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春 第十一章

作者 ︰ 燃墨

景笙悄悄進來的時候,景萱正操縱著筆在書案上寫她的話本小說。♀

落水之前,她腦子里新有了一個故事的構思,本打算趁熱打鐵寫出來,卻被後來的變故耽擱了。如今她閑得無聊,船上又平穩,不似馬車顛簸,她索性讓寧崢幫忙準備了紙墨,趁眾人都不在的時候,偷偷寫了起來。

景萱原本是為打發時間,免得自己整日無所事事胡思亂想,但一旦認真寫起來後,她整個人的心思都陷進了故事里,對外界的聲響便有些不在意。以至于景笙都進了屋,她還沒有察覺。

直到景笙的腳步漸漸近了,人也出現在書案不遠處,她才陡然警醒,趕緊躺回筆架之上。

偏偏筆桿與筆架相踫的輕響,在安靜的房間里異常明顯,景笙原本還沒注意到,這一下視線卻被引了過去。

而等她走到桌前一看,她的臉色登時變了,那驚恐的模樣,似乎是白日見了鬼。她的手微微發顫,伸出去拿起了桌案上的紙卷,「這是景萱的筆跡……」

景笙與景萱自小一塊讀書,又是姐妹,自然熟識景萱的筆跡。眼下,這紙上墨跡未干,顯然是剛寫的東西,而且上面所寫的故事,不僅是景萱一貫的筆風,最重要的,這個故事,景笙敢打賭,絕不是景萱過去寫過的,已經在市面上流傳開來的故事。

景笙握著紙卷的手驟然收緊,將紙卷捏成一團,她慌忙看向四周,帶著些試探,又帶著些驚慌,小心翼翼地對著空茫的空氣道︰「姐姐……是、是不你在這?」

景萱的聲音很輕,像在害怕不小心觸動了什麼。

但她問過之後,房中沒有任何回答。

只有她自己略嫌急促的呼吸聲。

空氣里陡然彌漫起緊張壓抑的味道,景笙原本白淨的臉色因為緊張泛出紅潮,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魔了,她離開安原府的時候,景萱都還在床上躺著,怎麼會在這出現呢?

可紙上的故事,景萱的筆跡,未干的墨痕,以及……景笙突然想到那日寧崢房中,寧崢護住的那個神秘女子,她身上所穿的雪緞,與景萱落水之時所穿的,似乎一模一樣。就是她那日在房外听見的笑聲,也與景萱的聲音十分相似。♀

她越想越深,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她聲音艱澀地又喚了幾聲姐姐,仍然沒有人回答之後,她重重一咬嘴唇,開始在房里小心翻找起來。

床底下,沒有。

桌案地下,沒有。

就是屋角的櫃子里,也沒有。

她找的一頭汗水,景萱在旁邊看得也是心驚肉跳,生怕景笙注意到了自己,更怕老天爺跟她開玩笑,這時候突然讓她現個形。

好在景笙找了一陣,卻一無所獲。就在她將視線重新放回桌案上,一下子看見筆架上蘸了墨的筆,正要伸手過去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房門突然被推開。景笙被嚇得身子猛地一顫,景萱一顆心也差點從嗓子眼跳了出來,兩人視線匆匆看向門口,卻發現是景笙的隨身丫鬟燕雲神色慌張站在那。

「二小姐,趕快些,寧少爺從甲板上下來了。」

看來景笙也留了心眼,進寧崢房間查探,還知道將燕雲留下來做眼線。

听燕雲這麼一說,景笙不敢再停留。她惶惶往四周看了一圈,壓低聲音對著空氣中道︰「姐姐,若你真在這里,一定要讓我知曉。我是你的妹妹,如果有什麼,我總會幫你的。」

之後,景笙不管燕雲陡然奇怪的臉色,趕緊拉著對方,將房里的東西草草復原後,趕在寧崢回來之前離開了。

景萱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怎的,莫名想起寧崢在她腕上畫的那朵曼陀羅,心里頭突然涌起一陣陣寒意。

