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宮宴,七皇子攜皇子妃早退,寧王殿下亦是連通報都未通報一聲便撇下寧王妃獨自回府了,安且柔坐在殿側望著身旁空蕩蕩的位置發愣,一瞬想到白日里戚貴妃的怒罵,猛一抬眼卻瞥見對面瑞王妃投來的同情共勉目光,心中愈發恨了。舒愨鵡
而那坐在回府的馬車上的寧王沐隋煜,卻並非是為了無嗣之事故意找安且柔的不痛快,而是…此刻他那除了痛覺毫無只覺的右手根本握不住筷子酒杯,要他如何回去赴宴?!心中將沐隋楓和小賤人翻來覆去狠狠凌遲了數遍,那載著濃重怒氣的馬車一路跑得飛快,下一個急轉卻似一下磕在了什麼東西上,狠狠一個甩力,盡是側翻了出去!
措手不及右手酸痛的沐隋煜哪里反應得過來這種突變,一下從軟榻上被掀下來撞破車身向前撲去,卻是眼楮都還沒來得及睜開便只覺前方一陣惡臭撲面而來,下一刻身下一軟,一瞬撲入了一個黑漆漆的不知是什麼的池子里。
嗆了幾口水,好不容易冒出頭,沐隋煜摔得暈暈乎乎卻本能覺得惡心想吐,忽聞耳邊傳來清晰童聲︰「娘快來,前面有人掉到糞池里去了!」
聞聲而來的婦人晃眼看見那半倚在糞池邊的馬車,再是看了眼糞池里那人一身污穢之下若隱若現的華貴面料,果斷將孩子抱了轉身就跑。娘啊,這種大戶掉了糞池可救不得,救上來撈不到好處不說說不定還要被殺人滅口,還是先跑為妙!
于是那糞池之中剛剛浮出的某大戶,在還未反應過來事實的情況下,因為右手無力左腿摔傷,再一次直通通沉了下去…
這一側,同一片星空下,皇子府的馬車在無人的街道上緩緩而行,馬車里的主子並不心急,享受著偶爾從車簾外飄進來的涼風,靠在一起輕聲說話。
輕輕執起她的手來,沐隋楓清淡的聲線在她頭頂︰「瓏瑜,阿玥說過,我身上的毒他已是研究的差不多了,再差一味藥引便是可以制藥了。」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無非是為了哄她安心,冷秀顏聞言抽出手來翻過他的手臂,撩起袖擺望上那手腕內側如同釘在血管上的兩處猩紅,淡淡開口︰「那味藥可是很難尋?」
嗯,他淡應一聲,感覺她輕輕觸上他手臂上的紅點,輕聲問他疼不疼。
不疼,卻是覺得異樣。
這樣異樣的感覺他已是承受得太久了,似乎漸漸都已成為了身體正常反應的一部分。手臂上後頸處,封住七大穴位的毒針以紅色的如同朱砂痣一般的形態落在他的皮膚上,誰又想得到,那抹紅色之下會是兩寸有余的金針,寸寸含毒?
展開雙臂他摟了摟她,讓她尋著一處舒服的位置靠在自己身上安心閉眼,其實如今能否解了毒素回到以往他已是沒那麼在意了,沒有武學,他照樣可以努力為瓏瑜爭得一片天下,他即便是弱成那樣他的瓏瑜也不嫌棄他,那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車轂緩緩停下,燕回上來掀起門簾,嘴角那抑不住上揚的弧度怎麼看怎麼奸險。
冷秀顏困得懶懶的毫不在意往前走,身後傳來一貫如常的清淡男聲︰「死了麼?」
「回稟殿下,殿下吩咐的事下頭的當然有分寸,在死前最後一刻給撈了上來~」裹著笑意的聲線無比狗腿。
「嗯,」清淡男聲依舊,仿佛只是談論天氣一般輕松自然,「找個得力的把天青樓查人的功夫透去寧王府,待到寧王尋上門來,給他開個好價錢。」
身前,皇子妃秀氣掩面打了個哈欠,嘖嘖,她家殿下便是落井下石,都下得這般有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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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寧王回府路上遇到賊人傷了手腳的消息便在宮里悄然傳開,不明就里的宮人們紛紛表示如今這世道真是不安康,天子腳下居然有賊子膽敢劫王爺的馬車真是造了反了,卻不知那寧王為了將事實扭曲到別人和自己都能接受的地步花了多少功夫…
自此之後寧王便是很少出府,估計是排遣不了心中的惡心吧,出了那種事追查幕後黑手也不能用宮里的兵力,白白便宜了江湖情報組織天青樓大賺了一筆,換成了幾套精美的首飾收到了皇子府主院的梳妝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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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榮靜公主大婚,西北戰事吃緊,護國大將戚風揚攜新駙馬戚雁淮少將軍即將奔赴西北戰場,卻是在出征之前佔天司卜天兆那一日,爆出了一個驚動七國的預言。
當佔天司的
大祭司仰首誦出天賜神將的征兆時,下方候著的一干臣眾均是驚得目瞪口呆。
天印嬌紅,福臨神將,鐵騎覆七國,成四方霸業,擁立萬世帝皇!
