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朝夏京城。
大街之上十分熱鬧,朝夏的富庶安平在這里體現的尤為突出,男子大多斯文儒雅,女子大多縴弱矜持,整個京城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鳴香樓,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樓。
「唉,咱們玉城公主何等天仙樣的女子,就要遠嫁他國了!」有一個文人模樣的男人唉聲嘆氣,似是極為不舍,「我等也無他求,只求在公主臨走前能夠多看一眼,也不枉此生了!」
另一個年輕的男人接話道︰「文兄此話可是當真?玉城公主果真要從他國選擇良人?」
那男人看到有很多人都往這邊看過來,心頭得意,卻面露遺憾︰「那可不?這可是從宮中傳出的消息,可惜了,以後再無機會見到此等佳人。猶記得那年花燈節,公主一襲白衣,月色下真是恍若神女……」
樓中不少人都露出羨慕神色,這人竟然有幸見過玉城公主。
有人問到︰「這位兄台說的不錯!我看這些日子,京中來人不斷,看起來大多非同尋常,大概就是從各國趕來的權貴使臣吧!」
「可不是!我那日還瞧見京畿大人帶人前去迎接呢!看來此事不假!」
「唉,也不知何等青年才俊,有幸娶得公主啊……」
「就是,咱們公主嫁的當然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
二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著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听見這些話,狹長的眼中劃過一絲不屑。
不過就是一個女人罷了,若非是天璇,恐怕沒有幾個人會浪費時間來爭奪一個女人。
朔林帶著的西燕眾人已經抵達,只是他自己卻在進京前先走了,也沒人敢反駁,只留下一堆人向朝夏官員解釋國師大人身體不佳,會稍微延遲抵達時間。
其實他早就到了,只是在暗中查訪,畢竟天璇的誘惑太大,都會有誰來,他也不確定。
正在他閉目深思的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繼而是詭異的安靜。
他睜開眼向下看去。
進來的是兩個男子。
左邊的男子身著暗紅色華麗衣袍,袖邊描繪著黑色的藤蔓,似乎像是踏著地獄火蓮而來,妖嬈的容貌讓人為之屏息,眼中偏偏一片冰寒,看起來有種讓人為之淪亡的魅力。
右邊的男人雖然沒有第一個男人容貌妖嬈,卻也五官清秀,渾身淡然從容的氣質讓人眼前一亮,一雙茶色的眼眸更是像水一樣清透,見之不忘。
朔林微微眯起眼楮,這二人居然一起現身……看來水家已經做出了選擇。
哼,朔林不屑,這還沒打起來呢,就忙著相互拉攏,水家百年傳承,又有絕世的兵器,這麼早站隊,可見這一任水家家主心性不定,急于求成。
倒是沈墨青,幾年不見,更加讓人捉模不透了。
朔林收回視線,起身悄無聲息的離開。
樓中眾人皆被這人間少見的顏色震驚,見過美人卻不知男人也可以美成這樣!
沈墨青一進客棧,就感覺到一股視線,他抬頭看去,卻沒有人。
水鏡塵功力不比沈墨青,自然無所覺。
沈墨青冷聲開口︰「小二,要一個雅間。」
看痴了的小二這才回神,連忙熱情的上前招呼︰「客官樓上請!」
沈墨青和水鏡塵隨之上樓,樓下眾人這才像是炸開一樣,低聲議論紛紛,個個表情興奮--
「天啊!世上竟然有如此妖孽般的男人,還讓不讓女人活了?」
「就是啊!而且渾身貴氣,看起來可不是一般人!」
「難道是來求娶公主的?」
眾人紛紛猜測,這等容貌氣質,確實配得上公主,只是不知是哪國公子?
下邊亂成一團,上面卻氣氛安靜。
沈墨青和水鏡塵對面而坐,沈墨青斟了兩杯茶,淡淡開口︰「這家的碧螺春是朝夏最好的,水兄不妨試試看。」
水鏡塵卻沒有那份好心情,眼中流露出憤恨︰「哼!容湛最好不要來朝夏,否則我水家必不會放過他!」
沈墨青面色無波,端起茶杯徑自品著。
水鏡塵當日不信容湛真的敢對水家出手,拒絕了水鶴的提議,沒有在一天之內搬出靈泉谷,誰知第二天真的闖進大批的將士,將靈泉谷所有的屋舍、田地、甚至還有樹林都燒個一干二淨!