寧崢回來之後,景萱想了一陣,將景笙來房中查探一事告訴了寧崢。

以她的立場,似乎不該在寧崢面前說景笙的不妥之處,但景笙已經起了疑心,這一次是僥幸,如不防備,下一次她沒準就會暴露。

這一路相伴而來,對于這個妹妹,景萱越來越覺得陌生。

她以為她性子柔弱,卻不知她對著寧崢表心意之時,還能編排自己。

她以為她靦腆溫柔,卻不想她能趁著寧崢不在,三番幾次到寧崢房中查探。

她道她們是姐妹,有什麼事情她總會幫她,可自己卻不怎麼敢相信。

寧崢知曉這事,面上倒沒有什麼表現,仍是一派沉凝肅色,但之後他再出門之時,都會將艙門鎖住,以免再有人闖入。又囑咐了身邊書僮寧福,不要讓景家人隨意出入自己的艙房。

寧崢這樣直接的做法,無疑會令景笙更加生疑,但在船上不到一個月的行程里,這也是最簡單穩妥的做法。

不過,這世上的事情,從來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景笙查探寧崢房間後不久,景萱再度化回了人形。

而景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從小就怕坐船。

身為水鄉女子,她有一個很丟人的毛病——暈船。

困在筆里的時候還好,她對暈船沒有半點感覺。可才化回人形,盡管運河水勢平穩,不過小半日功夫,她就已經被搖得去了半條命,躺在床上面如金紙,連說話都是有氣無力。

她的存在不能讓外人知曉,因此,伺候她這事就只有寧崢親力親為。

仔細算起來,寧大少爺這輩子還沒服侍過誰,第一次服侍人,就讓景萱這個對頭佔了便宜。偏偏這個佔了便宜的還不知足,自己暈得難受,就躺在床上挑三揀四,一點不知道看臉色。

寧崢讓人尋了陳皮紅糖給她熬湯,她嫌陳皮難聞,紅糖甜膩。

寧崢讓人尋了腌制的青梅給她壓胃,她吃了一口便酸得眼淚直掉。

就連送到房里的清粥小菜,她也能挑出粗制濫造的毛病來。

如此折騰了大半日,思及這人曾經留下的案底,寧崢臉色終于難看到極致,「景萱,你是真難受,還是故意耍我?我好像從未听過,你有暈船的毛病。真暈船,往日跟太守公子游船的時候,你怎麼沒事?」

景萱心底是有苦說不出來。

她總不能告訴寧崢,每年安原府那些水上盛事,若不是提前知道他會去,不想讓他一個人出風頭,想去跟他找麻煩,打死她也不會忍著暈船的難受往上蹭嗎?

而且水上畫舫與這艙房可不同,行得慢又平穩不說,空氣也流暢許多,兩者怎麼能相提並論?

正難受,船身又一陣顛簸,景萱只覺胃里一陣陣翻騰,好半晌緩過來後,嘴習慣性地犯賤,「可能我暈船也挑人。身邊的人討厭了……就暈得難受……」

她這無疑是捋虎須的行為,寧崢目光一下子帶了刺,他霍然起身,「那倒是我多事了。正好景笙也在船上,她個性溫柔體貼,定然不討人厭。我現在把你送去她房里。」

「……」眼看寧崢就要拂袖而去,景萱一把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其實寧崢之前的照顧,她也不是不識好歹,只是暈得實在難受,又跟他杠了那麼多年,一不注意,嘴巴里就說不出來好話。

寧崢被人拽了袖子,一臉不耐回過頭一看,卻看景萱費力抬頭看著他,巴掌大的一張俏臉發白,眼底是因為難受浮起的盈盈水光,加上顏色淺淡的唇瓣,顯得格外軟弱。

「寧崢,我也不是不識好歹,就是……和你斗嘴斗慣了……」

寧崢在景笙面上看慣了這般柔弱表情,倒也不覺得有多惹人憐,反倒是景萱,從來在他面前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樣,突然露了怯,倒讓他怎麼看怎麼心軟。此刻景萱道了歉,他面上仍有不悅,還不耐煩地抽了袖子,人卻順勢坐回床邊,冷聲問道︰「你往常暈船,有什麼法子能舒服點?」

