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風醒來的時候,頭很疼。
他從棉被中伸出手捂著額頭,眉頭皺了皺,坐直了身體打量這一眼能看到全部的房間。
鍋碗瓢盆缸,書櫃桌椅床。牆上掛著一把長弓,屋子里有淡淡的藥香。
「你醒了?」唐一從屋外面走回來,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藥。
牧風見他進來,一把掀起被子便要起床。
「是你救了我。謝謝。」牧風淡淡地道。
眼前的男子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得粗獷瀟灑,一頭黑發隨意扎在身後,臉部線條剛硬,一雙眼楮精光閃爍,劍眉英挺,穿著褐色布衣,卻掩飾不了滿身的氣勢。
不是普通人,牧風粗略掃了他一眼便別開眼楮,他不欲與眼前之人有過多交集,只希望能早日找到牧木。
「你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唐一把藥放到桌子上,自顧自坐下,雙手抱胸好笑地看著他。
真是個倔強的人啊……
牧風站起來時身體不是很穩,頭微晃便要暈倒。
唐一突然如幻影一般迅速掠到他身邊,一伸手攬在他後腰,低聲說,「你發燒了。」
「放手!」牧風的右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掐住了唐一的脖子。
唐一看著牧風的眼神頗為復雜,以自己的身手,又怎麼可能被普通人輕易的掐住脖子?
唐一微微一笑,重復道,「你便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牧風眼皮都沒有抬,徑直坐到了床頭,「你救了我,我自會報答你。」
「哦?」唐一輕笑,「如何報答?你可是壓碎了我寶貴的天山雪蓮。」
「你要我如何報答?」牧風眉頭輕皺,「壓碎了你的天山雪蓮?我重新采一朵給你。」
唐一笑道,「天山雪蓮怎會好尋?我若是只要原來的那一朵呢?」
牧風要找一朵天山雪蓮實在太容易了,他毫不在意地說,「只是一朵花而已,我可以幫你復活它。」
「雪蓮沒有采到,便是我自己的機緣未到。」唐一並不是真的在意一朵雪蓮花,他突然提出要求,低聲道,「我要你陪我一月。」
牧風眼神驟然變冷,猛然盯著他,灰色的眼瞳中有一種岩石般的堅固與寒冷。他的頭發隨意披散開,額前的銀白碎發無風自動。
唐一莫名的感覺自己脊背上升起絲絲寒意,嘴角一抽,勉強笑道,「你不願意?」
「可以。」過了半天,牧風冷冷答道,眼皮微微闔上,驀然變成一個看似溫和又有點孤僻的少年。他自己端起桌上的藥一口喝盡。
唐一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竟覺得眼前的少年尤其的陌生和深不可測,心中卻有一簇火焰在燃燒!
征服他!征服他!
***
唐一曾經喜歡過一個人。
那個時候他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十五六歲,卻是江湖有名的大盜。
而長風,是出了名的清正廉官鐵面無私。
官與匪,這樣的兩人注定相逢。
深陷囹圄的時候唐一坦然得如同進了自家後院,身後有江湖最著名的暗殺組織,身為首腦,他想出逃易如反掌。
在別人眼里他簡直十惡不赦,鐵證如山,一切局設得天衣無縫,他罪該處死。
長風卻深夜入牢,親手放了他。
長風說,如你這般英雄,不會做出那等齷齪之事。
唐一送了那個少年青天深深一吻,而後囂張離去,長風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
陷害與被陷害,俠盜與縣令,總歸要再會。對對方的賞識,一次次激烈的交鋒,情愫默然產生。
唐一有唐一的堅持,暗殺皇帝——搶了他娘害得他家家破人亡的大仇人。
長風總說他被仇恨蒙蔽了眼楮,堅持了十多年的信仰,一直努力活著的理由,唐一不可能放棄。
正如長風不會放棄挽救那個頹唐的朝廷,唐一不會也放棄報仇。
而那個時候的長風,與皇帝最得力的小兒子凌王斗得轟轟烈烈。♀
唐一一直不知道,長風努力維持的朝堂安定是用軀體換來的,凌王每一次讓步,都是長風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屈辱雌伏作為交換。
長風心里的平衡有一天被打破,凌王一改往日的粗暴,溫柔地挑撥,長風終于崩潰,他覺得自己也是被欲.望支配的動物,自己竟然也是無恥的,與強迫他的凌王又有什麼區別?
