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接到呂立文電話的時候，胡慧英自己都覺得意外，進而又是非常欣喜，覺得呂立文到底是忘不了她，想著這些，胡慧英激動得有點說不出話來，可電話那頭的呂立文卻很干脆的問胡慧英，能不能來他家，和他一起給呂笑笑過生日。♀胡慧英的心便瞬間歸了位，立刻就對著電話說了一句︰「我沒時間。」呂立文愣了一下，倒也沒堅持，但掛上電話之後，胡慧英又後悔了。她坐立不安的待了一會，自己勸自己其實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于是就埋怨自己干什麼剛剛那麼干脆的拒絕了呂立文，接下來又苦于找不到台階給呂立文打電話，告訴他自己改變了主意，折騰了一上午，午飯也沒吃，仍然沒有想出辦法來，最後心一橫才給呂立文發了一個短信，告訴他自己原本事情取消了，可以去給他女兒過生日，這短信發出去卻石沉大海，再也不見了回音。
胡慧英坐立不安的等了一陣子之後，心慢慢沉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後悔，「犯賤！」她狠狠的罵了自己一句，真想把剛剛那條短信順著電磁信號扥回來丟到馬桶里沖走，可偏偏這時候，手機卻響了一聲，胡慧英像被插上了電門一般彈起來把手機抓到手里，是呂立文的短信！「四號中午十點半，在我家里。」胡慧英的心一下子踏實了，身體軟下來，坐在沙發上，回了好一回神，接著，又給呂立文發了一個短信︰「蛋糕我來買。」
胡慧英給呂笑笑買了一塊名牌的兒童手表當做生日禮物，精心選了表帶是粉紅色的蕾絲圖案，等到買蛋糕的時候，更是費了老大的神，胡慧英記得電視里介紹過一種新品的冰淇淋蛋糕，是正宗的外國口味，只有一家店，她就打了車大老遠的跑去城東邊的使館區附近找到了那家店，又在那家店里坐了半個鐘頭，總算挑中了一款，小小的，卻是三層，最高層有兩只小天鵝，漂亮精致，幾乎所有的小女孩看見了，都是會喜歡的。
等到呂笑笑生日的那一天，胡慧英更是非常的忙，想著大概是呂笑笑不喜歡自己濃妝艷抹像個「壞女人」的形象，特意化了很淡的妝，換上一套休閑寬大哪里也不凸顯的衣服，之後又打車大老遠的取回了蛋糕，這才往呂立文家趕過來，到了樓下，正好是十點半，付了車費再上樓來，已經是十點四十了。
呂笑笑今年就要上學了，有段日子不見，個頭好像高了一些，見了胡慧英的面孔卻仍然是那種愛答不理的，胡慧英進門，她劈頭就是一句︰「都遲到了。」胡慧英的笑容落下去一點卻又趕緊漲上來，連忙把蛋糕捧過來︰「還不是為了它，笑笑，快看看這蛋糕，你肯定喜歡。♀」說著一路把蛋糕當聖旨一樣捧過來，才要放在桌子上忽然就愣住了，桌子上已經擺好了一個蛋糕，有巧克力裝飾的花邊，不是很漂亮，卻很大，上面已經插好了蠟燭。胡慧英又點尷尬，只好對呂立文笑道︰「你看，我不是跟你說了，蛋糕我來準備嘛。」呂立文沒說話，呂笑笑搶過話頭︰「這是我媽媽從美國打電話過來給我定的，找的這里我最喜歡的飯店特意給我做的。」胡慧英便繃起了臉，呂立文便接過了胡慧英的蛋糕打開︰「兩個更好，換著口味吃。」胡慧英就瞪了呂立文一眼，呂立文的表情仿佛剛才不是說了話，而是吐了一般地尷尬，又忙說︰「呦，這蛋糕多漂亮，還是三層的，笑笑你看。」說著把蛋糕捧過去，呂笑笑手一揮，幾乎沒把蛋糕擋在地上，多虧胡慧英早就有準備，扶住了呂立文的胳膊，呂笑笑翻了翻眼皮︰「我只喜歡吃栗子蛋糕，我媽媽給我買的這種。」胡慧英就把自己買的那個端過來︰「得，那就擱我這吧，我不嫌它礙事。
