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白忽然關閉了屏幕,眼底眉間都籠罩著陰雲,抬頭對司機說,「直接去老宅。」
在路上陳慕白終究是握著拳頭把視頻看完,看完之後便紅了眼楮,然後便開始深深的自責,為什麼這些年沒有對顧九思好一點,再好一點。
陳慕白剛下車就看到孟宜年站在王府花園門口,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孟宜年看到陳慕白走近,微微躬了躬身,沒說什麼就在前面帶路。
陳慕白沒想到陳銘墨竟然在地下冰窖等著他。
雖說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可陳慕白在踏進冰窖的那一刻只覺得寒氣逼人,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陳銘墨坐在冰窖的石桌前,不知道是不是坐得太久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孟宜年拿了塊毯子披在陳銘墨身上,陳銘墨點點頭開口,「你先出去吧。」
這些年無論陳銘墨見誰都從來沒有避開過孟宜年,他今天這個舉動讓孟宜年一頓,陳慕白冷眼看著,第一次在孟宜年臉上看到驚異的神色,然後看著孟宜年安靜的離開。
冰窖里只剩下父子兩個人的時候,陳銘墨才看著陳慕白開口,「我知道你今天肯定會回來,所以一直在等你。不過,你比我預計的要慢了一些。」
陳慕白異常煩躁的點了支煙,他心里掛著顧九思,只想著和陳銘墨了結了這件事去見她,便不再繞圈子開門見山的問,「舒畫沒那麼多花花腸子,我知道都是你在教她怎麼做,你到底想干什麼?」
陳銘墨並不回答,而是笑著看向陳慕白,在這個涼意沁人的冰窖里,那絲笑容竟然更讓人寒心,「她右手的手筋是我親眼看著被人一根一根挑斷的,那場面真是……」
陳慕白看著陳銘墨一副回憶起什麼可怕事情的模樣,捏著煙的手竟然開始發抖,酸澀疼痛的感覺從心底一直蔓延到鼻尖,「你終于肯告訴我了?之前我什麼都查不到,當年的事情大概也只能從你這里知道了。」
陳銘墨微微笑著,難得的開誠布公,「那我們今天就好好談談,你還想知道什麼?」
他雖是在征詢陳慕白的意見,卻並不等陳慕白問就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你想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挑中她嗎?不過說這個之前還需要再說件事情,你知道為什麼她的身體那麼差嗎?因為她當年除了被挑斷手筋之外還被注射過毒品。你也在國外待過,肯定知道那些追債人的手段有多殘忍,他們以為顧家的資產是顧過為了逃債自己轉移的,便折磨顧九思來逼他把錢交出來,可惜啊,顧過是真的沒錢了,可那些人不相信啊,便換著花樣的折磨顧九思。說實話我從沒見過一個人犯了毒癮還依舊不屈不饒的,明明難受到極致也不吭一聲,這一點我倒是很佩服她。可是她越是不吭聲,那些人就越是加大劑量,雖說後來毒癮戒了,可身體也耗損的差不多了,你沒見過那個時候的她瘦得像個鬼。她沒來陳家之前養了兩三年才是你最初見到她的樣子。」
陳慕白的臉色變得幽深晦暗,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陳銘墨開口提醒他煙燃盡了,他才猛然覺察到指間的疼痛,扔了手里的煙蒂。
陳慕白難得在陳銘墨面前失態,可陳銘墨似乎還嫌不夠,頓了一下繼續開口,「其實如果我願意的話,她的手是可以接好的。但是我沒有,我挑中她以後並沒有給她治手,還交代不許給她用藥,那個時候她疼得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覺。她在鋼琴方面確實很有天賦,雙手對她來說,那就是一切,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一切倒塌,那樣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後才能真的成為強者,她也並沒有讓我失望,她到陳家最初的幾年,我對她很滿意。可是後來似乎因為你而有些不一樣了,我記得有一次她狀似無意的替你說了話,顧九思到陳家以來,一直獨善其身,這是她第一次替人說話,我當時就知道壞了。可是我一直覺得那些事情她都承受的住,你對她來說,或許並不是全部,所以失去你對她來說或許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她那樣經歷過生死變故的人是心如鐵石,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感情,而你心性薄涼也不是會相信什麼可笑愛情的人,所以我才一直放任你們,可我終究是低估了你們倆的感情。」
陳慕白覺得陳銘墨有個詞用得真好,撕心裂肺,他一直以為這是個形容詞,此刻才體會到這或許是個動詞,他的五髒六腑好像錯了位,一顆心被撕裂得七零八落,疼痛得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曾經他好奇了那麼久的事情今天終于都從陳銘墨口中找到了答案,那麼多的疑問,他曾經想過了沒想過了,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半晌,陳慕白才極為勉強的張開嘴,因為太過用力低沉的聲音有些發抖,「還有嗎?」
