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丫是帶著一家人的期盼來到這個世界上,但是她的降生,又帶給整個家庭以沉重的負擔與重大的轉變。♀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一的傍晚,也就是王家老二第三個孩子出生的日子。這一天下午,當一大家子人還在田地里忙活著為莊稼去除雜草的時候,突然有村里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二媳婦要生了,還沒等其他人愣過神,王玉柱把鋤頭往地上一扔,撒丫子就跑出了老遠。
這時候他這心里一個急啊,恨不得現在立馬插上個翅膀飛回家里去,前幾天帶著她到縣里看過醫生,說是還有十多天,這數數,還沒過去一半呢,媳婦就要生了。家里面只有九十歲的女乃女乃和四個不到五歲的女乃娃子,老的老,小的小,一個能提重物的都沒有,也不知媳婦能不能撐著等他回去。想到這里,腳下的步伐更加快了起來。
「銀花,銀花,你怎麼樣了?」推開半敞的木門,王玉柱著急忙慌的就往堂屋里走。
「瞎吵吵什麼,別把孩子們嚇著,又不是第一次當爹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沒一點穩重勁!」李慧敏,也就是王玉柱的女乃女乃,端著一盆熱水從低矮的廚房那頭,邁著小腳顫顫巍巍往這邊走過來。
「啊,女乃女乃,你慢點,把水先給我吧。」王玉柱看見九十歲高齡的女乃女乃端著一大盆熱水,頓時嚇了一跳,這要是一時抓不穩,燙出個好歹那可怎麼弄,不是讓他們這做小輩的心里不好受麼。
「給你作啥?大老爺們的,又不能進產房,別招了忌諱。」李慧敏把二孫子的手往一邊撥了撥,嫌棄似得的癟了癟嘴。
「俺不進去,就給你端到門口好吧,你說你這麼大歲數了,還端水,我媽呢,不是在家前地里干活哩,怎麼不喊她過來幫你?」王玉柱見自個女乃女乃一臉的鎮定,那漂浮不定情緒也馬上穩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九十歲高齡的老人,總是能帶給他一種安詳的氣氛,讓他覺得生活中遇到的任何挫折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恁媽那個人,千萬別指望她,還給我幫忙,不給我添亂就好了,不過將將里我讓小杰給她送信去了,一會就會回來了。」說起那個兒媳婦,李慧敏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也不知道當時怎麼給兒子選的這個媳婦,她這樣一個要強的人,竟攤上這麼個軟和性子的兒媳婦。不過自從家里兩個老力,沒了之後,也幸虧有這個兒媳陪著自己撐下來,要不然••••••哎,那些個糟心事,不提也罷。
王玉柱听了尷尬的模模腦袋,這話他听過的沒有十遍也有八遍了,也知道自個老媽小事找他料理還是沒問題的,就是大事方面還真有些沒有章法的,但是這些話還是悶在肚子里才好,做子女的可不能說父母的不是。
「 !」的一聲,木頭門被重重的從里面關上,阻隔了王玉柱向里張望的視線。
無事可做的他只得陪著有些害怕的四個女圭女圭在門外踱步,時間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就在他以為媳婦肚里的孩子準備老老實實的降生的時候,堂屋里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讓他的身體劇烈的顫動了一下,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也開始變得焦躁不安。
王玉柱就那麼呆呆的望著聲音發出的地方,就連媽媽和大哥大嫂走進院子里,也沒有發覺。就在過去的兩年里,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前兩個孩子出生時心里的那種惶惶不安,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那種遠勝當年的感覺又席卷全身,讓他半分都動彈不得。
站在他旁邊的女兒和佷子佷女也似乎也被那一聲高過一聲的破碎聲音嚇的呆住了,甚至在聲音傳到耳邊的那一刻,幾個孩子的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著。但是,在這個緊急的時刻,顯然大人們的心思都放在了堂屋里那個孕育下一代的人身上,根本無暇去關注幾個孩子的異常,當然,也無法去安撫他們受到驚嚇的心髒。
不知過了有多長時間,王玉柱似乎覺得已經到了深夜,那扇有些殘破的門終于從里面打開,露出一只干枯著筋絡的手。他反應過來,想要走上前去,誰知剛抬起腳,那一瞬間腿上的酸麻讓他忍不住蹣跚了一下,差點摔了個跟頭,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門框,才避免與抱著一團東西的老人撞上。
「悠著點,別踫壞了孩子,過來快看看,恁胖乎乎的大閨女,以後準是個有福哩!」老人張開已經掉光了牙齒的嘴呵呵的笑著,到了她這個歲數,就越發的不在乎別的什麼東西了,要說這奢求的事情,恐怕也只有子孫後代的出生能讓她欣喜的了。雖說是個女女圭女圭,不能傳宗接代,可好歹也能貼心。以後的事誰又能說的準,就像那老頭子和兒子,早早的••••••,那還不得是個女孩兒活的好好的,也幸虧老天給她留下了這兩個孫子,要不她也不能——撐到這時候。