火突然起來的時候,沒有人注意,等到發現不對的時候,漫天的大火已經無法撲滅,而且金羽騎專門用油起的火,大量的油燃燒起來,根本沒有辦法平息。水氏的人亂成一團,很多人來不及逃出去,就死在里面,整個靈泉谷像是變成了地獄,熱烈的大火燒了靈泉谷,也燒醒了水鏡塵。
他看著滿天的大火,四處逃竄的村民,被燒焦的尸體,被毀壞的屋舍,有一瞬間腦子空白,隨後而來的是滔天的憤怒!
容湛居然真的敢!他居然真的要讓靈泉谷寸草不生!
水鏡塵沒有反思自己,容湛曾經給過他機會,讓他帶著族人逃跑,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以為水家百年傳承,手中有著最精良的武器制造辦法就認為容湛不敢得罪水家。等到容湛真的下手,又怨憤容湛心狠手辣。
水鏡塵還在愣怔的時候,是沈墨青和水鶴把他帶出來的。那樣大的火,靈泉谷是絕對無法待下去了。沈墨青派人安置了剩余的僥幸生還的水氏村民,而也在那一天,水鏡塵正式和沈墨青締結聯盟,選擇出世。
恐怕沒有人會猜到,底蘊深厚傳承不斷聲名顯赫的水家,竟然是被容湛一把火趕出靈泉谷的!
水鏡塵對于容湛的恨意已經到達頂峰,若是有機會,他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沈墨青瞥了一眼還在憤憤的水鏡塵,不甚在意的說道︰「水兄何必動怒?我有強兵,你有利器,這天下,誰能笑道最後還不一定。更何況,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水兄還是早些安置了人,早一刻打造出絕世武器,咱們的勝算就多一分。」
水鏡塵聞言,臉色稍霽,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很快調整了過來,臉色恢復到平日的淡然,只是那眼中的狠厲依然不減。
容湛,你等著!
似乎想到什麼,他嘴角勾起笑容,看起來三分詭異。
沈墨青不動聲色。曾經名震天下的水家,居然選了這樣一個人做少主,不得不說氣數已盡。不過沒關系,反正水家已經在他手中,只要能物盡其用,那些小事就且隨他吧。
……
朝霞殿。
「湛哥哥還沒到?」
澹台涵玉原本期待的神情變得失望,揮揮手示意人下去,一張嬌顏眉間籠著淡淡憂愁,惹人憐惜。
寧姑姑柔聲勸道︰「公主,東齊來使已經抵達驛館,不是說太子路上有事耽擱了嗎?想必很快回來的。這次東齊帶了這麼多的聘禮,可見太子是真心想要求娶公主的。公主且莫傷心了。」
澹台涵玉聞言眼中淚珠懸在眼眶,沾濕了睫毛,看起來楚楚動人︰「真的?姑姑可不要哄我。」
寧姑姑忙道︰「當然是真的,公主就放寬心吧。再過兩天就是國宴,到時候一定可以見到太子殿下的。」
澹台涵玉這才笑了,想到兩天之後就可以見到湛哥哥,她的臉頰緋紅,眼楮晶亮,
真是無比期待那一天。
「寧姑姑,您說…湛哥哥會喜歡我嗎?」想了一會兒,澹台涵玉忽然問道。
「公主容貌無雙,才德兼備,性格溫婉,這世上哪有男兒會不動心的?」
澹台涵玉笑笑,不再說話。
……
東齊使者在朝夏的驛館。
蘇流熙隨容湛一起趕來這里之後,就住在容湛旁邊的屋子。
出于對蘇流熙身體的考慮,容湛一直對外宣稱還沒有到朝夏京城,對內更是不允許屬下來打擾蘇流熙,整天就陪著蘇流熙養傷。
蘇流熙始終覺得容湛太小題大做,她其實沒有受多大的傷,骨折什麼的在她看來根本就是小意思,前生受過的傷比這重多了,她也沒有這樣精養過整天被容湛勒令躺在床上休息,簡直都要發霉了。
這天容湛不在,她就離開了自己的房間,繞過一個長廊,來到一個屋子前。
她推開房門。
陽光進入屋內,讓原本暗沉的屋子顯得明亮許多,就連那人虛弱蒼白的臉色,似乎都變得好看了些。
蘇流熙走進去。
「今天好些了嗎?有沒有很想吃的東西?」蘇流熙開口,語調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但是卻帶上了一分不易察覺的關心。