冰窖里空氣越來越冷,比空氣更冷的是陳銘墨的話,「或許你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她失去的怕是不止是右手。你知道,顧九思還是頗有姿色的,即便那個時候她還小。」
陳慕白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眼神冷冽的盯著陳銘墨,咬牙切齒的拔高聲音,「陳銘墨!」
陳慕白雖然不太稱呼他為父親,可當面直呼其名這是第一次,可見他有多憤怒。
陳銘墨卻不為所動,「對了,還有她父親,現在她對我來說也沒什麼用了,她父親也不用留著了。其實就算我不動手,他的身體大概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陳慕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鬧情緒的,「放了她父親,條件你來開。」
陳銘墨幾乎是在下一秒鐘就給出了答案,「娶舒畫。」
陳慕白冷哼一聲,「不可能!」
陳銘墨站了起來,準備離開,「那就沒得談。」
陳慕白攔住他,口氣緩了緩,「除了娶舒畫,別的都行。」
陳銘墨眯著眼楮和他對視,「除了娶舒畫,別的我都不需要。其實我沒有把她吸毒的資料給舒畫還是留了余地的。我就是想告訴你,今天我可以公開這些,明天就可以把她吸毒的事情也公開。之前的那些事情別人知道了只會議論她,可若是讓別人知道她曾經沾過毒品,那可就不一樣了。」
陳慕白自然知道輿論的壓力,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皺著眉吼出來,「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可以沖著我來!你為什麼非要為難她?!」
陳銘墨依舊是一臉平靜,「這是她欠陳家的。」
陳慕白猩紅著眼楮,「她欠陳家什麼我來還!陳家欠我的呢?!你欠顏素心的呢?!又該怎麼算?!」
陳銘墨听到那個名字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這是他和陳慕白第一次面對面的提起那個名字,那個女人……
陳銘墨用手帕捂住口鼻,半天才止住,態度也沒有之前強硬,反而帶了點兒語重心長的意思,「顧九思是你的軟肋,慕白,你是我看中的接班人,陳家接下來的路要靠你,成大事者向來要六親不認,軟肋是最致命的,既然你下不了手,那麼我就替你毀了她。」
陳慕白只覺得可笑,陰惻惻的看著他,「陳銘墨,你窮極一生處心積慮的籌謀,你站在那麼高的地方得到了什麼?眾叛親離嗎?現在你身邊還剩下誰?枉你自負一生,也不過如此。你可以拿她威脅我,可我也告訴你,顧九思我要定了!我不是你,于我而言,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拿來交換,我要麼不娶,要娶也只會娶顧九思!你若敢為了什麼所謂陳家的將來或是我的前途而再傷她分毫,我便滅了陳家,再毀了我自己。」
這是陳慕白第二次表達出這個意思,比前一次更清晰更直接。
父子倆對視良久,陳銘墨忽然轉身走向放在角落里的兩個雪人,「我知道你找人合過你們倆的八字,怎麼樣,結果是不是不好?」
陳慕白終于明白他為什麼要和自己在這里談,率先一步走過去擋在他身前,「不合又怎麼樣?」
陳銘墨看他態度強硬便不再往前走,只是看著那對雪人緩緩開口,「慕白,其實你有的時候特別幼稚,認命吧。你們沒那個命。」
陳慕白也看向那對雪人,一晃都過去大半年了,雪人還是那天雪夜里的模樣,可他的生命軌跡卻早已發生了變化。
想到這里,陳慕白下巴的線條變得鋒利堅硬,他早已沒有吼的力氣,聲音輕緩,卻一如當初的狂妄自負,「什麼是命?我就是命!我命在我不在天!我說合就合!」
說完沒有任何留戀的轉身離開。
陳銘墨站在原地輕輕嘆了口氣,他早說過,陳慕白有狂妄自負的本事,也有力挽狂瀾的本事。
這個男人早已掙月兌了他的控制,他是真的老了。
顧九思回到酒店的時候,記者早已散去,她站在酒店附近的十字路口東張西望了半天,她並不確定陳慕白會不會來,就因為他的一句話就一直等著,難得執拗的像個孩子。
段景熙和陳慕曉也不願意留下她一個人,都站在旁邊陪她等著。
陳慕白從陳家出來之後,車開得飛快,可是正值下班高峰期,到處都堵得一塌糊涂,他心急如焚,後來干脆棄了車穿過車流往酒店的方向跑。
當他氣喘吁吁的出現在顧九思對面的馬路等紅綠燈時,顧九思正歪著頭和陳慕曉說話,陳慕曉先看到了他,忽然笑了起來。
顧九思奇怪,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然後便看到了對面斑馬線前站在人群里的陳慕白,下一秒就不自覺的勾著唇角笑了起來,眼楮里的笑意滿滿的就要溢出來。
陳慕白遠遠的看著,心里一動。
顧九思,為什麼你經歷了那麼多,可眼楮里的笑容卻還是那麼干淨,像那窮山惡水中綻放的雪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