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和煦,陽光正好,慕容煙搬了太妃椅到院子里,懶洋洋地躺在上面享受難得的安逸。
看看時間,風沅宸差不多該下朝回來了,慕容煙才吩咐小鳶擺好棋盤,再泡上兩壺好茶,緊緊等候她今天的獵物。
手里把玩著光澤瑩潤的黑白棋子,慕容煙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見蕭千的情景。
加入黑瓏的第一天,方格就說要帶她去見一個人,由那個人來決定她今後在黑瓏的地位。見到蕭千的那一刻,慕容煙一度以為出現了幻覺,他一身月白長袍,斜坐在雕花木椅上,長長的青絲垂落面頰,絲絲縷縷,飄渺如仙。
方格叫了他一聲,他沒有應,眼楮只盯著棋盤上的局勢,兀自斟酌良久,才輕輕落下一枚白玉棋子。回頭看向他們時,他原本微蹙的眉已經平復,臉上再沒有余多一絲的表情。
他不吭聲,方格也不覺尷尬,巴巴地上前,「千千,你又一個人下棋,多沒意思啊,來,我陪你。」
不等他靠近一步,蕭千冷冷一笑,「你上次輸的一千萬還沒打到我賬上,今天是最後期限。」
方格還想嬉皮笑臉地耍賴,才叫了一聲「千千」,蕭千卻素手一揮,咻咻射出幾根銀針,嚇得方格拔腿就跑,虧得他還記得慕容煙,臨走前喊了一句,「這個孩子就交給你了。」
蕭千幽幽看了她一眼,眸底掠過幾絲驚詫,隨即恢復平靜,淡淡開口,「過來。」
慕容煙依言走過去時,蕭千已經開始一枚枚收棋子。
他問,「會?」
慕容煙答,「不會。」
之後的時間里,蕭千先粗略地教會了她圍棋的下法,然後從第一盤對局開始,就殺得她片甲不留繳械投降,一直到她連輸六盤,盤盤都是慘不忍睹後,他才不再執子。
棋盤上白子已經成潛龍在淵之勢,首尾呼應,勝券在握;至于黑子自然是七零八落,困守一隅之地。
一切已成定局。
蕭千冷眼看著她,「廢物。」
慕容煙立刻就被激怒了,憤憤回視,「我不是。」
從那一天開始,她所有的心思就只剩下打敗這個可惡的面癱。
蕭千是個怪人,他像個古代人一樣活著,對琴棋書畫騎射的掌握自然不在話下,可他運用現代機械的本事也恐怖到令人膽顫。雖說他幾乎教會了慕容煙他畢生所學的東西,可對于她見書就頭暈的怪癥,始終無能為力。
一日,他酩酊大醉下,終于指著慕容煙的鼻子破口大罵,慕容煙只能乖乖听著,醉酒的蕭千其實是最難應付的,總會做些叫人不省心的事,像這樣站著罵人已經算是比較好的了。
慕容煙正自我安慰著,蕭千卻忽然住了口,靜靜看著她,迷離的醉眼透著難言的傷感,「丫頭,到那邊,要好好的。」
慕容煙以為他指的是她嫁到男方那邊。那時候,她已經定好婚期了,三天之後。
笑了笑,想說他杞人憂天,卻又听到他說,「到那邊,若是再遇到我,不許叫我師父,我再也不要收你這樣糟心的徒弟。」
他說得幾乎哽咽,慕容煙才發覺不對,最近這段時間,蕭千一直怪怪的,動不動就對她呼來喝去,而且時常看著她發呆,她問過他很多次,他卻什麼也不肯說。
這一次也一樣,他說完就沖進房間,將她拒之門外。
那一晚,她在他房門外站了很久。那一晚,她第一次看見他流淚。那一晚,是她最後一次見他。
三天後,她出車禍,來到這里。
棋子落地,慕容煙猛然從太妃椅上坐起來。
蕭千,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天賦異稟,通靈。
她,和蕭千還會再見?
像院長一樣?
「慕容姐姐,你怎麼了?」小鳶正端茶過來,見慕容煙神情怪異,也跟著緊張起來。
「啊,沒,沒什麼事。」慕容煙微微捂著心口,平復下因喜悅而激動不安的跳動。
無意中往門口看去,一身月白長袍,如墨的長發散落雙肩,步步生蓮,飄渺如仙。
慕容煙驀地一頓,睜大了眼楮,努力想看清了他的臉,卻好像怎麼也看不清。
「慕容煙?」
慕容煙苦笑一聲,終于看清風沅宸妖冶的面容。
蕭千喜歡叫她,丫頭。
茶幾上的香茶水霧裊裊,上好的普洱,靈秀于內
風沅宸拂袖落座,「在想什麼?」
慕容煙收回思緒,坦然對上他探究的目光,「在想王爺輸了,會不會做不到我提出的條件。」
風沅宸眸光一暗,「本王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
他說得煞有其事,顯然嚴重不滿,慕容煙有點莫名其妙,可也沒有多想,笑道,「王爺一言九鼎,我自然相信,只是那件事需要花上整整三日的時間,王爺公務繁忙,會不會……」
「不會,本王言出必行。」風沅宸回得斬釘截鐵,心情明顯又好了。
「呵呵,那就好。」對于風沅宸最近越來越嚴重的喜怒無常,慕容煙告訴自己保持平常心即刻。
她先抓了一把黑子,伸到風沅宸面前。
猜先。
結果是,慕容煙執黑子先手。
捻起一枚黑子,落下,動作一氣呵成,熟練漂亮地如行雲流水。
風沅宸微微眯起了眼楮,捻起一枚白子,正要落下,慕容煙卻忽然搭上他的手,笑著看向他,「我方才又仔細想了想,既然是補償,就該我多佔些便宜。不如,今天的玩法由我來來定,如何?」
「你想怎麼玩?」風沅宸不甚自然地坐直身子,強自鎮定。
這個女人,她對其他男人也這般隨意麼?