坐了一會，保姆慢慢端上了幾樣菜，把桌子擺滿，之後，生日午宴就這麼別別扭扭的開始了，胡慧英光顧著生悶氣，忘記了自己帶來的蛋糕是冰淇淋的這件事，等到呂立文張羅著給呂笑笑的蠟燭點亮的時候，胡慧英的蛋糕已經有些半融了，于是她也就沒再提也給自己的蛋糕插上蠟燭的事情。大家動了筷子，吃了一會，呂笑笑的情緒倒絲毫不見影響，和呂立文說說笑笑，胡慧英抽了一個空子，把給呂笑笑買的手表拿了出來︰「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都說這個牌子的手表小姑娘都喜歡的，笑笑要升學了，需要一塊手表。」呂笑笑連眼皮都不抬，呂立文終于略帶責備的叫了她一聲︰「笑笑，阿姨跟你說話呢。」呂笑笑這才把表接了過來，呂立文又盯了一句︰「謝謝阿姨啊。」呂笑笑老大不情願的說了聲謝謝。胡慧英也跟著加了一把勁︰「不謝不謝，打開看看吧。」呂笑笑正打算把表盒扔在餐桌上，看了呂立文一眼，只好把表盒打開，當她看見那塊表的時候，眼里的光芒明顯閃了一下，胡慧英有點得意，表店的店員說的沒錯，這塊表，的確是最受小女孩歡迎的款式。
呂立文也在一邊說︰「呦，真好看，像小公主似的。」呂笑笑終于笑了，胡慧英一激動，便把表拿過來往呂笑笑胳膊上戴，呂笑笑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伸了過來，胡慧英激動得都有點哆嗦了，終于顫顫巍巍的把表帶好了。呂笑笑對胡慧英笑了一下，竟然說︰「謝謝阿姨。」胡慧英覺得自己仿佛坐進了溫泉池子一般，渾身嘩地一下就暖和了。
再接下來吃飯的過程中，胡慧英發覺呂笑笑總是偷眼打量著自己，她滿心都是甜蜜，覺得不過是個孩子，便越發做出了一副賢良溫婉的笑容來。♀等飯吃得差不多了，胡慧英看了呂立文一眼，呂立文也正在高興的頭上，就指了指胡慧英帶來的蛋糕︰「這還是個冰淇淋蛋糕呢，阿姨特意給你買的，來笑笑切一塊吃吧，當飯後甜點了。」
呂笑笑便听話的放下筷子，拿起了一旁切蛋糕用的塑料刀伸向了那個半融的冰淇淋蛋糕，不知怎麼的手一哆嗦，竟整個手腕子都捅到蛋糕上去了，蛋糕本來就顫顫巍巍，這下子便塌成一片，呂笑笑手一呼嚕，整個蛋糕連湯帶水啪的一聲拍在了地上，呂笑笑手上戴的新手表沾滿了女乃油，連表盤的看不出來了，只看見一大堆女乃油的縫隙里，隱約有粉紅色的一點露出來。呂笑笑哇的一聲哭了︰「怎麼辦，爸爸，對不起，我不小心的。」呂立文立刻就心疼了，忙過去安慰。胡慧英在一邊什麼也沒說，因為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呂笑笑是故意把蛋糕毀掉，捅到地上去的。
呂立文忙著往衛生間跑，拿毛巾給呂笑笑收拾，又招呼阿姨收拾地板，呂笑笑在呂立文走了以後，看也不看胡慧英一眼，伸手把腕子上的手表摘下來，啪的一聲就扔在地上髒兮兮的女乃油里去了，然後說︰「我媽媽給我買了手機，手機上有表。」
胡慧英忽的站起身來，徑直往門口走去，呂立文拿了毛巾回來正好撞上，忙拉她︰「你怎麼了。」胡慧英頭也不回︰「我走了，你們倆這輩子就自己好好過吧。」之後便摔門出去了。
