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春 第一章

作者 ︰ 燃墨

景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饒是她寫過諸多的離奇話本小說,也從沒料想過,有一天自己一覺醒來,會遇上這樣的情況。

她沒了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抹游魂,被困在一支筆中。

而這支筆,還握在她的死對頭寧崢手里。

此刻,正有人同寧崢聊她的事情。

「寧崢,你可曾听說,前日太守公子的曲水流觴宴上,景萱出了事,據說是醉酒後不慎落水,等救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不醒了。景家找了城中不少大夫診治,至今仍然未醒,恐怕是凶多吉少……」

對方話才落音,景萱感覺寧崢握筆的手陡然用勁,險些將她捏得吐血。然而,她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就听他用冷冰冰的語調道︰「不會,禍害遺千年。」

她心底的悲痛立馬變成了悲憤,若不是被困在筆中動彈不得,她簡直想沖出去對著寧崢那張可惡的臉狠狠扇上幾十個巴掌,把他扇成個豬頭。

景萱和寧崢,都是安原府極為有名的人物。

景萱筆墨清幽,辭藻秀麗,將女兒婉約心思刻畫得入木三分,常常一首詞昨日才出,今日便成了處處坊間女子口中傳唱之音。她還擅寫話本小說,題材大膽構思離奇,不說遠了,就她上一本《離魂記》,寫了一個官家太太死後離魂,竟重生到外甥女身上,由此展開一段情緣,其中坎坷離奇,看哭了無數閨閣少女。據說就是那太守夫人,也曾抱著本子看得幾日不撒手。加諸她個性活潑,相貌又生得美,身段玲瓏,玉肌雪膚,芙蓉面秋水眼,更引得安原府無數公子追捧,被奉為安原府第一才女。

寧崢志存高遠,筆下文章頗有經天緯地之才。他不過雙十弱冠,已是一府解元,寧、景兩家對他期望頗高,都覺得來年三月京中的會試、殿試,他定能一舉奪魁,三元連中,光宗耀祖。♀寧母年輕時是安原府有名的美人,寧崢繼承了她的好相貌,一張俊臉和滿月復才學,讓他成了眾多閨閣小姐的心上人。就是景家,也有意將景萱的妹妹,安原府第一美人景笙許配給寧崢。才子佳人,俊男美女,若不是景萱一意反對,寧崢又道自己功名未立無心兒女私情,這樁婚事只怕早就成了。

這樣兩個人,從來都是讓別人手心里捧著,嘴里夸著,心里裝著的,偏偏到了對方眼中,就面目可憎分毫不值。

景萱嘲笑寧崢心機深沉,外人看來的嚴謹自持不過是裝模作樣,背地里干的卻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寧崢譏諷景萱浮夸虛榮,沒有半點女子該有的婉約溫柔,平日招蜂引蝶的行徑更是讓人不齒,簡直稱得上水性楊花。

景、寧兩家是世交,景萱與寧崢的母親還是表姐妹,可他們倆卻勢同水火,路上見了面都繞著走。

就是景萱出事那日,他們還在太守公子的曲水流觴宴上鬧了個不歡而散。

太守公子對景萱有意,那日宴上,他與幾個官家公子將景萱圍著,百般殷勤伺候。寧崢恰巧打旁邊過,他平日見了她都是視而不見,當天卻像吃錯了藥,突然擠過去將喝得微醺的她拽起身,竟說她那模樣有失體統,要讓她回家。

她冷笑著出言譏諷,怪寧崢管得太寬,人生得意需盡歡,像他這樣假模假樣過一輩子,才是虛度光陰。

太守公子等人本就看不慣寧崢風頭太勁,自然在一旁連聲附和,寧崢平日哪被人這樣譏諷過,摔了她的手轉身就走。只是走之前卻丟下一句令景萱氣憤不已的話。

「你若是不顧廉恥,別人也替你顧不得。」

氣得景萱再沒有飲酒作樂的心思,摔了酒杯準備回家,卻不想離了宴後,還沒走多久,腦袋突然一疼,眼前一黑,接著失去了知覺。

等她再睜開眼時,就成了現在的境況。

想起舊事,景萱只覺心底又是一陣火起。要不是寧崢那日找茬,她不定現在還好好的,哪會陷入這樣的窘況?

一抹游魂,困在筆中無可奈何,若是自己的身體死了僵了,那她會不會……也跟著消失?

強烈的恐慌感襲來,景萱急得想立刻從這該死的筆筒里掙月兌出去,可她越掙扎,卻覺得困住她的那層屏障越來越緊,簡直壓得她踹不過氣來,就連頭也疼了起來。

就在景萱痛苦不已的時候,一道聲音再度響起。

她雖然掙不開逃不出筆筒,卻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周圍的景象。

這會正在寧崢書房中,同寧崢說話的人,她也曾見過幾次。那是寧崢的一個朋友,家境普通,才學品貌卻還不錯,似乎叫什麼展靖陽。此刻,他正同寧崢道︰「寧崢,你家與景家是世交,你與景萱還有親戚關系,平日雖然不和,這種時候,怎麼也該去看她一眼吧?」

景萱聞言在筆筒里默默點頭。

這個叫展靖陽的雖然是寧崢的朋友,但和寧崢不同,還有點人性。

雖然她並不想寧崢去看她,但沒準她能被生生氣活了呢?