其其格躺在床上,自從蘇流熙進來就睜著一雙棕色的大眼楮看著她,听到蘇流熙開口詢問,回了神,連忙說道︰「我、我好多了……嗯,想吃烤全羊……我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說到最後,聲音漸小,她也知道這里是吃不到烤全羊的,說出來也只是下意識。
卻不想蘇流熙笑開,說道︰「你的身體太虛弱,長時間沒有進食,也沒有喝水,猛的來一些油膩的腸胃會受不了。等你好些,我就請你吃烤全羊。」
其其格吃驚的睜大了眼楮,有些不敢置信。
蘇流熙看著這小姑娘的神色,心中卻是有些復雜。
她知道這個小姑娘喜歡她,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子,她們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其其格不顧一切闖進八卦星雲陣去找她,差點死去,就連她出去時看到她,把她一起帶出去後,其其格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雲染在哪里?」。
其其格和阿木爾都幸運的清醒過來,也一直在這里和蘇流熙一起修養。
蘇流熙縱然對其其格無心,但是這番情誼她也不能視而不見,可是現在也不能對她坦誠說出身份。
蘇流熙看著其其格,說道︰「過幾日等你身體好了,就可以出去看看。這里還是很熱鬧的。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看看天下第一美人?過兩天就可以看到了。」
其其格聞言撇了撇嘴,嘟囔道︰「還看什麼?那天和你一起的男人不就是天下第一美人?除了你能和他媲美,這世上還有更美的?」
蘇流熙失笑,容湛若是知道自己被人稱為天下第一美人,不知是何種表情?
二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其其格也很高興。她性子本就純摯,此時蘇流熙陪著她,她就十分滿足。
「後天就是玉城公主選婿的日子,太子殿下現在也沒什麼表示,這可怎麼辦?」忽然從外面傳來兩個人的交談聲,蘇流熙听過,是東齊使臣的聲音。
「此次陛下態度明確,想必太子殿下自有打算,咱們還是靜觀其變。」
「有理。殿下已經快到弱冠之年,身邊卻一直沒個服侍的人,玉城公主才貌雙全,若是能夠聯姻,也算好事一樁。」
「是啊……」
……
蘇流熙靜靜听著,其其格好奇問道︰「那個和你一起的男人要娶那個什麼公主了?」
蘇流熙忽然心頭一躁,揚了揚眉,說道︰「應該是吧。」
其其格看著蘇流熙,璀然笑道︰「那那個公主可真是有福氣!就像我一樣!」
蘇流熙詫異問道︰「怎麼說?」
其其格水靈的棕色大眼閃爍,嬌俏的小臉上帶著不可忽視的燦爛︰「我遇到你就是我的福氣!現在你還陪我說話,還說以後要請我吃烤全羊,這樣還不算?」
她蒼白的小臉在熱烈的火紅衣服的映襯下,似乎也沾染了三分血色,看起來分外嬌艷。
這是一個純淨的姑娘。
蘇流熙看著那雙干淨熱烈的雙眸,無言沉默。
「你好好養著,我先回去了。」許久,蘇流熙終于開口,轉身離開。
其其格興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哎,雲染,你答應我的話要算數啊!」
蘇流熙頓腳,回身,一字一句道︰「我不叫雲染。我叫……」她的眼眸閃了閃,說道︰「我叫雲熙。」
其其格愣了愣,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記住啦!」
蘇流熙轉身離開。
其其格看著那道頎長挺拔而消瘦的身影,心頭歡喜。不管怎樣,她已經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不是嗎?
