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的爸爸是半個包工頭，之所以說是半個，因為包工頭是陳芳她大伯的。
來往業務是大伯的，出資的錢是大伯的，自然賺的錢也是大伯的。
陳芳她爸爸在工地上干活，從白天干到晚上，勉強管理著他們那一群工地上的人，只能算是半個小頭頭，工資也只是比起其他農民工多兩百塊錢罷了。
因為最近工地上趕時間，所以他今天晚上就不回來吃飯了。
三個人圍著張小桌子坐下。
晚飯很豐盛，兩菜一湯，一葷一素，排骨香的勾人。
自從去讀書，陳芳已經很久都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忍不住多夾了兩塊。
旁邊陳榮就有點心不在焉，勉強吃了幾塊就不動筷子了。
「怎麼不多吃一點？你好瘦，看起來一點力氣都沒有。」
陳芳笑他。
「沒什麼胃口。」
媽媽哼了一聲，「胃口都拿去給游戲了，還怎麼曉得吃！」
陳榮閃過一絲厭惡，「你不要老是嗦嗦的行不行？煩死了！」
「我嗦？你也要吃飯才行啊！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你怎麼這麼煩啊！不吃了！」
陳榮把碗重重一放，「天天就听你吵，氣都氣飽了！」
媽媽臉上有些受傷的神情，很快就瞪起眼楮，「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啊？！」
陳榮白了她一眼，沒說話。
媽媽便轉頭對準她，「你看看你弟弟，他就是這樣對我的！」
陳芳有些難堪，扯了扯陳榮的褲子，「好了，坐下來吃飯，別鬧小孩子脾氣。」
還好陳榮還賣她這個姐姐的面子，又坐了下來，不過這次怎麼也不肯吃飯了。他抖著腳坐在一邊，不去看媽媽，光拿著他的隻果手機發著短信。他高中生了，學會了同學間的攀比，有天回來非要隻果手機不可，不給就不去讀書，他 ，沒辦法，家里只有去借了兩千多給他買了個隻果4s。♀
沒人壓得住這個小魔王。
陳芳也拿他沒有辦法。
她離開家的時間太久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陳榮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子尖銳的。
這個家中間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她都沒有參與。
她也沒辦法去勸。
「他就是這樣！」媽媽臉色也不好看，「你現在是回來了，你知道你弟弟是怎麼樣的了吧？忤逆不孝！離經叛道的，我都不知道他腦子里是不是有毛病，真是。你在家還好一點，你不在家的時候，呵，好凶！說摔碗就摔碗，說掀我飯桌就掀我飯桌……」
陳榮臉上有些憤憤的神色。
陳芳趕緊拉住他，「你做什麼？態度端正一點。」
陳榮牙關咬的緊緊的，看著就叫人害怕。
「你看他是什麼架勢！？成天的這嫌那嫌，就差沒把我抬去扔了，這小崽子品行一點都不好，得好好的教！你回來了，管管你弟弟。成天的打游戲，有出息麼？你瞧瞧你小姨的那個兒子，比他還要小一歲呢，現在數學考試都是考的90多分，學校年年給他發獎狀，你看看你弟弟，他呢？老師見天兒的打電話請家長，我這老臉都叫他給丟沒了……」
陳榮使勁一拽，陳芳滑了手，差點把指甲戳斷。
「你再說！」
半大少年虎著臉，看上去就有些煞氣。
媽媽嘴巴動了動，什麼都沒說的出來。
「陳榮……」
「老姐，我出去了。」陳榮蹙了蹙鼻子，囂張至極，「晚上不回來了，你挨著媽睡。」
陳芳張著嘴，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
家里房間小，兩姐弟又都這麼大了，再住在一間屋子里，怎麼都有點不方便。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陳芳一回家，陳榮就自覺的出去玩通宵的電腦，等天亮了再回來補覺。
要是陳芳開口留他，晚上怎麼睡呢？一張不大的床隔出兩張來嗎？
陳芳心里微微的酸澀起來。
晚上泡了腳睡覺的時候，她就躺在靠牆的位置，看著白色牆上的涂涂畫畫，那還是小時候他們兩姐弟一起畫的，有飛機，有小鳥，有大樹，奇奇怪怪的，看著丑的很，爸媽一回家就揍了他們一頓，兩姐弟都挨打，她作為姐姐還挨的重一點。這麼多年，這些畫都還在。一筆一劃，都充滿了當時年幼時的稚女敕和天真。
「你回來也好好教教你弟弟，他那樣子下去不行，都十七了，你爸爸在他那麼大的時候，都開始自己找活路養活自己了。他還跟個孩子一樣。」
媽媽一邊抱怨一邊捶著後腰，有些吃力的樣子。
陳芳趕緊擦了擦眼角，「他還沒長醒呢，等他懂事了就好了。男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忘記了大姨家的表哥了，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我現在啊，真是後悔生他出來，要是只有你一個，我們家里該輕松多少啊……」
陳芳沒說話。
她手指往枕頭邊的牆上扒了扒，看見一行字。
「姐姐，我想你。」