胡慧英走到樓下的時候，肚子里的氣頂得她仿佛猛踩油門的汽車一樣橫沖直撞，電話卻響了，給暴怒的她踩了剎車，電話是呂立文打來的︰「你怎麼這樣呢，這麼大人了不懂事，瞧把孩子嚇得哇哇哭，我跟你說，你以後不要來了。」胡慧英對著電話用這輩子最大的聲音吼道︰「你丫給我滾蛋！」那個蛋字的尾音拖成一聲恐怖的吼叫，末尾的時候，尖利的都開了叉兒。
胡慧英在家懨懨的憋了好幾天，提不起興趣出門，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史建有也一直沒來電話，胡慧英破罐破摔的整天把自己扔在床上，如果就這麼被所有人忘了，也就忘了吧。
誰知道，喬英卻把胡慧英想起來了，一天下午，喬英給胡慧英打了電話︰「干什麼呢？」胡慧英听出喬英的聲音有點隱隱的興高采烈，而自己的聲音卻是無精打采的︰「沒干什麼，正說煮點速凍餃子。」
「幾點啊你煮餃子？！你這是哪一頓啊。」喬英大概是回頭看了一眼表︰「三點半？」
胡慧英依舊是無精打采的︰「我才起來，一整天什麼也沒吃，餓了。」
「那你也別煮餃子了，隨便吃點水果，晚上出來，我請你吃大餐。」喬英說。
「不想去，」胡慧英看見鍋里的水冒出了熱氣︰「我湊合吃點得了，也沒食欲。」
「你怎麼了？」喬英說︰「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嗨，不說了，煩得慌，」胡慧英嘆了一口氣，才想起問喬英︰「你倒是興致這麼好，有什麼高興的事啊？」
喬英就笑了︰「想知道就跟我出來，我告訴你，確實是高興的事。你也別犯懶了，睡到現在才起來，出來吧，我請你吃龍蝦，不是麻辣小龍蝦啊。」
胡慧英把听筒換了個耳朵︰「怎麼，你姨又給你招待券了？」
喬英沒回答︰「你就別問了，出來我告訴你。」
胡慧英實在推不過，想自己如果不去也實在沒什麼意思，便關上了煮水的火︰「好吧，幾點啊。」
想著和喬英說說心里也好受點，胡慧英打定了這個算盤，要說的事情實在有點多，她不得不打了一個月復稿，雖說和喬英是好朋友，胡慧英也有不想說的秘密，倒不是有什麼需要瞞著喬英的，只是，喬英這個人太那個，胡慧英怕有些事情說出來她接受不了，倒看不起自己。
見了喬英，她還是那麼神神秘秘的，堅持到了地方再說，胡慧英跟著她一路走，竟然走到了金光凱勛豪庭大酒店，在門口胡慧英拽了喬英一把︰「你不會要在這里請我吃飯吧。」喬英立刻回頭對著胡慧英一笑︰「怎麼不會，就是這里。」說著就拽著胡慧英進去了。
喬英一路把胡慧英帶到了頂層的全景西餐廳，餐廳很豪華，胡慧英覺得自己的鞋底在光滑的地板上踩得很不踏實，她有點後悔，自己只隨便穿了一條牛仔褲配毛線外套，早知道還是把那件羊絨大衣穿來就好了。喬英也穿著牛仔褲，套著一雙質地不怎麼樣的高筒靴子，但她修長的雙腿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胡慧英偷偷對喬英說︰「這里多貴啊。」喬英則拍了拍胡慧英的手，安慰般的，只等著服務生把她們帶到座位上，喬英才從包里掏出兩張紙︰「我用這個，招待券。」服務生低頭看了一眼，恭敬矜持的說︰「對不起小姐，使用招待券有特定的區域，請跟我來。」
喬英和胡慧英只好站起來離開了那個緊靠著大大的玻璃能俯瞰景色的座位，轉而坐到了里面的一個座位上，在一處屏風的後面，布置的雖然也很漂亮，但是胡慧英心里卻有點不舒服，喬英卻覺得沒什麼︰「這里也不錯，靠著窗戶還冷呢。」服務生安排他們坐好之後又說︰「小姐，招待券是配龍蝦沙律的。」喬英點頭︰「我知道。」
