梁京城中開始風生水起,先是有臣子上書彈劾宰相汪梓欺佔良田,聖元帝以缺乏證據為由退奏。隨後數名重臣聯名上書列舉汪宰相濫用職權、貪污受賄等十項罪名,定遠侯雲逸之當即呈上其在越州買賣官鹽,攫取私利的罪證。聖元帝朝上發怒,對汪宰相停職查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禮部侍郎杜言溫上書聖元帝,嚴辭揭露汪梓通敵叛國,表明自身在作為汪梓門客的期間,發現證據就藏在宰相府邸中!聖元帝大怒之下,查抄汪梓的宰相府,搜獲從北狄商人處購買的玉壺夜光杯,涂上羊脂,竟顯現北狄可汗的親筆書信!
聖元帝震怒,于早朝上摔碎玉壺夜光杯,將汪梓打入大牢,交由三司會審,擇日御審。皇後長跪于御書房門外求情,太子立即聯合所有勢力保汪宰相清白,汝南王上書表明此事有待查清,暫時緩解了緊張的局勢。
梁京中風雲涌動,太子岌岌可危。我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衛曜布下的局。只是雲逸之為何要幫他?我現在想不明白這些,而且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衛曜不會告訴我他的安排,但是我知道有一個人,他一定會來!
因此今夜,我站在西廂的梧桐樹下,等著他的到來。
院外有輕微的聲音響起,一只飛鳥驚飛了出來。我詫異地瞄向那邊的院牆,只見一身白衣的雲逸之輕身躍了進來,落在了院內。他理了下白衣,抬眸笑著對我道︰「風公子近日守得可格外緊。」
風涯?我瞪大眼楮看著雲逸之,你們倆,莫不是打了一架……?
雲逸之向我走來,站在我身側對我柔聲道︰「我們進屋說。」
我點點頭,立即推開房門引著他進來。
雲逸之從容地在桌邊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不緊不慢道︰「三皇子準備下手了。」
我很明白這些時日的局勢,擰起眉頭道︰「可是三司都是太子的人,三皇子怕是要功虧一簣了……」我不會忘記,素素的父親就是這樣被陷害的。
「這只是個引子。」雲逸之瞄了我一眼,淡淡道︰「古來帝王所忌,除了通敵叛國,還有什麼?」
我愣了下,沉思片刻,低聲道︰「覬覦皇位?」
雲逸之墨眸中閃過一抹贊賞,繼而面色冷了下來,接著道︰「但凡有異心,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容忍。」
我會意地頷首。但如果是這樣,衛曜會怎麼做呢?太子有皇後坐鎮後宮,即便汪宰相尚在獄中,依然沒有必要起反心。我蹙起眉頭,一時想不透其中關鍵,疑惑地看向雲逸之。
雲逸之端起茶杯,淺淺地品了一口,提示我道︰「戾太子是怎麼死的?」
我的腦海里閃過一些文獻記載,驚道︰「巫蠱之術!」
雲逸之墨眸幽深如潭,沉聲道︰「但皇上正值盛年,未必會相信這些,三皇子如今只有七分勝算。」
七分嗎?已經很不容易了,衛曜于太子,一直處于不利之勢。但衛曜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怎會這般急于冒進,兵行險招?我臉色沉了下來,為衛曜憂心不已︰若是這次失敗了,怕是再難有翻身之機了!
「剩下的三分,我來助他!」雲逸之清冷的聲音傳來。
我猛地看向雲逸之,他如雪的容顏上泛著清輝,墨玉眸子里閃著堅定的光,仿佛一切都洞察于心,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怎麼忘了,他也是要爭奪這天下的!心抽痛了起來,雲逸之幫我分析了這麼多衛曜的舉動,足可證明他有多麼清楚梁京局勢!那麼,他是想做什麼?他幫助衛曜究竟有什麼目的?可我明明說過,不會多問他一句,不會多問他一句……
我壓回心中的想法,低聲道︰「那我需要做什麼?」
雲逸之凝視著我,從懷里拿出一支玉笛,道︰「小酌,你拿著它去梁京東區的張府,找前任宮殿監造張廷。」
我詫異地看著他,問道︰「為何要找這麼個人?」
「你見到他自然就明白了。」雲逸之墨眸中閃過復雜的神色,牽起我的手,將玉笛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看著這玉笛,玉質溫潤,樸素大雅,側邊刻了一行小字「美兮我心」。雖然不明白這玉笛有什麼含義,我小心地將它放進懷里收好,向雲逸之點點頭,向門外走去。
「小酌,讓風公子送你過去。」雲逸之在我身後道,見我回頭不解地望向他,又沉聲道︰「時間緊迫。」
我揚起了秀眉,時間緊迫你還慢悠悠地喝茶?不過的確需要趕些時間了,就這會兒功夫,宮內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出了房門,就見風涯臉色沉靜地站立在院中,身姿挺拔,肅肅如松下風。
風涯見我走了出來,朝屋內微頷首,幾步上前摟住我飛躍而出。我回頭望去,只見雲逸之站在院中,長身玉立,面上清冷如月,遙遙向我頷首。
風涯的速度很快,悄然無息地穿梭在房頂上。我的眼前飛速地晃過棟棟房屋,身子下降,便落在了一個樸素的院落里。我無語望天,起碼要到人家門口敲門而入呀,怎麼能私闖民宅?
