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清漪手指頓住,手下的茶器明明只有暖暖的幾絲余溫留存,她卻像是被滾水燙了似的,又縮了回來。
幾縷發絲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側面看去,只隱隱能看到她輕顫的長睫毛。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洛神會有送什麼東西給她的可能。
在社會中,禮物總是鞏固感情和關系的一種重要樞紐。下屬給上司送禮,晚輩給長輩送禮,家人之間的貼心小禮品,朋友之間捎來的手信,以及戀人之間傳遞的戀慕,這些關系讓禮物的存在變得理所當然,充滿著人情味道。
可是如今到了洛神這里,師清漪卻是怔住了,心里微微發著顫。
她們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呢?
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朋友嗎?
師清漪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同時變得迷惘起來。她潛意識里不想去定義她和洛神之間的關系,因為有些東西一旦定義死了,往往也就沒有余地,沒有往後發展的空間了,這種桎梏會讓她不安。
洛神不是師清漪的親人,師清漪在內心深處,其實也並不想把她定義成類似祝錦雲那樣的朋友。
她是特別存在的,游離于那些關系之外。
師清漪每每只要看著她,就覺得一切都變得妥帖而安心了。
洛神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盯著師清漪遮掩的側臉,什麼話也不說,只為了等一個答案。
師清漪回過神,忖到自己實在是亂七八糟地想得太多,不由歉意一笑。斟酌著過了一會,她終究還是有些悵惘地答道︰「你也是我的……朋友。如果是你送的,我當然也會很喜歡。」
朋友。
洛神眸光晃了晃,站起來,面上依舊還是那副叫人揣摩不出內心的表情。仿佛只是一個小小的試探,得到師清漪的回答後,她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輕聲道︰「我去臥房里瞧瞧情況。」
「等我下,我和你一起。」師清漪把茶器飛快收拾好,端去廚房,也顧不上洗刷了,轉而跟著洛神往主臥里走。
落地窗簾還是閉合的,宛若臥室里一面厚重的牆。
師清漪腳步很輕地靠近,小心地將窗簾掀開了一道小縫隙,心頭同時涌起一種偷窺時才有的異樣緊張感。
外頭陽台的光線刺目,與昏暗的臥室形成強烈對比,陽光幾乎是霸道地從縫隙里擠進來。師清漪下意識地偏了下頭,洛神手一抬,手掌擱在她的眼楮上方,替她搭了個遮陽的涼棚。
眼楮緩和了些,師清漪視線往陽台上放置的盆盆碟碟掃去。
玻璃小盆里的牛女乃喝了個差不多,洛神投喂的牛肉味妙鮮包更是被吃了個精光,至于那兩條魚,啃沒了只剩下淒涼的兩具魚骨頭擱在盤子里,而那些剔得細碎的雞肉倒是沒動,看樣子這位「客人」並不愛雞肉的味道。
師清漪想到墓里見到的那只貓苗條嬌小的女王模樣,實在很難將其和眼前所見的食物殘局聯系在一起。于是她腦補了一只趴在地上抱著一條魚大吃特吃的白胖貓形象,又有點想要發笑。
把窗簾又往那邊拉開了些,這下終于看見左面陽台的桌子腳下,趴著一團耀眼的白球。
那團白球如今吃飽喝足了,被太陽這麼一照,就開始犯困,也不再似昨晚那樣壁虎似地吊在陽台頂端,而是安安靜靜地找到陰涼的桌腳下一席地,旁若無人地享受起日光浴來。
白貓察覺到師清漪投過來的視線,眼楮眯著,睜開了一條慵懶的小縫,前面兩只爪子小巧玲瓏的,宛若兩只小雪球團子,墊在下巴下,又時不時地去揉它那張臉。不管之前看起來是多精明的一只頭領貓,半睡半醒的時候,總不免有點呆呆的感覺。
它額頭上有個小旋,恰似一朵冬日白梅。師清漪和它對視了一陣,心跳突突的,連忙又把窗簾合上了。
真可愛。
師清漪心里軟得快要冒泡。
以前在墓里初見時,這只領頭貓看起來總有些陰森之感,她忌憚防範也是在所難免,而現在看見這只貓很自然地趴在陽台上曬太陽,蜷縮成一團圓滾滾的球,一副十足乖巧的好模樣,她突然就很想把這只貓抱在懷里揉一揉,逗一逗。《》
「倘若喜歡,就養著。」洛神看穿了她的心思。
師清漪聲音里帶出一絲寵溺,小聲說︰「它可真能吃,明明那麼小小一只,想不到還是個吃貨。」
洛神微微一笑,不做表示。
白貓在陽台上安了家。
它這段日子並不越矩,除了在陽台這方天地里待著之外,從來也沒進過師清漪的主臥室半步。
好在師清漪的景觀陽台夠寬敞,師清漪和洛神兩人動手,在陽台上準備了一個舒適安樂的貓窩,又專門買了貓沙回來給它設計了個喵咪衛生間。它實在是聰明,又分外愛干淨,聞著貓沙里的味道就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師清漪連訓練它去衛生間的功夫都省了。
師清漪給白貓取了個名字,叫做月瞳,因為它的那雙碧色雙瞳美得如同含了月光一般,尤其是在黑夜里看來,更是令人心醉。她就任由月瞳這麼自由自在地在陽台上待著,每天伺候女王似地給它備好充足的食物和水。
和普通的貓不同,月瞳身材嬌小,食量卻大得可怕,偏愛魚肉,牛肉和牛女乃,牛肉味的妙鮮包也很鐘愛。每天這麼多的食物吃下去,肚子卻只會滾圓滾圓很短的一段時間,後面又奇跡地恢復了它小巧玲瓏的形象,胃仿佛就是一個無底黑洞。
師清漪知道它的本體是狠戾的八尾貓,說白了就是一只怪物,也就不按照養普通貓的那種方法去對待它,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根本不用擔心它撐著。