當大祭司渾厚空靈的聲線響徹觀天樓,石階之下俯身叩首的貴妃娘娘終于破了神旨期間不得抬頭的忌諱,一雙無神的大眼空洞望向百階之上那個白衣飄飄道貌岸然的大祭司——
不是說好了那紅印是凶兆麼,不是要說那七皇子妃是妖女會動了北豐國脈麼?為什麼事先談妥的事會在最後一瞬全變了樣子?!天賜神將,天賜神將?!那個女人要帶兵出征了麼?她要幫著皇子府建功立業對抗她的煜兒了?是誰,究竟是誰先她一步收買了大祭司,在眾臣面前上演了這麼一出大戲?墨瞳一瞬回神望向身側,大哥戚風揚沉著冷靜的目光,孽子沐隋楓淡然平靜的神情,眼神再是一晃望向身側的瑾帝,那閃著寒光猶如毒蛇般陰冷的視線一瞬入眼,驚得她一下腿軟差點穩不住身形摔到地上。
當夜,朔揚殿內夜燈長明群臣覲見,第二日,北豐瑾帝頒布皇詔,任護國大將軍戚風揚為西北軍元帥,戚雁淮將軍和七皇子沐隋楓為左右副將,七皇子妃冷秀顏出任軍中參將一職,率十萬西北軍五日之後出發,鎮守青城,對抗二十萬西梁大軍!
一道天兆,一紙皇令,寧王受傷失去領兵資格的情況下,瑾帝有意推波,戚家有意助瀾,那荒唐的天兆到底是人為還是天意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次朝堂變動,將北豐國默默無聞的七皇子和他的異國皇子妃推到了風口浪尖,亦是為他們走向權力頂峰的道路破開了第一道缺口!
原七國選婿名動天下的東離瓏瑜公主,將在北豐和西梁兩國間的戰役中以「天將」身份奔赴沙場,一紙詔書震動七國皇族,不屑的,震怒的,巴不得她紅顏薄命死在戰場上的,還有更多的,卻是憤恨當年那她千挑萬選嫁了的男人竟然護不了她周全將她推到如斯境地,再因這般憤恨情緒更加憤恨自己的,往事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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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豐西北邊境,邊陲重鎮青城,漫天飛舞的黃沙被百米城牆擋在關外,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城外駐守的西梁大軍已經耗戰了數月,保持著幾日一攻城的節奏。
今年北豐干旱水澇天災不斷,已是供不上戰爭所需的糧草,十萬大軍固守青城已有數月,如今已是顯了疲態,失了斗志。
前線軍營,元帥大帳,呼嘯的狂風卷起風沙打在帳子上嘩嘩的響,大帳之內數米見方的兵圖鋪在案上,一身軟甲的將領一激動便紅臉,大掌拍在案上,開口否決︰「青城本是天險易守難攻,如此得天獨厚的優勢豈可說放棄就放棄?我絕對不贊同主動出擊!」
說話的便是原青城守軍統領莫青,年已四十身強體壯,援軍到後收到了戚將軍麾下,任副帥一職。
身側,一襲紫衣的公子頭戴青玉冠,清雋的容顏在身側數十個身材魁梧戰袍加身的將領中顯得格格不入,但那淡淡清潤的聲線響起時,卻是人人噤聲,無人不听。
瑾帝七子沐隋楓,入軍營那一日便讓出了副帥一職,如今卻是這西北軍中人人敬重的軍師,三月之前援軍到的第二日,若不是他一眼識破了西梁那桂山老兒的夜襲奸計,青城在那一日便已失守。
爾後,判天象定計謀,破奇襲築兵防,這總是淡淡笑著看來人畜無害的柔弱殿下一次次果決下令,訂奇謀時的精妙,下殺令時的狠絕,這個被戚元帥信任依仗的年輕軍師迅速在軍中樹立起了威信,而此時此刻這每每說一不二的權威,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之外,還和他那隨軍出征在軍中威望頗高的皇子妃密不可分。
三月以來的運籌帷幄,商議行軍策略時已是很少有人會直接否決軍師的意見,大帳之內氣氛倏然有些冷,莫青俯身拱手,開口緩解︰「末將並非有意反駁軍師的安排,只是這青城守軍出城迎敵史無前例,況且還是在這般不利的天氣下,末將認為此舉過于冒險,敢問軍師,有幾成勝算?」