……
蘇流熙剛回到屋門口,就發現容湛已經回來,她淡然自若的走進去。
容湛一回來就發現人不見了,想著就是去見那個一起救回來的女子了。看著蘇流熙一臉平靜,容湛心頭忽然變得煩躁,為什麼去見那個女子?那個女子雖然身份特殊,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喜歡阿熙。
可是阿熙為什麼還去看她?她們認識?阿熙對那個女子……
容湛不動聲色,開口問道︰「今天身體可好些了?」
「嗯,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蘇流熙點頭,卻不看容湛,直奔床榻而去。
「旋夏花我已經用了,身體好像也調理的差不多了,只是這次讓你受苦了。」容湛說道。
「沒什麼。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恐怕我也活不成了。」蘇流熙接話。
容湛忽然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剛剛是去看那個女子了?」容湛緩聲說道,「她似乎喜歡你。」
蘇流熙抱起還在床上賴床的小白,並不回頭︰「我知道。」
容湛聲音更加散漫︰「那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她可是北帳王庭唯一的公主,草原七十二部落的明珠,其其格。」
蘇流熙並不驚訝,她早知道其其格不是中原女子。她的性情奔放活潑,馬術高超,衣著特殊,行為舉止都與中原女子多有不同,會是這樣的身份,倒也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哦。」
小白迷糊醒來,抱著蘇流熙的脖子蹭啊蹭。
容湛眼光掃過去,可惜小白此時還沒清醒,對于他的警告完全無視。而蘇流熙也連個眼神都沒甩給他。
「……。」
容湛忽然不知道說什麼,這算是什麼態度?
「她出身高貴,雖然鐘情于你,但是基本不會得到王庭的同意,你還是不要和她交往過密……」
蘇流熙忽然轉身,定定的看著容湛,認真說道︰「你這是在為我的終身大事考慮?」
容湛神色不變︰「當然。你我畢竟是生死之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蘇流熙忽然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說道︰
「看來你真的很閑,一邊忙著自己的婚事,一邊還不忘操心兄弟的感情事。」
容湛詫異看向蘇流熙,正好對上那雙墨玉般的雙眸,往日總是冥冥冷冷的眼楮此時閃爍著不一樣的光澤,讓他心頭一跳。
容湛心念電轉,立刻明白是澹台涵玉的事。
看著蘇流熙直直看著他的眼神,容湛想要解釋,心間卻莫名覺得愉悅,這個樣子的阿熙,可是真的少見。
她的表情是一貫的冷淡疏離,然而眉宇之間隱約有著一絲惱意,這絲惱意,讓容湛心頭如烈陽照耀,如春風微暖,如寒樹破芽,一瞬間盛世繁花。
蘇流熙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正常,她只是有絲執拗的看著容湛,腦海中不斷回想起那兩個人說過的話。
「此次陛下態度明確,想必太子殿下自有打算,咱們還是靜觀其變。」
「有理。殿下已經快到弱冠之年,身邊卻一直沒個服侍的人,玉城公主才貌雙全,若是能夠聯姻,也算好事一樁。」
「是啊……」
想到容湛白皙如玉的手掌會屬于另一個人,想到容湛寬闊溫暖的懷抱會屬于另一個人,想到容湛難得的溫柔和憐惜都會屬于另一個人,她的心里,就很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不舒服到,她的表情終于流露出一絲惱意。
容湛卻逐漸笑開,緋色的唇角帶著不可比擬的燦爛笑意,他的嘴角在笑,眼楮在笑,眉梢也在笑,那笑容中完滿而灑然,看的蘇流熙心頭一跳。
「阿熙,你能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
他定定的看著蘇流熙,語調低沉,略帶嘶啞,卻充斥著毫不掩飾的快意的說道。
我真的很高興。
------題外話------
今天的終于出來啦!吃醋啦!撒花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