……墨、無、涯!
該死!
若不是他有急事回國去了,他定會叫他明白,慕容煙不是他能覬覦的。
「五子連珠。」慕容煙兀自興奮,絲毫沒有發覺表面平靜的風沅宸,心內正咬牙切齒、磨刀霍霍。
剛剛想起蕭千,讓她有了新的想法。雖說在蕭千麻木不仁地斬殺中,她從被使勁折騰得懶得去計算究竟輸了多少子,到見招拆招反敗為勝,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可畢竟風沅宸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高高手名號也不是蓋的,要贏他肯定得費一番功夫,如果輸了,更慘。倒不如,學學蕭千,她教他下五子棋,再把他殺得片甲不留繳械投降。
她一直想狠狠殺一次蕭千雪恥來著,可那個怪物,難啃得要死,步步為營都不一定能次次勝他。今天,她退而求其次,殺風沅宸玩,一定也很爽。
面對慕容煙不懷好意的笑臉,風沅宸雖然有點擔心,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的臨時變卦,只要求了采用三盤兩勝制,慕容煙也爽快答應。
奈何事實證明,夢想越美好,現實越殘忍。
五子棋,風沅宸確實不會玩,第一盤剛開局,慕容煙也的確殺爽了那麼一下下,後半段,人家已經初步掌握了竅門,慕容煙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戰,由于風沅宸開盤失利不小,最終慕容煙險勝。
第二盤,風沅宸信心滿滿,慕容煙內牛滿面。
尼瑪,她今天腦袋是抽風了吧,人家圍棋都隨便玩,還怕你個五子棋啊。
最終,慕容煙大敗。
第三盤,風沅宸游刃有余,慕容煙重燃斗志。
一千兩啊,一千兩,就是死也不能輸。
最終,你來我往,追追趕趕,戰局已至白熱化階段,慕容煙手心開始冒汗,風沅宸卻依然是一派悠然自得。
「風沅宸,你確定沒有人說過你不學無術?」慕容煙眼看著就要輸了,實在心疼錢,忍不住嘲諷他,極盡不屑。這家伙,太上道了,一看就是那種玩遍各種不入流場所的浪蕩公子
「如果你指的是當面,沒有,因為他們不敢。」風沅宸沒心沒肺道,笑捻著棋子在棋盤上敲了敲,示意該慕容煙下了。
慕容煙咬著牙,再次分析局勢,決定拼死一搏。
「七哥,你真的在這兒。」
來人吐字沉穩,語氣老成,聲音卻還顯稚女敕,慕容煙下意識頓住了手,抬頭,看向院門。
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黑發半綰于頂,雙手背在身後,一張小臉,五官尚未完全長開,卻已見俊美。
小小的人,氣質雍容。但看著他費力抬頭挺胸的模樣,和他臉上這個年紀不該出現的淡漠,慕容煙不禁皺眉,這小屁孩不嫌別扭?
「十四弟,今日怎會來?」風沅宸忽然開口。
十四?風敖!
怪不得,他語氣局促,刻板得不像個孩子,畢竟不是所有皇家人都像毒舌男那樣,講話隨心所欲。
慕容煙不由地又拿眼楮打量小孩,不想他也抬目瞥了她一眼,臉上隨即浮現出一抹深奧的笑意。慕容煙愣住,他卻已收回視線,對風沅宸說,「臣弟听說皇兄近日請了楊子卿老先生入府,臣弟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楊老先生,就來了。」
「好,你且坐坐,這局棋結束了,皇兄就為你引薦。」說罷,風沅宸才把目光轉回到棋盤上。
怎麼,有點不對勁?
抬眸,無聲質問。
回視,坦坦蕩蕩,盈盈一笑,「到我了。」
落子,解除危機。
再落子,峰回路轉。
風沅宸捻起棋子,蹙眉,又放回棋盒中,終是問出口,「你動了?」
慕容煙無辜眨眼,「王爺莫不是要耍賴?」
「皇兄……」
一直安坐在一旁的風敖忽然開口,慕容煙和風沅宸都不約而同向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