也不知道是陳榮什麼時候寫下的，字還是那麼丑，軟趴趴的，沒力氣，陳芳從他讀小學開始就監督他的字，可還是沒能給他糾正過來，只能任他這一手狗爬字流傳下去。
看得出這行字被摩擦了很久，地方太隱蔽，陳芳這些年居然都沒有看見。
記得她去讀書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陳榮當時應該是十一二歲吧，還在讀小學六年級，每次周末返校，陳榮都要抱著她哭一場，後來慢慢的好點了，只會站在公交站台前送她走，眼巴巴的，一直目送她直到看不見為止。後來終于陳榮也去住校讀書了，兩人不在一個學校，見面也僅僅只有周末放假，寒暑假的時候陳芳會去打工，陳榮在家守著小賣部。
慢慢的，依賴姐姐的少年就被遺忘在記憶中，終于看不見了。
可能陳榮也忘記了自己以前這麼愛哭的經歷了吧？
陳芳對她媽說︰「沒有那麼多的可能，你生都生了，陳榮也這麼大了。」
媽媽嘆了一口氣，「你看他對我的態度，我這心里都是涼的。」
「男孩子長大了都是要面子的，媽你以後也稍稍注意一點，像什麼當初沒有生他就好了之類的話也別在他面前說，免得他听了心里不高興。」
「本來就是這樣，我還說不得了？」
陳芳搖頭，「總要注意一點的。」
她扭轉不了媽媽的「隨口一說」，也改變不了陳榮對她媽媽的爭鋒相對。
陳芳這樣柔和的勸了，她媽媽多少听進去一點，看著她縮在角落面朝著牆壁，忽然說︰「你弟弟怎麼就沒有你這麼听話啊？都說孩子的叛逆期叛逆期，我也沒覺得你叛逆過啊。」
從小到大，陳芳就沒有讓大人操心過，老老實實讀書，老老實實做人，雖然學習成績不怎麼樣，只考了一個普通的專科學校，可畢業以後好歹也是一個大學生了，還有一年就能出來給家里賺錢了。一晃眼，當年手臂長的女嬰就長成了現在青澀美好的少女，時間過的太快了，他們根本都沒察覺到，陳芳就已經長大了。
反而是陳榮，費盡了他們的心思，現在還是莽莽撞撞的小子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懂事起來撐起這個家。
媽媽看著她說︰「明天你叫你弟弟好好看書學習，少打點游戲，他都高中了，再不努力連畢業證都拿不到。他一向听你的話，你說了他就願意的。」
陳芳點點頭。
媽媽關了燈，睡在她旁邊，「等過兩天，帶你去買件好看點的衣服吧？你都沒兩件能見人的。你看其他女孩子打扮的多好看，遠的不說，說你小姨家里的青姐姐，她……」
陳芳打斷她媽媽的話，「我明天下午要出去了。」
媽媽聞言一頓。
「衣服買不買都是一樣的，反正我還年輕嘛，這個時候買來又沒機會穿，等以後畢業了工作了再買好點的衣服就行了。」
「那，那也不能……」
陳芳笑道，「我都和別人商量好了，明天下午就過去做事。」
「我一直都很放心你。」媽媽說，「你比你弟弟乖，從小就听話，一點沒讓媽媽操心。可有時候媽媽也在想……是不是這些年虧待了你，讓你和媽離了心，你看你每年寒暑假都打工，在家也沒幾天，人鄰居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女兒……」
陳芳望著黑暗的一片，所有的話語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無法坦然的告訴媽媽，兩母女根本沒有離心。
她也無法告訴自己，從來沒有怨過，恨過。
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漸漸變為了抽泣，「你一個，你弟弟一個，兒女都是上輩子的債主！你弟弟我從小管到大，事事操心，從他小學到他高中，恨不得把心肝挖出來給他吃了，臨了，現在看著我就跟看著仇人一樣，說話也是大呼小叫的，一點都不拿我當他的媽媽……」
今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陳榮確實有些不像話。
陳芳卻並沒有覺得他大錯特錯。
「你吧，小時候媽媽是有些對不住你，沒辦法啊，你不是兒子，我沒兒子就在家里站不住腳啊，你也不想你爸爸沒後人吧？那時候二胎要交罰款，家里就可勁的逼我生兒子，什麼怪方子都試過，結果你還是個女兒……我就有些不喜歡，等你弟弟終于生下來了，家里也因為交罰款欠了好多的債。」
陳芳點頭，「我知道。」
「小時候媽對不住你，可現在媽不是在改嗎？芳芳，你說，你會不會不原諒媽了？媽也知道錯了。」
陳芳趕緊笑著拍了拍她媽媽的背，「說什麼呢，你是我親媽，哪里還有隔夜仇的。再說了，小時候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呢，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你畢竟供我到這麼大，以後我還要好好的孝順你呢。好了好了。」
媽媽稍稍安慰了一些，又說了一些雜話，終于睡去。
陳芳也閉上眼楮，眼淚順著兩邊眼角，一直滑落到枕頭里去，沒聲沒息。
她心里滿是無奈，又夾雜著一些終于大仇得報的欣慰，還有對自己的可憐感慨，混在一起，竟連是什麼滋味都辨不清了。
夜還是那般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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