卻說寧崢在這邊陪著景萱折騰。

景笙瞧著不斷往寧崢房里送的東西,心里頭的疑雲是一層蓋過一層。

自從在寧崢房中找出景萱的筆墨之後,她腦子里就一直冒出些離奇可怕的想法。總覺得寧崢種種不對勁,都與景萱有關。

瞧,寧崢並不暈船,可眼下送進去的東西,卻都是緩解暈船癥狀的。

而她知道,景萱打小起,就有暈船的毛病。人若在甲板上還好,只是略略有些難受,別人或許還不大看得出來,可一旦是在密閉的船艙里,那暈得簡直下不了床。

而要治景萱這毛病,尋常的辦法都不行,只有大夫人知道一種按摩手法,替景萱按摩頭部,會讓這癥狀緩解。

景笙很想去寧崢房里探個究竟,但上次去過之後,寧崢似乎有了警覺,平日不在的時候,艙門總是落了鎖,且就算他在房中,他那貼身書僮寧福也總在附近呆著,讓她沒辦法進去。

所以,盡管她此刻心里好奇得像被貓爪子抓,她也不願再貿然前去。畢竟,她最不願意的,就是惹寧崢不喜歡。

景笙揣著滿月復心事在甲板上晃蕩,突然,一個身影落進她眼里,展靖陽正在甲板上看風景。她心頭有了些計較,嘴邊輕輕掛上一抹溫柔笑容,快步走了過去。

她記得,以往有幾次陪景萱參加詩會,寧崢的這個朋友,目光總會在景萱身上打轉。景萱自己一直不曾注意,她卻沒有看漏,如果沒猜錯,這個展靖陽,應該對她姐姐有意。

展靖陽從甲板上匆匆下來之後,便直接趕往寧崢的船艙。

他袖中裝著景二小姐給他的一張紙,上面是景萱的筆墨。而與景家二小姐的一番交談,更讓他心里充滿了懷疑與掙扎,他得去向寧崢求證一些東西。

然而,他還未走到寧崢艙門前,寧崢的貼身書僮寧福便迎了上來,見他神色匆忙,不由奇怪問道︰「展公子,你找我家少爺有事?他現在不舒服,恐怕不太方便見你。」

展靖陽暗暗捏了捏袖中的紙張,英挺眉目間籠上些暗色,「不舒服?怎麼回事?」

寧福也奇怪,撓撓頭道「不知道怎麼回事,少爺今日暈船得厲害,平素治暈船的東西送進去幾撥了,但都沒有用。少爺以前沒有這暈船的毛病啊……」

展靖陽手在袖中攏成拳,暗暗握緊,景二小姐眉目含愁娓娓道來的一番話在他腦中回響,他長吸一口氣,對寧福道︰「我去看看你家少爺,剛好也有要事找他。」

「這……」

寧福有點猶豫,之前少爺吩咐過,不許別人隨意進他房間。不過展公子是少爺的至交好友,兩人相識多年,交情非同一般,少爺的吩咐似乎也是對景家的人而言……

寧福的猶豫與計較落在展靖陽眼中,更像坐實了某些東西。他面色一寒,也不待寧福反應,徑自越過他走向寧崢的艙門,「你不用跟過來,有什麼事情,我自會與你家少爺商議,不會礙你受罰。」

展靖陽與寧崢的個性截然不同。

寧崢少年持重,面上常年是一派沉凝肅色。展靖陽為人爽朗和氣,雖然家世不顯,但寧崢與他交好,他在寧家出入,寧家下人也拿他當半個少爺對待。他從未對任何人擺過臉色,面上總是三分笑,很得人喜歡。

寧福跟在寧崢身邊許多年,第一次見他面色如此冷寒,心頭不禁一緊,也不知道他與少爺之間出了什麼事,當下便有些遲疑。而這一遲疑,展靖陽已甩開了他,大步流星走到自家少爺艙房前,一把推開了門。

「寧崢,我有事情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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