兩人一貓相安無事地過日子。而自從祝錦雲那天來過之後,洛神好似發生了某種變化。
她對著筆記本上網查閱資料的時間明顯增多,收發郵件的次數也多了起來。說起洛神的郵箱地址,師清漪本來還以為目前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如今洛神頻繁地使用網絡,卻又不是和她聯系,師清漪就感到納悶。而且洛神在家的時間開始變少,經常性地往外面跑,她又不會開車,師清漪想要開車送她,每次都被她溫言拒絕了。
洛神本就是那種**自主很有主見的女人,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和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很多事情礙于身份,師清漪也就不好去多過問,雖然心里像是有只爪子在撓,卻只能郁悶著。
郁悶到後面,師清漪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這種不安讓她忍不住往一個她最擔心的地方猜想——洛神也許是在找房子,或者找工作,在與外界某些人進行接觸,不論哪一種,都意味她很可能就要離開了。
如今洛神在蕭征明的幫助下,有了身份證,有了戶口本,又加上師清漪的知識教授,該具備的現代生活技能都已經具備,已經悄無聲息地融進了這個社會,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初來乍到的古代人了。
正因為如此,師清漪當初讓洛神住下來的那個理由,現在看來,就變得相當蒼白和無力。
如今,她已不知道拿什麼理由去挽留她。
洛神在她身邊,從日出到日落,再到入夜,已經成了習慣。
而有些習慣就如同裹著蜜糖的毒藥,一點點地侵蝕五髒六腑,臨到後面,師清漪無力招架,只能在心底恐懼這種習慣即將要消失了。
三伏天里,天氣越來越熱,白天日頭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晃得人眼熱頭暈。
今天下午,洛神倒是沒出去,而是安靜地靠在客廳沙發上看書。師清漪把陽台窗簾合上遮陽,給月瞳泡了一個涼快澡,又怕陽台太熱把貓熱壞了,便把這只雪團子抱進臥室的地板上。臥室里開著空調,木地板涼快極了,月瞳團在地板上,舒服地眯著眼,再也不想挪窩了。
師清漪收拾好,洗完手出來,看見洛神悠閑坐著,手里捏著一本書,靜謐得如同一幅畫。
「你今天不用出去?」師清漪終于忍不住問。
洛神抬頭看她,唇角勾出一絲愜意的笑︰「不用出去。都解決了。」
師清漪心里一沉。
什麼叫都解決了?找到新工作,或者,找到新房子了?
師清漪倒了杯水,挨著洛神坐下,垂著眸撫模著青花馬克杯的邊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洛神合上書本,笑著看她︰「嗯?」
師清漪糾結得胃疼,正要說出來,這時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電話是蕭言打過來的,師清漪微微一蹙眉,開口道︰「蕭言,什麼事?」
「你是爺,別忘了我也是爺!蕭慕白你這個混蛋,你敢動她試試!你找誰相親不好,你去找她相親!蕭征明他一大把年紀眼楮瞎掉了嗎!為什麼會把她介紹給你!你要敢動她,老子跟你拼命!」
電話里一團混亂,蕭言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大叫,好像是喝醉了,滿嘴胡話。電話里嗡嗡嗡的,看架勢不像是蕭言刻意撥打她的號碼,應該是沖突中劃錯了鍵,電話直接打到師清漪這里了。
師清漪從沒見過蕭言這麼失態,重復道︰「蕭言,蕭言,你在做什麼!說話!」
終于,蕭言的電話被另外一個男人接了,男人聲音彬彬有禮︰「您好,蕭少爺喝醉了,請問您是蕭少爺的朋友嗎?」
少爺?
師清漪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不過還是溫言回答︰「我是他的朋友,請問他發生什麼事了,這麼亂。」
「是這樣的,這里是紅線會所。如果您是蕭少爺的朋友,請過來這邊一下,他現在情緒很失控。」
「嗯,我明白了,這就過來,麻煩你們先照看他一下。」師清漪說完,把電話掐掉。
紅線會所。
早前從古墓里出來後,師清漪拿著雨霖婞給她的那張vip卡讓老楊查過,紅線會所,是雨氏集團名下的一個高級會所產業,出入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師夜然和師輕寒曾經都是那里的vip,其實那時候師夜然也有為師清漪辦過會員,只是師清漪並不喜歡那種地方,從來沒去過,久而久之就把這事給忘記了,後面墓里第一次在阿朗的尸體上模出的卡片上看到「紅線」二字,她才會只是有一個很模糊的概念。
雨霖婞外表是光鮮亮麗的雨氏集團大小姐,本里卻是一個和盜墓月兌不了干系的團伙頭領,這種潛藏的危險性讓師清漪並不願意和雨霖婞打交道,當初雨霖婞留卡讓她去紅線找她,師清漪忙著自己這邊的事,也就一直沒有去。
「發生什麼事了?」洛神看到師清漪臉色不佳,道。
師清漪揉了揉眉心,說︰「我現在得去一趟紅線會所。」
洛神眼角微微一挑︰「雨霖婞麼?我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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