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氣沖沖的顧九思在黑燈瞎火的寺院里到處亂逛,她這輩子就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像陳慕白這麼無恥!她暗暗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和他坐在同一張牌桌上了!
陳慕白被溫讓趕出來之後在屋里待得有些悶,便出來散散酒氣,最後冤家路窄的兩個人在一座偏僻的大殿里不期而遇。
顧九思推門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這座大殿里供奉的是藏傳佛,殿內只燃著燭火,顧九思仰著頭眯著眼楮一尊一尊的仔細看著。
沒過多久,身後傳來「吱嘎」一聲開門聲,顧九思轉頭看向門口,就看到陳慕白走了進來。
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顧九思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根本沒生他的氣。
陳慕白看到已經站在里面的顧九思不見驚訝,倒也不見絲毫虔誠,隨意的往蒲團上一坐,盯著周圍的佛像看了一圈,又看到顧九思一臉肅穆,別有興致的問她,「你信這個?」
「信」,顧九思點了點頭,繼續仰起頭去看面前的佛像,心里默默說著沒有說出的下半句。
佛教修來世,藏傳佛教修今生,來世太飄渺,今生太飄搖,我只願今生能一切安好。
陳慕白本就是百無禁忌的人,此時只有他們兩個就越發的口無遮攔,「那你說,像我這種人是不是要下地獄的?」
顧九思這才轉過頭去認真看著陳慕白,在這麼莊嚴肅穆的地方,他眉宇間依舊邪氣橫生,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絲毫沒有虔誠的意思,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喝了點酒,臉色微紅,帶著艷色,偏偏眼底還帶著好奇,那部分好奇漸漸轉化成興奮,似乎真的想知道會不會下地獄。
不知怎麼,顧九思竟然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他如此邪氣縈繞,殺伐狠絕,又百無禁忌,別人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到了他這里,怕是連神和佛見了他都要退避三舍,神佛魔三界任由他馳騁,哪還有什麼下地獄之說?
陳慕白出了那座牢籠,整個人也輕松了,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著笑了一下,「你笑什麼?」
「這些神像有的是護法神,有的是明王或金剛,明王或金剛是諸佛或菩薩的憤怒相,平常我們見的菩薩都是現慈悲相,《法華經》里說,佛說觀音菩薩為了度化眾生可以化現不同的身相,當然就可以顯現慈悲和威猛相,不管哪種身相都是度生方便,對于善根眾生則以慈眉攝受之,但對于根性頑劣的眾生,菩薩並非舍棄不管,調伏這些剛強不化的眾生,單用慈悲是不行的,必須使用威猛的手段,使其生起畏懼而攝受之……」顧九思本意是想說無論什麼樣的人總會有普渡他的辦法,可是說到一半卻覺得無論是慈悲還是憤怒,似乎對陳慕白都是無效的。
陳慕白認認真真的看著佛像听著顧九思說完,「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顧九思一頓,聲音也低沉了幾分,「家里有個長輩對佛法很有研究,我小時候听她說過一些。」
陳慕白想了想,「和你上次說教你刺繡的那個長輩是一個人?」
顧九思當時就隨口一說,沒想到陳慕白竟然听進去了,點點頭,「是。」
其實在顧九思的回憶里早已不記得她的音容笑貌,唯獨記得的是她跪在佛前的背影。
很少會听到顧九思提起自己的家人,陳慕白順著她的話又問了一句,「她對你很好?」
顧九思眼楮直直的看著前方,似乎在出神,陳慕白並沒有打擾她,安安靜靜的等著。
半晌她才搖搖頭,輕聲回答,「那個時候年紀太小,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善什麼是惡,別人對我笑我便認為那是好人,現在想來表面上對我好的人未必是真心,表面上對我不好的人或許才是真的為我著想。」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陳慕白忽然有些心虛,狀似無意的輕咳一聲開始轉移話題,「藏傳佛教是不是有門修行,叫什麼來著?男女雙修?」
顧九思一愣,繼而臉上一熱,就知道陳慕白又開始「放蕩形骸」,果不其然,他的聲音緩緩響起。
「不是還有歡喜佛嗎,先以欲勾牽,後令入佛智,我覺得這個應該適合我,只是不知道誰來普渡我?」邊說就真的湊了上來,認認真真的看著顧九思,似乎真的在和她討論佛法。
顧九思不自然的往後撤了撤,皺著眉很無語的看他,「在這種地方,你說這種話不怕下地獄嗎?」
陳慕白一點也不在意,「下地獄?你和我一起嗎?」
顧九思忘了,別人的浪漫是守護你一輩子和你一起慢慢變老,而陳慕白眼中的浪漫則是,和你同歸于盡,不是每個人都有和他同歸于盡下地獄的資格,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殊榮」。