當然,最主要的是,她想跟著寧崢去看看自己的身體,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然而,展靖陽說完話,寧崢那該死的反應是什麼?他又狠狠握了筆桿一把,捏得景萱頭昏眼花,才將劍眉一挑,眼簾輕掀,唇瓣張合間冷冷吐出一句話︰「我又不是大夫,這時候去看她有什麼用?」

冷血無情得令人發指!

景萱正在心中討伐寧崢,卻莫名見對面的展靖陽突然苦笑了一下,俊秀眉目間籠上些黯然色彩。

「你就當幫我一個忙,我……想去看看她。」

展靖陽面上的懇切之色,以及話中濃濃的苦澀無奈之意,讓景萱不由一愣。

印象中,因為恨屋及烏的關系,她對寧崢的朋友一概疏遠,她與展靖陽,似乎並沒有交情。

「為什麼?」顯然,寧崢與她有著同樣的疑惑,他微微皺眉,打量展靖陽的目光中多了幾份審度,問道︰「我記得,你同她沒多少交情。」

「我倒是想同她有交情。」展靖陽聞言又是一陣無奈苦笑,「不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上貼著寧崢朋友這個標簽,她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展靖陽的坦白讓寧崢面色微沉,「既然知道,那你我更無需去看她。」

「寧崢!」對于寧崢的話,展靖陽顯得頗為無奈。他望著寧崢,面上浮動的焦急情緒讓景萱心下一動。寧崢不肯去看她,這個人這般著急做什麼?莫非……心中正疑惑,就見展靖陽長吐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神色嚴肅地道︰「我喜歡景萱!」

房間里突然靜默起來。

十月里雨前的天氣,空氣沉悶凝滯,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寧崢突然將手中筆重重一擱,筆桿與筆架相撞,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同時響起的,還有他冷冷的聲音,「你說什麼?」

景萱在筆中被搞得天旋地轉,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便听對面的展靖陽緩緩道,「我喜歡景萱。雖然平日只能遠遠看著她,但我知道,自己喜歡她。我看見她開心便開心,看見她生氣便想逗她開心,哪日若因為你的干系被她多看上一眼,心里竟然也是歡喜的。」

梁朝民風開放,並不似前朝,男女之防猶如鐵桶,絲毫不可逾越。

且自女帝二十年前登基以來,各地女學興盛,女子不僅可以入學讀書,甚至可以參加科舉,與男子同殿為官。

以景萱的才名與容貌,自十四歲以來,被別人告白的次數多不勝數。但這些書香世家出來的少年男女,大多講究含蓄,訴衷情多愛寄于詩詞之中,似展靖陽這般直白坦誠毫無保留的,她還是第一次遇見。一時間倒有些忘了自己被困筆中的窘迫,帶著幾分好奇地觀察起對方來。另外,寧崢的好友竟然倒戈這事,讓她心底有些可恥的興奮感,特別在看見寧崢那張沉得快滴出水來的臉時,這種興奮就益發強烈。

展靖陽仍在求寧崢幫忙,他懇切道︰「昨日听聞景萱落水昏迷,人事不省,我心里頭立馬亂了一半。本想去看她,可你也知道,我一介白身,與景家並無來往,也不是景萱的朋友,如何見得到?寧崢,我知道你和她不和,可你我朋友一場,就當幫我這一次,可好?」

寧崢冷著臉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面前寫了一半的文章,遲遲未肯開口。

那種渾身壓不住的陰郁之氣,讓寧萱看得暗爽不已。

不過她心里還是小聲祈禱道︰「答應他,答應他!他可是你好朋友。」

或許是她的祈禱有了效,或者是寧崢到底在意好友,良久後他終于松了口,「現在天色還早,我可以去景家看看。不過景萱如今昏迷不醒,你一個男子不便同去。」

寧崢少年老成,自小就極有自己的主張。他肯松口已極不易,展靖陽哪還會奢求別的,當即應承道︰「我只要知道她的確切消息就好。」

寧崢淡淡「嗯」了一聲,起身離座便準備出去。

展靖陽自然也跟了去,留下景萱被獨自擱在筆架上,大喜之後瞬間大慌,望著他們的背影無聲大喊。

「這情況不對呀!帶上我,我也要去!」

但無情關上的書房門以及一個遲來的領悟重重擊中了她。

她早該想到,誰沒事會帶著只毛筆去別人家探病啊?那不是有毛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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