服務生收走了招待券，胡慧英說︰「怎麼不給咱們拿餐單。」
「不用，」喬英說︰「定好的食物，都是套餐的。」說完又對胡慧英笑了笑︰「放心吧，可好了，雖然不是一整只龍蝦，不過我在網上查了，說這家的龍蝦沙律用料還是很足的。」
胡慧英看了喬英一眼︰「你哪里弄來的招待券，怎麼吃頓飯弄得跟二等公民似的。」
喬英喝了一口水︰「瞧你說的，哪能弄來啊，我買的，可不好買呢，一周限量十位，需要留電話地址等著抽中的。要不我哪敢帶你到這麼奢的地方吃飯。」
「那你肯定是有什麼大喜事了，」胡慧英想起來︰「你還沒跟我說呢，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喬英忽然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拿出了一本雜志遞過去︰「我發表文章了。」
「太好了！」胡慧英是真心的高興了︰「寫了這麼久，終于有點成績了。」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合適，看了看喬英，她倒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胡慧英仔細看了看，是一篇還不短的文章︰「這麼長，這稿費還不少吧。」
「還好吧，主要是這個雜志好，也算是國內權威的文學刊物了，」喬英把雜志封面翻給胡慧英看︰「我最喜歡這本雜志了。」
可惜胡慧英對文學雜志沒什麼研究，但一點也不耽誤她為喬英高興︰「真得恭喜你，怪不得舍得帶我到這麼好的地方吃飯呢。」胡慧英轉念一想，又開玩笑︰「拿了大筆稿費還請我吃招待券，不厚道啊。」喬英就瞪大了眼︰「這還不厚道，總共拿了一千塊錢，吃完這頓飯，還剩兩塊，出門再請你吃根冰棍，你要是要冰淇淋，我就只能看著了。」
這下輪到胡慧英犯楞了︰「不會吧，這麼少。」
喬英卻笑︰「錢到無所謂，主要是看中這本雜志了。」胡慧英想說︰「照這麼說，你靠寫字都不能養活自己啊。」但她沒說，只說︰「那你還是應該帶你媽來吃啊，倒叫我來了。」
「不叫她，」喬英搖了搖頭︰「我也沒跟她說這事，說了她也不高興，沒準還要嫌錢少，更不願意讓我干了，我媽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幫著胡同口打字復印社打字還有幫人家校對稿子賺生活費，那早就要把我趕出家門了。」胡慧英看了喬英一眼，見她表情不大高興，就忙又笑道︰「所以說你還是要快點嫁人啊，嫁個有錢老公，不是什麼都解決了。」
喬英臉不知為什麼有點紅，才要說話，服務生把菜送來了，菜色還是很豐富的，也擺了一桌子，胡慧英突然想起什麼事來，對喬英說︰「這麼大喜事，咱們好歹也得踫個杯，要點紅酒吧。」說著又看服務生，那服務生卻立刻說︰「酒水要另收費的。」胡慧英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來兩杯好了。」服務生一走，胡慧英對喬英說︰「瞧他那勢利眼的模樣。」喬英就笑︰「你太敏感了，人家也沒說什麼啊。」胡慧英看了喬英一眼，見她正心滿意足的品嘗著面前的女乃油湯，胡慧英也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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