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鼎要的就是這個,因為《永徽律》上面說的是「與者,減五等。」而笞刑是最輕的刑罰,從笞一十到五十共分五等。現在要錢的只判了四等笞四十,再往下減五等,就超出了最輕的刑罰笞一十,也就不用處罰了。這樣一來,就算將來御史等人查案,也查不出什麼毛病來了。
這個案是這樣搞定了,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案怎麼辦?
蕭家鼎覺得有些棘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過,這個案倒是給了蕭家鼎一個新問題。因為唐律幾乎所有涉及贓物估價的罪名,都是按照絹為標準計算的,而全國的絹價相差這麼大,各地的量刑隨著絹價格的的變化便有很大的不同;由此必然造成全國量刑標準不一,同案不同判的現象肯定是普遍存在的了。因此,應當制訂一個關于贓物估價的規定。
蕭家鼎專門研究法制史的,他知道,這樣的規定唐朝先後制訂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唐玄宗開元時期了。由朝廷制訂了一個用于全國量刑時折算贓物的統一的絹價,是每匹五百五十。而在唐朝末期的唐宣宗時期,因為天下大亂,物價飛漲,所以絹的價格也大幅增長。不得已朝廷又一次統一全國的贓物估價的絹的標準。規定每匹絹折算為百。而現在的唐朝,這樣的規定還沒有。
他準備適當的時候向唐臨說一下這件事,請他上書朝廷請求作出統一的規定。他的話應該是有份量的。
蕭家鼎回到簽押房,接著看判詞。後面又有幾個案是涉及到贓物估價的。
因為上午已經交代了刑房,以後報送判詞,必須全案移送。所以下午的時候,已經報送到蕭家鼎這里還沒有送交康縣令批閱的案,全部案卷都送了過來。蕭家鼎開始看案卷。
正看著,鄧縣尉進來了,滿臉堆笑,手里捧著一疊的卷宗,道︰「蕭執衣!」
蕭家鼎見是他,忙起身道︰「鄧縣尉啊,有事嗎?」
「我來給你送案卷來了。」
「哎呀鄧縣尉怎麼親自抱卷宗來啊?不是刑房的書吏送嗎?快快,放在桌上。」
鄧縣尉把卷宗放在了蕭家鼎的幾案上,微笑道︰「這個案非常的重要,所以我看完之後,就親自送來了。」
「哦?什麼案讓鄧縣尉親自送來啊?」
「一件命案,康縣令曾經親自升堂審理此案,定罪之後上報,但是州府法曹認為案存疑,所以發回了。需要重新審理。這個案我跟徐司法都是認真審查過的,並覺得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但是州府法曹既然都說了案存疑,那就要好好復審。我們又看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什麼可以之處。又不好問州府法曹到底何處存疑。想到蕭執衣是唐司馬力薦的,精通刑律,所以啊,這個案只能請蕭執衣你親自看看,到底有甚麼地方存疑了。」
蕭家鼎道︰「你們都看不出來,我哪里就能看得出來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蕭家鼎還是饒有興趣地翻看了一下。鄧縣尉賠笑拱手,道︰「那我就走了。」說罷,他邁步出門走了。
蕭家鼎簡單先翻看了一下前次上報時的判詞,案情是這樣的︰本縣黃岩村的一個姓童的婦人,她的歲的兒不見了,她便四處尋找。結果在他們村邊的河水里發現了兒的衣服褲,便請了人在河水里打撈,結果撈上來一只手臂!童氏從手臂的手腕處纏繞的鏈認出是自己的兒,便到衙門報官了。衙門差役在附近尋找,在不同的地方發現了另一只手臂,還有雙腳,以及從腰部砍斷成兩截的軀干,還有肚腸等內髒,最後,在臭水溝里發現了一個小孩的頭顱,經過辨認,正是童氏的兒。于是捕快便對全村人挨個進行詢問,有人說那天看見孩的叔母趙氏曾經在這臭水溝處蹲著,他還打了一聲招呼,而童氏也證實此前曾見到趙氏與人私通,趙氏應該是惱羞成怒,殺死自己孩泄憤。于是,捕快便將趙氏抓了起來。