聞言帳中數雙眼楮齊齊望向案前的紫衣男子,只見軍師大人還是平時那副清冷的神情,淡淡抬眼︰「勝算的話,大概三成。」
三成…三成?!幾個年輕的將領已是驚得月兌口而出,那不是等同于是趕著去打敗仗麼?!還未待大家開口,清淡男聲再次響起︰「但若是不出兵,一月之內,青城必失。」
一月之內,青城必失。
如若不是先前那三個月的相處,如若不是親眼所見這總是爾雅淡然的七殿下一次次判準了戰局走向一次次預言了對
抗結果,在場絕對沒有人會相信這麼一句話;而正是他們見識過,了解這溫潤背後彈指之間定江山的無形氣魄,看著那雙淺色的桃花目中淡淡帶上的寒意,一瞬,這句輕言,所有人都信了。
只是…三成的勝算…死一般的氣氛中,那厚厚的風簾卻是一瞬揭開,下一刻白色光影一晃而過,走進一個長發高束金衣軟甲的美人來。
靈動丹鳳眼朝著那處最顯眼的亮紫色瞥了瞥,女子轉身,朗聲拜向高位︰「末將參見元帥!」
來者正是剛剛領完早操回來復命的冷參將,外面便是漫天黃沙仍舊堅持帶兵將出操,此刻回來白皙的小臉上因著運動帶上了一抹好看的紅暈,墨色的秀發中沾著不少沙粒,卻是隨著動作亮晶晶的閃,反倒像是官家小姐點綴在發上的金粉,英氣中又添了幾分奢華嬌媚。
帳中氣氛正冷,冷參將進來之後倒是松動了些,鳳目輕轉將神色凝重的大家逐一看過,再是瞄到自家殿下臉上清淡的笑意,冷秀顏心中明了,手中大戟忽地往地上一落,挑眉笑開來︰「看著大家這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可是七殿下將出擊的事同諸位將領說啦~」
這位冷參將,女兒身入的軍營,早先听說還是別國尊貴的公主,卻是毫不嬌氣行軍打仗都是一把好手,特別是現在手里握著的那柄神兵大戟,更是來的第一日就掃下了三位挑戰的高手,服氣了兵將亦是迅速同大家打成了一片。這一動一靜一個謀劃一個出征的小夫妻,真是讓不少人感嘆到底是哪里來的一雙妙人,看著身前少女明艷自信的笑顏,頓時好幾位將領感覺被治愈了,三成勝算,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結果人笑笑又跟了一句︰「昨夜七殿下本來還想說勝算兩成來著被我制止了,讓大家有點信心還是說三成的好,但是看看現在大家的表情——難道還是說的兩成?」
望著那雙明晃晃含笑的大眼楮,微愣之後某幾位將領瞬間凌亂了…冷參將你是真的來安慰大家的麼?你擺明是來添亂的啊!
無語加凌亂的小眼神某參將統統收到,一下展顏笑開來︰「哈哈,開個玩笑,大家別介意,其實三成勝算有什麼好怕的,七殿下坐陣軍中本參將帶頭出征,大家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飛揚的肆意落在元帥身側的戚雁淮副將眼中化作一抹震驚︰「皇…冷參領這次要打前鋒?」
「嗯!」清亮鳳目一瞬轉來帶出一抹堅毅張揚︰「先前軍師大人行軍布陣幾番藏頭藏尾隱瞞末將實力,不就是為了這最後一擊挫敵銳氣來用的麼?是不是啊軍師大人?」
清潤桃花目中閃過一絲微動他淺淺勾唇︰「明日卯時,這風沙便該停了。」
布局,兵力,猛將,天氣,諸多的因素已是全部考慮了進去,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是七成的勝算均要看天意,但凡有血性的男兒,又為何不能為那三成的勝算拼搏一次?!默默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的戚元帥深思片刻,終是下了決心︰「好,今晚夜操過後集兵將于校場,按照既定計劃,明日寅時三刻,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出征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