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束,狄阿鳥才顧得留下李思廣說話。
偏偏梁大壯的軍隊還不在東涼城,派人去叫李思渾,李思渾一天半天也趕不來。兩人坐在一起,話題終是繞不開李思晴。最後還是李思廣把結論下上,她嫁給了你,那就是你家的人,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我沒什麼好埋怨的,再說人不是你沒有照顧好,生病了,受苦了,而是被人家害了,這誰有什麼辦法。話這麼說過,狄阿鳥表面上是能打住話題,但心里卻是更傷心了。
由著酒勁,窩心的疼痛一個勁躥。
他陪著、陪著忍受不了,尋狄黑虎安排李思廣住下,自己捂著心,回去藏被子底下緬懷往事去了。
梁大壯暫時留在靈武。
他一接到消息就通知了李思渾。
正好郭嘉和一批文參也要過河前往東涼城,李思渾風風火火地趕過來,梁大壯靈機一動,多了個想法,就說︰「思渾。你別急著走,也不用告假。正好郭祭酒他們要過河,你的兵你帶上,兼送他們去東涼城嘛。你也別急著走,我這里有些錢先借你,去靈武街上多買些特產,讓你哥捎回家。」
李思渾推月兌自己不缺。
想一想,自己哥哥在東涼城,也不會一兩日就走,而自己去了,軍務在身,也沒法跟他一道回家見爺娘的,見不了爹娘,是該買些特產帶回去,再說就現在急著走,和點完兵送郭嘉他們錯不了多少時間,就在靈武買點特產吧。
他派人回去點兵,而自己帶了倆兵到街上,一路干棗、二皮子,王河干鯉買下去,買了一大堆,給店家借了輛平板車才能往下走。靈武雖然還沒有回復朝氣,但比起以前熱鬧太多了,街角竟還多出來個畫像的。
盯了畫師前頭的板凳兩眼,他猛地到跟前,端正一坐,把身體挺得直直的,低沉地說︰「給我畫個像。」
畫像的畫師略有些畏懼地問︰「將軍?畫幾尺寸?」
他說的畫幾尺寸是說要大的要小的。
東夏現在不缺畫師,他牛錄中其實就有,只是被調走了,畫河圖去了,剩下幾個只能畫地圖,他身上是帶著新婚媳婦的畫像,想著畫一樣大小的好卷,略一沉思,讓自己的兵去馬鞍子旁的吊袋去拿。畫很快拿來,往老畫師跟前一攤,老畫師不敢接了,心虛地說︰「老朽請罪。東夏畫的工筆無人能比,老朽一畫,那萬般不如,怕將軍一個反悔,將老朽怪罪,你還是別讓我畫了吧。」
李思渾愣了一愣。
他從軍多年,也養成了不苟言笑的習慣,生氣倒是不生氣,就是表現有點人,盯著那個老畫師,從懷中拎出一袋錢來,「嘩啦」一放。
老畫師無奈,只好奮起精神開折,提了最小的筆。
兩個小兵左右各一個,像把人夾在中間一樣,在後頭鑒賞。
老畫師越畫汗越多,觀比李思渾的時候,突然見到石敬中打對面走來,便喊了一聲︰「石大相公?」石敬中走來問怎麼回事,老畫師便給李思渾說︰「這種工筆畫,只有石相公會。將軍若是能說服他,請他給你摹上一幅,那才能和你那一幅般比。」石敬中苦笑,想不到大街上被老畫師拉上解圍。
他見對面坐著一名年輕東夏將領英武非凡,想必不是老畫師畫藝的問題,二話不說,用手抓上旁邊的畫像。
看一眼,畫中女子身體柔美,手持馬鞭,騎馬飛躍,山川景物,人和馬逼真無二,一個樹枝上開一朵桃花,花瓣被光一照,分明讓人肯定,那上頭帶著光芒,明艷四射。
這畫上是李思渾的妻子趙四小姐。
當年李思渾入東夏,藏了一個上谷姑娘,那姑娘叫阮桂英,人潑辣大膽,還曾吐了狄阿鳥一口,後來災民歸國,那女子回家找她娘,再後來又回來幾趟。人看著也般配,狄阿鳥卻始終看不上,不管是不是因為那口痰,卻覺得這女子和李思渾糾纏不清不太好,很有可能入了朝廷暗衙,才會頻繁出入東夏。正好趕上過年去高顯雍部,他就在趙雪山的族人里給瞅了個姑娘。趙雪山還以為狄阿鳥自己看上了,沒想到過兩天人家領自己小舅子來了。
李思渾還老覺得塞外無美人,沒想到一見趙四小姐就挪不開眼了,那趙四小姐不施點粉,卻是兩頰嫣紅,唇如桔瓣,身材高挑,嬌柔不勝,卻能騎在馬上縱橫如飛。鬼使神差,李思渾就給點頭了。
兩人走動了兩年,狄阿鳥才給人下了一份豐厚的聘禮,讓他把人娶回來。
石敬中捧在手里,卻像在欣賞他自己的娘。旁邊一個士兵忍不住了,喝道︰「這是我們佐軍的夫人,你看夠了沒有?」
石敬中終于肯抬頭,盯上李思渾苦笑,說︰「這般東夏畫,我也畫不出來。我倒是想與你一道,去見見那些能畫如此細致工筆的畫師。」
李思渾想了一下說︰「能畫什麼樣就畫什麼樣吧?」
石敬中就坐到對面勾勒了起來。
勾勒片刻,輪廓就出來了,工筆比較費時間,略一猶豫,石敬中就不照工筆畫了,用工筆,兩幅畫放一起,自己是平的,人家是方的,給人對比去嗎,他一凝神,再勾幾筆,勾勒個馬的輪廓,然後他干脆一手一筆,左右手交替,雨打落葉一樣落筆,再過片刻,一副李思渾捧月復牽馬的圖就躍然紙上。
李思渾是識貨的人,拿在手里,接連叫了幾聲「好」,接下來要求說︰「題跋。要加題跋。」
石敬中慎重下筆,寫道︰「國中自有翩然客,一朝陣前勇軍門。」
這兩句話不顯高深,恰是李思渾喜歡。
「翩然客」豈不暗合姐夫的雅將?