康縣令親自升堂審訊,開始這趙氏不承認殺人,康縣令動用了刑具,最後這趙氏招供了,說她因為跟孩爭吵,推了他一下,倒地時腦袋撞在石頭上死了,她害怕了,就把尸體分尸了,借口打豬草,把尸塊和衣服褲都放在背簍里,到處亂扔。由此破案,原審以故意殺人判處其斬刑。
他又看了州府的發回重審的批語,就一句話︰「本案存疑。」
發回重審的案,先要經過刑房審查,層報司法、縣尉,再經執衣審核後,保送縣令,然後縣令根據重審的情況和草擬的判詞,再次升堂問案,最終作出判決。
這個案負責重審的書吏,復查的司法、鄧縣尉,都覺得案沒有什麼問題,所以報送到了蕭家鼎這里。
蕭家鼎于是開始翻閱卷宗。卷宗材料不多,也就是一些口供和證言,另外還有仵作對尸塊的勘驗填寫的尸格,最後,還有收繳的分尸作案用的菜刀一把。他很快就把全部材料看完了,只是那把凶器菜刀,沒有移送過來。
剛剛看看,他的書童硯就回來了,抱著一疊的判詞。放在了蕭家鼎的面前,擦了一下汗水,道︰「全都超找出來了,都在這里,是吳東海承辦的所有案件的判詞。」
蕭家鼎點點頭︰「辛苦了,你去問問鄧縣尉,說童氏殺佷兒案分尸的凶器菜刀在哪里?請他移送給我看看。」
硯答應出去,很快又回來了,道︰「鄧縣尉說了,凶器都存放在證物庫房里,不能隨案移送,如果要看,只能去證物倉庫看,或者等康縣令升堂的時候看,那時候凶器會作為證據出示的。」
蕭家鼎點點頭,開始思索這個案。
要說疑點,從現代判案的證據標準來說,這個案肯定是證據單薄的。除了口供之外,唯一有力的證據就是那個村民看見童氏曾經蹲在那後來發現了死者頭顱的臭水溝邊的證言。其他的證言都沒有起到直接的證明作用。那分尸用的菜刀,因為沒有血跡鑒定,也不知道上面的血是不是就是死者的,甚至是不是人的。關于作案動機童氏的證詞又沒有其他證據印證,趙氏始終不承認自己與人私通,而她的口供又是在遭受了酷刑的情況下作出了,要是在唐朝,這是正當的取得證據的方式,但是對于來自現代的蕭家鼎來說,這個就有很大的疑點了。這種證據在現代屬于非法證據,是要排除的。這樣一來,這個案的證據就非常的單薄了。
難道州府說的「本案存疑」,就是指的這個?
蕭家鼎馬上就否定了。因為學法制史他知道,在國古代,口供是證據之王,只要有口供,沒有其他證據也可以定案。所以從唐朝時的定案證據標準來看,這個案已經是證據充分的鐵案。所以,州府所說的存疑,應該不是說的證據是否充分的問題。
那州府所說的存疑又是什麼意思?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終,他決定先寫下了同意刑房草擬判詞的意見,報給康縣令升堂問案再說。
康縣令看過之後,吩咐蕭家鼎道︰「明日早上升堂審理此案,你告知鄧縣尉,讓他安排。」
蕭家鼎答應了,去找了縣尉,說了縣令明日要升堂。鄧縣尉趕緊安排衙役去傳證人、被害人明日一早到堂。安排好之後,鄧縣尉低聲問蕭家鼎︰「執衣是否找到了案的存疑之處?」
蕭家鼎搖頭道︰「這個案案犯已經認罪,又起獲了分尸的凶器,還有證明看見她出現在拋尸現場的證人。證據是充分的,如果欠缺,那就欠缺這凶婦殺人動機的證據。——你們沒有詢問到她跟人私通被死者的母親撞見的證據嗎?」
鄧縣尉道︰「這個證據目前只有死者的母親童氏的陳述,我們詢問給全村的其他人,都說不知道。」
「凶犯趙氏呢?她承認嗎?」
「她始終不承認這一點。只承認殺死了孩,說是因為孩不听話,她推了孩一把,孩摔倒,腦袋正好撞在石頭上,結果死了。她很害怕,所以拿菜刀分尸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