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死一般的寂靜,夜幕籠罩下的每個角落都顯得毫無光彩。告別了白晝的喧囂,人們更容易在這樣的時分期待一些心中的想往。起碼團聚在高三理科班教室的家長們臉上,都寫滿了殷切的期許。台上一個紅光滿面的中年婦女在舉著拳頭講些什麼,激情飽滿。
角落里,許正的臉色隨著電壓不穩導致忽明忽暗的燈泡而泛著一絲令人膽怯的虛光。按理,這次的考前說明該是他最春風得意的時刻,台上的這個中年婦女不止一次地明確告訴他,許嶺棠是保送a大的首選,「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這個班上沒有其他人能撼動這個名額了。像你們家嶺棠這樣高中三年來成績從沒掉出過前三名的尖子生,我當了這麼多年班主任都沒見到過幾個。當然,除了孩子自己的努力外,我們不斷在變革的教育方式也是功不可沒的。」許正不喜將悲歡情緒抒寫在臉上,他覺得膚淺與深邃僅在一線之間,令他欣慰的是,許嶺棠雖剛跨入成人這個行列,但也多少繼承了他的這點衣缽,越來越讓自己捉模不透。可今天,班主任進門時的一席話卻如一盆冰水,徹底澆透了他的身和心,凍得他至今依然沒有緩過神。
「許先生,我知道你是公司老總,日理萬機,但是這也不是作為一個父親忽視對子女教育生活的借口。看你的眼神應該還不知道許嶺棠已經放棄保送名額的這件事吧。♀我已經勸過很多次,他主意已定。當然,我們不可能在一個學生身上浪費太多精力,他既然已經放棄我們就把名額給了更適合,也更有意願的學生。」
「原因麼?我想應該您來問他比較合適。他給我的答案始終是,沒有為什麼。a大不適合他。另外,我也咨詢了他的報考意願,他想考本地的大學。」
許正的錯愕導致之後的時間里他完全听不到周遭的動靜,不管是眉飛色舞的班主任感慨,還是家長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交談。
他忽然發現自己和兒子的距離早已隔過千重山,萬重海。
a大一直是許正的夢想,至少他以為這也一直是許嶺棠的夢想。它意味著一種保證,一種今後人生規劃的藍圖。他希望當自己把公司親手交給兒子時,對方已經從一種乳臭未干的狀態進修為足以獨當一面的雄偉。a大就是敲門磚,是這條路上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最令他彷徨的是,許嶺棠從未對此有過反駁,甚至,在許正的眼里,兒子的一舉一動都寫滿了對他的尊重和崇拜,究竟是哪里出了錯,究竟是何時起產生了變故。這些毫無頭緒的問題和困惑將許正團團包裹,直至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難道是因為蘭芝?!」在再婚這個問題上,許正似乎從沒有和許嶺棠有過面對面的直接交流。他不知道在兒子心中,母親這個角色究竟是什麼顏色,他也不敢提起,似乎長久以來,這個話題成為了家中的某種禁忌。那場毫無征兆的出走,那個听上去陽光燦爛的國度,和從此杳無音訊的人與物,這一切的一切,讓許正感到麻木。
「可嶺棠又是什麼想法?」這讓許正不寒而栗。一直以為對方不過只是個孩子,卻不曾想,早已越過了**自主的年齡。
「這是對我無聲的抗議嗎?」許正不禁自問。可回想過去的這些片段,許嶺棠表現得大方而懂事,對苗蘭芝也態度有佳,絲毫看不出半點端倪。許正不清楚是兒子藏得太深還是自己真缺了份做父親的自知。
回到家,書房的燈依然堅挺。進入沖刺階段的學子們,通常不會浪費最能集中精神的夜半時分,許正輕輕推門,許嶺棠緊靠著書桌,埋頭在寫著什麼。桌上是一疊又一疊的書卷,微微散著油墨的味道。
雖然是細微的開門聲,依然吸引了許嶺棠的注意,他回頭見到許正一張略顯疲憊的臉,輕嘆了聲,「爸,你回來了。」
許正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不知從何說起,便自顧搖了搖頭,沖兒子眨了眨眼,「嗯,你別太晚了,注意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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