想到那些傷心事,這個快活到一個世紀的老人眼楮也變的濕潤起來,不過在這大喜的日子里她也不好掃興,眨眨眼,又將那股心酸收了回去。回過神,低著頭看看胖乎乎的小丫頭,歡喜的不得了,這要是在那幾年挨餓的日子,哪有這樣有福相的孩子。
王玉柱本來看女乃女乃笑容滿面的樣子,猜想著準得是個男孩兒呢,可沒等他欣喜,老人張口一個大閨女,讓剛伸出的手臂準備接過孩子的他身體僵硬了一下,女孩兒,這麼說他已經有了三個閨女。
這兩年國家計劃生育查的嚴,這個孩子還是他們瞞著偷偷生下來的,也幸好村里沒人揭發檢舉,本成想著這一次是個男孩,就是以後發現罰多少錢,他們都認了,可是沒想到,這次生的還是丫頭片子。
「還愣著干什麼,快接過去,不會抱孩子了怎麼的,忙活了這一陣,胳膊酸的都快不能要嘍。」老人朝著呆呆的二孫子又是一通數落,這個臭小子,沒有一點眼力見。
「二弟,該不會是高興壞了吧,這弟妹可是又給你生了個小棉襖,以後可有恁們享福哩時候!」一道尖刻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頓時將原先還有些平緩的氣氛割裂開來。
出聲的是王玉柱的大嫂張雪芹,她是鄰村大戶的女兒,仗著家里條件好,平時沒少擠兌旁的人,在還沒出嫁的時候,她那潑辣的名聲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要不是王家窮的叮當響,娶不起媳婦,大孫子也同意這門親事,李慧敏怎麼也不能讓這個攪家精進門。
不說貪嘴、懶惰這些小毛病,就是整日里攛掇著大孫子鬧著要分家就讓人受不了,也幸虧老大還有些孝心,沒隨著他媳婦鬧騰起來,要不這家早就過不到一塊了。不過這回老二家又生了個丫頭,那個冤家的準是又得不消停了,哎,也是自己妄想,這麼大歲數了,還操心孫子家的事干嘛,反正再怎麼著也能有口飯吃,老了之後也會有人給自己摔盆,算了,還是由他們去吧。
就在這一刻,這位已經九十歲高齡的老人,終于放下了壓在她身上所有的擔子,準備享受這沒有壓迫,沒有戰爭,沒有饑餓的平和時光。
「小棉襖。」听到大嫂這句並不算得上恭維的話,王玉柱才從失望的情緒中掙扎出來,去看他的女兒第一眼。
胖,這是王玉柱看到孩子的第一個感覺,雖然是個早產兒,但是這個嬰兒明顯的比老大老二要重的多。
這幾年家里條件一直都不怎麼好,為了還上兄弟倆結婚時拉下的饑荒,就連女乃女乃她老人家也跟著節衣縮食的,女人們懷孕時也基本上沒什麼補品,平時吃個雞蛋就算好的了。前幾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都是瘦瘦巴巴的,大嫂娘家富裕一些,平時還能帶著他那兩個孩子回娘家吃頓好的,但他那兩個閨女就沒那麼好命了,姥姥家離這有十萬八千里的,坐火車也要坐個兩天兩夜呢。
想起大女兒現在都五歲了,但現在看上去還像個三四歲的孩子,這心里突然變的堵得慌,突然懷里的嬰兒動了一下,王玉柱緩過神,低下頭再看看懷里老老實實睡著的娃兒,笑了笑,胖乎乎的,怪不得她老女乃說這孩子有福呢。
話說沒有收到王玉柱沮喪的情緒,張雪芹覺得挺無趣的,這就像一個拳頭落在棉花上,一點沒有力氣,但這接下來那粲然一笑更是讓她覺得詭異之極。這二弟不會是刺激傻了吧,看弟妹懷孕時他那興奮勁,就知道他有多想要個兒子了,更別提這半年多對著自個兒子那和藹的態度了,簡直都趕得上她娘家老太太了。這寶貝兒子突然變成了黃毛丫頭,要擱誰頭上也不能是這表情啊,太不對勁了,也許是他強撐著的,對,就二弟那要強的脾性,肯定是苦水都藏在心里頭呢。(有的人就是這樣,在認定了一件事之後,就很難再相信別的一種可能。)
「都愣著做什麼,沒有事做了哈,小二,抱著孩子進屋看看恁媳婦去,這折騰了大半天了。」李慧敏錘了錘酸痛的肩膀和胳膊,回過神見眾人都呆愣在院子里沒有動靜,頓時發難起來,天看著還早麼?一個個的,不餓怎麼的。這首先遭殃的就是王家二孫子,誰讓他堵在門口那麼顯眼的位置,媳婦都給他生了女圭女圭了,也不知道進去看一看。
「老大家哩,你也別閑著啦,一會把那只雞殺了,給銀花炖湯補一補。」對于這個偷懶耍滑的兒媳婦,她還真不願指使她,活干不好不說,那磨磨蹭蹭的樣子就讓人不暢快,不過,一會個大概也沒有人有這個閑工夫,也只好指派她了。
「啊,女乃女乃,你不是說那個雞是留著下蛋換錢哩,這會殺了可惜了里!」尖銳的嗓音劃破了空氣,在寂靜的黑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有啥可惜哩,鑽到你肚子里就不可惜啦?」老人轉過頭朝著大兒媳的方向淡淡的一,接著一個反問,頓時將那人冒出的火焰狠狠地掐滅在空氣中。
張雪芹嘴巴蠕動了兩下還是沒敢出聲,從嫁進來的第二天她就清楚的知道,這個老人是她不能惹而且惹不起的。不說全家一個人都不敢站在她的對立面,就是上數兩輩,她丈夫的爺爺,听說她的第二個老婆就是被老人擠兌到東北去的,而且一去幾十年了也沒見回來,雖然時不時的還會寄回一封信和幾張照片,但到底情分是極淡了的。不敢說其中的傳言是真是假,就這幾年老人在這個家里說一不二的做派,也不是她一時半會能動搖的了的,不過這些其實都無所謂了,反正這回老二家生了個賠錢貨,分家的日子離得也就不遠了,到那時候,哼,老婆子再怎麼作威作福都與她沒有半毛錢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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