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瓏瑜公主,便是安王都對她忌憚三分,為父早先如何叮囑于你,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居然今夜私自進宮面見公主?!」
太尉府內院大廳,王太尉氣得咬牙切齒狠狠甩落手中茶碗,瓷碗重重磕在堂下跪拜之人的額頭上,滾燙茶水濺了一地,未幾,那被砸傷的破口出便滲出鮮紅的血來,王思遠俯身跪地,一聲不吭。
身側王夫人看著這一切,心疼開口︰「老爺,遠兒定是知錯了,如今您再責罵他也無用,倒是想好應對之策要緊啊。」
「應對之策,事到如今老夫還有何應對之策?!」王太尉憤憤甩開夫人的手,嗔目怒罵,「都是這個逆子妄自尊大,大意行事將我王家陷入如斯境地!謊報年齡參加駙馬大選,那是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那御史大夫蘇玖翎本就對他兒子沒能參選一事耿耿于懷,如今有此把柄能一舉扳倒太尉府,試問他豈會輕易放過?!明日早朝時蘇玖翎定會發難,到時便是我王家的死期!」
一番話說得王夫人瞬間白了臉上,堂下跪著的王思遠面色蒼白牙關緊咬,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里,沉聲開口︰「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明日便進宮稟明聖上承擔一切責任,絕不連累王家!」
「混賬!」王太尉揚手重重拍上身側矮幾,張口怒吼,「不連累,你說一句不連累就不連累了麼?我王家本就是安王府羽翼,聖上忌憚我王家已久,如今有了這個機會,又豈會善罷甘休?!更何況欺君之罪本就九族連坐,你一句不連累王家能有屁用?!」
眼看著王太尉抄起手旁的擺設便要往兒子身上砸,王夫人連忙沖過去將人拉住︰「老爺,我們可就這麼一個兒子,您還當真要打死他不成?!如今形勢,難道,難道那安王府就這般棄我們王家不顧?…還有,還有宮中的賢妃娘娘,聖上總不會一點都不顧及吧…」
看著堂下臉色鐵青的兒子,又看看身側驚慌失措的夫人,王太尉長嘆口氣一下跌坐到椅子上,形容憔悴。
此時此刻,那安王府會設法保護王家麼?
不,絕對不會。
那安王向來做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更何況如今是王家有錯在先,害得安王府失去了千辛萬苦得來的駙馬之位,安王不怪罪下來置遠兒于死地已是萬幸,又豈會冒著風險為王家開月兌?
明日早朝,當王家篡改參選者年齡一事曝光之後,那狡猾的老狐狸白相,一定會極力和王家撇清關系;而安王府,不但不會設法救助王家,還會落井下石促成王家株連九族的罪名,棄車保帥,以掩蓋真相。
如今王家已是站在深淵邊緣岌岌可危,而那宮中的王家長女賢妃更是指望不上了,試問便是那寵冠後宮數年的淑貴妃都是說殺就殺,死得不明不白,自家這個女兒在聖上心中地位還能重于那淑妃不成?都說帝王無情,王家沒落之後,那賢妃能不被牽連繼續留在宮中,便是萬幸了。
腦中細細將如今形勢過了一遍,一夜之間王家形勢劇變,從皇親國戚變成欺君佞臣,從安王得力手下變成了棄子,如今這般任何外力均已是依仗不得,若不自救,最終定會落到一個千夫所指,人人誅之的境地。
想著,眸中閃過一絲寒意,王太尉霍然起身︰「來人啊,取老夫的馬鞭來!」
——
次日,東離早朝,太尉王維攜次子王思遠負荊請罪,于滿朝文武面前承認王家在東離駙馬大選之時謊報次子王思遠年齡一事,群臣嘩然。
大殿之上,王大人除官帽,褪朝服,一襲破爛白衣身負荊棘跪于殿前,渾身是傷;而他身側,被擔架抬上大殿的王公子王思遠已是奄奄一息,一身鞭傷多處深可見骨,慘不忍睹。
高位之上,東離國君淡淡開口︰「王太尉,這是為何?」
「啟稟聖上,王維教子無方,御內無術,實在無顏面對聖上,今日攜犬子負荊請罪,請聖上責罰!」
殿上的王太尉,聲淚俱下形容淒慘,講述了一段讓人啼笑皆非的陳年往事。
當年,王家次子王思遠誕于王家北域別院,屆時王太尉正赴任青州御史,次子誕生之日並未伴在王夫人身邊。而次子出生之後體弱多病夜夜啼哭,于百日之時經世外高人點撥,送去了山間古寺修行,一去便是十八年。當年王二公子自出生到送走只有短短數月,也並未同王太尉見過一面,關于這二公子的一切,包括生辰八字,均是由王夫人日後告知的王太尉。
而如今這篡改年齡欺君罔上的鬧劇,便是起于當年的北域產子一事。
當年王夫人身邊有一位娘家跟來的侍女,私下同王夫人姐妹相稱極為要好,卻不料一日王太尉酒醉之後認錯了人,一夜行差就錯,讓那侍女珠胎暗結有了身孕。屆時正逢王太尉去青州赴任,王夫人攜了一眾家僕居于北域別院,那名侍女便在那別院之內誕下麟兒。
原本王夫人心慈,亦猶豫過給那侍女一個名分,不料天意弄人,那侍女在臨盆之時大出血,誕下孩子之後便已是無力回天,最終臨終托孤,將那孩子托付給了王夫人,香消玉殞。
王太尉和王夫人成婚以來,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王太尉對當初的意外後悔不已,更是不知那侍女懷有身孕一事;而當年情勢,王夫人亦知一個沒有娘親的庶子在這高門之中生存會是何等不宜,權益之下改了孩子的生辰八字,認作自己的親兒,在孩子滿月之後,便將其送入了山中。
這便是當年那出瞞天過海的掉包計,爾後,東離駙馬大選,王家無子可參選,王夫人一時起了心念,隱瞞真相迎次子回府參加駙馬大選,已是後話。
如此匪夷所思不得深入推敲的「往事」,被王太尉在大殿之上聲淚俱下娓娓道來,配上懇切表情遍體鱗傷,卻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惻隱」之心。
殿上眾臣,早先拜于王維門下的門生亦不再少數,如今先不論王太尉這精心「演繹」的往事眾人信了幾分,單就這麼一出負荊請罪的苦肉戲,已是足夠讓很多人重新審視這之後的進言了。
朝堂之爭,黨派之間,無外乎,一個輔,一個除。
朋黨之間,互相舉薦個中扶持,待到禍事將起時,是極力維護,是明哲保身,還是落井下石,如何把握其中度量,皆有講究。
需極力維護的,是仍然有用之人。在同伴最困難的時候雪中送炭往往能收納最忠心的盟友,同時也避免了己方勢力被削弱的困境;
明哲保身,則是留下後路,不輕易樹敵。為了還早先的恩情也罷,為往後留一條後面也罷,若是對方將來東山再起,至少當年自己並非那落井下石之輩,成不了盟友,至少也不是敵人;
而這最後的一出落井下石,便是針對那需要斷臂求生的境況。黨羽之間,往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殃及池魚的情況發生時,先下手除去威脅的來源,才是上上之舉。
而今日這王太尉,在御史大夫蘇玖翎發難之前先發制人,舍棄尊嚴在殿上演的這出苦肉戲,目的並不在于洗月兌罪名,而是在做最後的困獸之斗,為的便是爭取一個從「落井下石」,到「明哲保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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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看朝堂之爭,可能無趣了一點,但是是必不可少的哈,如今王家受到牽連,安王府棄車保帥,卻也是受到重創,為後面的反擊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