陳慕白忽然笑了,「你那是什麼表情,我開玩笑的。」
剛說完就听到門外一聲巨響,緊接著天空中就出現了絢爛的煙花,也只是這一瞬,很快天空又恢復了漆黑寂靜。
顧九思探著頭往外看了看,「怎麼這里還有人放這個。」
陳慕白很快站起身來,「是我讓陳靜康放的,快到12點了。走,跟我來。」
顧九思不知道陳慕白又要干什麼,「去哪兒啊?」
陳慕白把她拉起來,「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大殿才覺察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風,陳慕白帶著她在寒風中穿過大半個寺院,最後兩個人站在鐘樓底下。
通往鐘樓頂部的台階又陡又窄,還沒有照明燈,一片漆黑,顧九思忽然停住了。
陳慕白上了幾級台階之後才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過來,停下,轉身,然後向顧九思伸出手去。
鐘樓位于寺院的角落里,周圍一片漆黑,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
顧九思什麼都看不清,只能勉勉強強看到她面前的那只手。
她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不同的是陳慕白這次沒有伸錯手。
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雪夜,那天夜里,陳慕白也是這樣向她伸出手。那個時候的他們互相試探算計,幾個月過去了,如今他們之間發生什麼變化了嗎?還是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什麼都沒變,變得只是她的心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黑暗中緩緩響起陳慕白清冽低沉的聲音,他在叫她的名字。
「顧九思。」
顧九思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嗯?」
「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自己?」
他說的鄭重緩慢。
顧九思看不見他的臉,卻因為他的一句話,她的心一潰千里,一片狼藉,竟讓她驚慌失措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半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聲,帶著誘哄,「好了,快點上來,一會兒就趕不上新年鐘聲了,這次趕不上又要再等一年了。」
顧九思似乎受了笑聲的蠱惑,竟然真的摒棄雜念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跟在他身後踏上了通往樓頂的台階。
記憶中也曾有雙寬厚溫暖的大手牽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只是現在握著自己的這只手細膩微涼,卻依舊讓她,不畏前行。
鐘樓樓頂的風比下面大了很多,顧九思想要伸手去壓住被風吹起不斷飛舞的頭發,抽了一下,卻沒有抽出手來。
陳慕白沒松手,看了她一眼,似乎並沒有松手的打算,側過身面對著她,抬起另外一只手幫她把翻飛的亂發理好,掖在耳後,順便又幫她緊了緊衣領,做完一系列動作之後看著她問,「冷嗎?」
他的動作自然流暢,不見任何異常,顧九思听著自己響如擂鼓的心跳聲,覺得自己真是矯情,努力裝作不在意的回答,「不冷。」
陳慕白把她的手整個包進手掌中暖著,「不冷你抖什麼?」
她出來的時候並沒打算在外面待太久,只是隨隨便便的套了件外套,連圍巾都沒系,此刻站在風口里顫抖是本能反應。
可是她再冷也不會說出來,她怕……可是明顯的,她自作多情了。
陳慕白看著她幾秒鐘,忽然開口,「沒關系,冷你可以直說,反正我是不會把我的衣服給你穿的,我也很冷。再問你一次,冷不冷?」
顧九思氣得直翻白眼,有些惱怒,有些羞愧,惡狠狠的吐出一個字,「冷!滿意了吧!」
陳慕白滿意的點點頭,「幸虧我穿的多,冷為什麼不早說呢。」
說完他便松開她的手,解開大衣的衣扣,把她拉到身前背對著自己裹在懷里,替她擋著風,再次開口,「還冷嗎?」
他的動作很快,不過短短的幾秒鐘,她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到了身後的溫暖,還有他身上的氣息。
她有些目瞪口呆。
陳慕白的手臂還圈在她的腰間,下巴擱在她肩上歪著頭問,「怎麼不說話?」
顧九思極快的回答,「不冷。」
陳慕白看她依舊有些發抖,便去抓她的手,握在手里試了試溫度知道她是真的不冷,想了想忽然笑了,「你怕什麼。」
顧九思是怕,她是真的怕,她怕再發展下去,她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一張口卻是別的答案,「我怕你把我推下去。」
「你啊你,什麼時候能說句實話,看來你是不信我。」
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寒風太凜冽,在她听來竟然有些不易察覺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