長風對唐一愈加愧疚,漸漸遠離唐一,反而努力的與凌王斡旋,不料陷得更深。
長風想挽大廈于將傾,凌王想攪亂朝堂重新洗牌,唐一想殺皇帝一了恩怨。
隔閡與立場,一直是長風與唐一之間的一道屏障,長風一直喜歡唐一,很喜歡很喜歡。但是與凌王之間的肉.體上的索取,欲海沉浮,又豈是恩怨二字能說得清的。
唐一愛長風,凌王也愛。
凌王的愛像火一樣暴烈,他曾經狠狠地傷害葉,後來又緊緊抓住不放手。唐一的愛像水一樣溫潤,他從來不會強迫長風,心疼他愛護他尊重他。
不過也許愛得溫和,總讓人覺得好似不是真的被放在心上。
長風最終還是跟了凌王,雖然一直把唐一放在心里,但是日久天長,早晚會忘記。
比如現在的唐一,就忘了長風。
唐一大仇已報,唯一的牽掛已入他人懷抱,只身遠走大漠,來到了這藍泅城。
賣藥,打獵,一個人生活。
異族異地風情,大漠草原落日,深山老林狼嚎,願以為會這樣孤獨一生。
但是天降這麼一個美少年,不怪唐一垂涎。實在是,一人太寂寞。心里的荒野,早長滿了張狂的野草。
牧風雖然答應留下,但是身上卻籠罩著一種拒人與千里之外的氣息。
喝完藥便做到了床上打坐修行。唐一也不在意,出門做飯去了。
塞北的生活比較單調,好在靠山吃山,換著季節的調整,山里的好菜多的是。
夏天時候采的蘑菇被他曬干後儲存起來,雖然已經不再新鮮,卻別有一番風味。
如今配合著林中剛剛獵到的野雞,做了道小雞炖蘑菇,加了些枸杞、當歸,還沒上桌便聞到了淡淡的香味。
牧風本來坐在椅子上閉目調養,一向專心致志的他,竟然被食物的香味勾.引得心神不寧,在山中都是吃些干糧,雖然他修為高深,可以吃得很少,卻還是挨不住十多天沒有正常進食。
雖然心里掀起了微微的波瀾,但是牧風臉上卻沒有絲毫動靜,要是牧木在的話,聞到這麼香的東西,早就蹦蹦跳跳鬧著要先嘗一口了。
想到弟弟,他不禁微微一笑。
端著砂鍋進門的唐一,看到少年冰山一樣的臉上竟然浮起一絲可以稱為溫柔的笑意,閃瞎了他的眼楮,不禁稍稍愣神!
「你要看多久?」牧風不悅的問,男人眼神中的痴迷、驚艷未免太過赤.luo。「管好你的眼楮!」
「怪你太過美麗。」唐一不知怎麼就說出來了。
年輕時候若是見到這麼漂亮的人,他一定會輕佻地出口調.戲。
那樣的自己,卻只存在于十年前。
牧風的話不多,此刻他眼中的怒火燃燒得太過明顯。
唐一像是沒看見一般,把菜放到桌上,如同招呼老朋友或者親密的客人一般,用十分熟稔的語氣喚道,「可以吃飯了。」
牧風也不客氣,直接挪到桌邊。
小雞炖蘑菇的火候掌握的十分好,雞湯冒著熱氣,上面浮著一層薄薄的黃油,油下面混著中藥的雞湯十分澄澈,有碎肉飄在湯中,看起來很可口。雞肉很鮮女敕,肉塊切得大小適宜,牧風頗為滿意。
唐一舀了碗米飯遞給他,牧風手一頓,接過來默默扒了一口。
一頓飯吃得過于安靜,只听得見輕微的咀嚼聲。
食不言寢不語,牧風覺得眼前這個獵人的生活習慣還不錯。
「我叫牧風。」牧風自己報了姓名,畢竟要相處一個月。
唐一微微笑道,「唐一。」
牧風點了點頭。
唐一繼續道,「我每隔七天會進城賣藥或者賣狩到的動物皮毛來換生活物資,早晨起來打獵采藥,看天氣而定。晚上看收獲而歸。」
牧風繼續點頭表示了解。
「這一個月內,上半個月我做飯洗碗,下半個月你做飯洗碗。」唐一一直觀察著牧風的臉色,見他沒有別的意見又道,「衣服自己洗自己的。最後一點,我到哪里,你到哪里。如廁除外。」
唐一說完心中不免悲嘆一聲,自己一世英名,最終竟然落得像個娘們一樣嘮嘮叨叨了,果然,柴米油鹽才是永恆的孤獨。
牧風听到最後一條,忍不住抬頭像唐一射了一道冷光,「我現在便可以把你扔到山崖下面!再把你救起來,然後兩清!」
唐一笑道,「你是自由的。」
妖族無論秉性如何,都遵循一點,便是有恩必報。
牧風嘴上這麼說,卻不可能真的把唐一丟下山崖。
天狼山找不到牧木,他現在也不知道何去何從了。
牧風對著窗站了很久之後,才說,「我要找人。」
唐一突然認真道,「我只是一個人住了太久,希望家里多點人氣。不至于說話時連個伴都沒有。並沒有強迫或者羈絆你的意思,一個月後,你去留隨意。」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是即將隨風而逝的心事不經意被提起。
牧風轉過身,看到他臉上籠罩淡淡的悲傷,原本剛毅的面龐多了些柔和,微微怔愣,終于平靜地說,「我不會走,你說的我會盡量做到。」
「希望相處愉快。」唐一突然笑著收起碗筷,復而又收斂神色淡淡地說了一聲,「多謝。」
牧風的心突然被觸動,生出一絲莫名的情緒,有點壓抑有點苦澀。
這廂牧風剛剛住到唐一家里,沙城堡內的呆萌牧木正和無聊的二貨赫堡主斗智斗勇。
傷寒過後,赫堡主心里一直不爽快,覺得在自己的寵物面前丟了面子,明明是他擺譜去洗冷水澡,結果還染了風寒,該死的小貓一定會笑話他。
牧木倒是毫無所覺,他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提升修為,打敗這只大黑狼,回到哥哥身邊。
牧木吃飯十分優雅,小口小口地,看得赫酒雲心里憋得慌,覺得那一小口只夠塞牙縫,那麼個吃法根本就吃不飽!但是礙于面子,他又不能對牧木說,你吃飯別這麼斯文,顯得本堡主十分粗魯似的。
牧木蒙頭啃雞翅,赫酒雲看著他吃。
無聊得快發霉的堡主黑瞳中金光一閃,想到了找回面子的好辦法!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