石敬中這有從腰中解下石頭印,沾了紅泥,蓋了上頭。
李思渾這就抱拳道︰「在下西隴李氏思渾,謝先生賜畫。」說完,就指指旁邊的一袋錢,笑道︰「聊以潤筆。」說完,讓士兵收畫像走人。士兵卻替他不值,大叫道︰「將軍。在咱東夏一張像頂多十個幣,你給了多少錢?里頭還有銀子呢。」
李思渾卻不多言,牽上馬說走就走。
石敬中卻持著錢袋往士兵手里塞,卻又拉著問︰「你說什麼?東夏畫一幅那樣的工筆畫只要十個幣?」
士兵說︰「咋了?你還別不信?」
他自己從**後面抽一張出來,仇大恨深地說︰「自己看。這是俺爺娘。九個幣畫的。」士兵伸開給他看看,發現將軍著急走,也連忙收起畫像,轉身趕路,一邊走還一邊掉頭爭辯︰「你別不信。我們東夏就是九個幣。俺們大王說了,要讓天下有顏色,俺們的畫工都不多收錢。」
說著,還瞄一眼石敬中手里的錢袋。
臨了,他又喊了一句︰「你連俺營中小參畫得都不如。」
走到那邊,李思渾擰上他耳朵了,問他︰「說什麼呢?寫意與工筆你懂嗎?瞎嚷嚷,丟本將軍的人。」
石敬中掂量著手里的錢苦笑。
人走遠了,他喃喃道︰「九個幣。東夏只要九個幣。要讓天下有顏色。好神奇的東夏。而今靈武已光復,不妨約上博骨律太歲,一起到東夏游學,去看一看。」
過了晌午,李思渾這路人馬開始出發。
過王河,上船之後,李思渾迫不及待拿出今天石敬中的畫給郭嘉看,竊喜說︰「祭酒。你看此畫怎麼樣?」
郭嘉掃了一眼,驚嘆說︰「一起哈成,神來之筆。何人給你畫的?請動這樣的人,開銷幾何?」
李思渾算了算,笑道︰「十多兩銀子。」
郭嘉賞鑒完,笑道︰「被你賺了,這是登州霖無先生一派的畫風,飛急點劃,破折如斬,偏偏整幅看去,圓潤自然,自霖無先生辭世,已經難覓此等佳作。」
他們還在路上。
李思廣卻不能在東涼城長呆,回到城外軍營。
早上他告別狄阿鳥回去,中午健布就派人找他,等他到了,健布就叮囑說︰「當年的事也已經過去了,你要多和你妹夫搞好關系。」
李思廣極為驚訝。
和狄阿鳥之間親情自然不曾改變,只是由健布親自叫道跟前這樣叮囑,卻是怪事一樁。
健布這又說︰「多與他交流一下軍法。看看他肯不肯讓你帶隊,帶上百余朝廷將士前去觀摩他們作戰?」
李思廣還真不想為這事出力,想也不想就說︰「他又不傻。」
健布這又說︰「那。組織一下,弄幾支馬球隊,邀請他們派人來打馬球沒問題吧。」
李思廣苦笑說︰「君帥這是要干什麼?」
健布和藹地說︰「兩國交兵不如兩國交賽,彼此關系親近,以後就不容易起摩擦,再說了,將領們相互熟悉了,可以一起交流兵法嘛。」他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東夏遲早會並入朝廷,武並不如文並,再說,武並,爾等並無勝算,既然如此,那就多交流,求文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