院落中的房間忽然開了門,走出一位五十幾許的老先生,見到我們面色驚疑,仍拱手問道︰「二位深夜來訪,有何見教?」
我見他衣著雖簡單,但頗有禮節,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前任宮殿監造張廷。我從懷中拿出雲逸之給我的玉笛,對他道︰「張先生,有人托我將這個拿給你。」
張老先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接過了那笛子。初看時他並沒有反應,直到轉動玉笛看向側面的一行小字,面色大驚道︰「這是……?!」目光猛地轉向我,張老先生沉聲道︰「你到底是誰?!為何會有此物?!」
我神色肅然起來,向他坦然道︰「我是汝南王次女,安陽郡主。」
「汝南王……」張老先生喃喃地念著,突然淒然地大笑起來︰「二十一年了,終于有人為羲妃娘娘謀一個說法!」
我萬分詫異地望著他,這和羲妃有什麼關系?目光落在玉笛的小字上,「美兮我心」,我心中一驚︰這玉笛,是羲妃之物!
張老先生止住了笑,神色嚴肅地對我道︰「郡主請跟我來。」
我慎重地頷首,提著裙子跟上了張老先生。
張老先生引我進了藏書閣。閣中整齊地擺滿了書架,存了大量的書籍。張老先生拿來一架梯子,擱到其中一個書架上,踩上去小心翼翼地捧下了一個木盒子。
我盯著那木盒子,心中沒由來地緊張起來,似乎要觸踫到塵封多年的驚天秘密。
張老先生打開木盒子,里面躺著一本泛黃的書籍,似是存放了多年。張老先生盯著那書籍看了好久,才顫抖著雙手將它捧到我面前。
我接過書籍,封面上寫著《羲和殿木料錄》。我疑惑不已,小心地翻開,只見里面條條款款、工工整整地記錄著羲和殿建造的過程中,各處所用木料的品種、質地、來源等等。我一頁一頁地翻著,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郡主請看羲和殿的殿頂所用木材。」張老先生凝視著我,出聲提點我道。
我依言翻開了殿頂那一項,前面有一段總計︰「金絲楠木三千八百四十放,柏木五千六百零七放,松木一千三百一十八放……」等等,松木?這是可以用來建造宮殿的嗎?我擰起眉頭,不解地看向了張老先生。
張老先生眸中深沉了下來,沉聲道︰「松木易燃,遇火則起。但凡宮殿廟宇,嚴禁松木!」
松木易燃……我腦海中閃過月姑姑的話︰那夜電閃雷鳴,突然一道雷電劈了下來,點燃了整個羲和殿!我瞬間明白了其中蹊蹺,艱澀地道︰「羲和殿走水,是因為殿頂的松木!」
張老先生閉上了雙目,面色沉痛地回憶著當年的事情︰「當年我任宮殿監造,奉皇上之命修葺羲和殿。皇上甚為重視此事,我也由此不敢怠慢,每放木材必認真審查。但到了重修殿頂時,我突感身體不適,皇後正來羲和殿視察,便派人來暫替我的工作。然而等幾日後我回來復查時,才發現殿頂已用上了松木!」
我瞪大眼楮看著張老先生,這麼說,是皇後在其中做了手腳?!
張老先生繼續道︰「我當時隱隱覺得事有蹊蹺,又不敢冒然得罪皇後,只得將此事隱瞞了下來,如實記下了所用松木的情況。待羲和殿竣工,我擔憂皇後會殺我滅口,立即辭官回鄉。梁京甚少有雷雨,我本抱著希冀不會出事,怎料不足一年,羲和殿就出了事!」
我閉上了眼楮,眼前似乎重現當年羲和殿漫天大火的一幕,心中揪痛不已。
「人人認為此乃天災,可我十分清楚,實乃**啊!羲妃娘娘何其心善,竟落得如此下場!」張老先生淒然流淚,痛苦地看著我手中的《羲和殿木料錄》,「我臨走時,謄抄了一份當時的紀錄,一直保存到今日。若不是我當年的貪生怕死,羲妃娘娘又如何會慘死!二十一年了,這件事久久折磨著我,夜夜不得安寧,如今終于有個解月兌了!」
我看著這位為一件錯事悔恨終生的老先生,心生敬意,向他行了一個大禮道︰「張先生不必如此自責。天道自公,定會還羲妃娘娘一個公道!」
張老先生立即扶起我道︰「老朽怎敢受安陽郡主如此大禮!」
我微笑著,收下《羲和殿木料錄》,道︰「今夜多有叨擾,安陽這便告辭!」
張老先生神色肅然,向我拱手道︰「若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請郡主盡管開口!」
我鄭重地頷首,轉身出了藏身閣,對著風涯沉聲道︰「火速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