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昏暗的光線總是叫人覺得壓抑。
許子期站在牢房外面,看著蹲在那里垂著頭的男子,蹙眉不語。
「你是來看我的丑態的麼。」
「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夏博一愣,自嘲道︰「這個世上誰又能真的看得透誰呢。鉍」
許子期見他日次,心中實在是憤怒之極,上前一把抓住了牢門︰「夏兄,你為什麼不辯解,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
「是的,你不是那樣的人,絕對不是!南」
夏博听著他的篤定,心中更加難受。
「是馮知祥威脅你這麼做的是不是,他用什麼威脅你,你告訴我,我去跟老師求情。」許子期滿臉的著急。
要知道,許子期,夏博還有周義三人是多年的好友,都曾經是喬遠志的學生,後來有都去了馮家是私塾教書。許子期和夏博都屬于那種有點兒清高的人,但是許子期是執拗,而夏博是那種古板的人。喬遠志也經常說,夏博的學問很精卻少了些靈性。
「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許子期急道︰「罪很重的,難道你連你娘都不顧了嗎?」
夏博一怔,咬唇道︰「我不能說。」
「為什麼。」
「說了就是滅族的大罪,我不能連累我娘。」
許子期看著他︰「果真是馮知祥脅迫你的,我去找他對峙。」說完就要走,夏博忙不迭的起身喊住了他。
「等等!」
許子期回頭看他︰「他這種人不值得你如此袒護他。」
「我沒有。」夏博終于松口,「我可以告訴你一切,但你要答應我不女敕跟去找他,不能告訴任何人。」
許子期深深蹙眉,還是點了點頭。
昏暗的牢房,听見男子低沉的聲音說︰「我犯了欺君之罪。」
「什……麼……」
「自你離開馮老爺的書院之後,他就找不到人代替的你位子,馮家的書院風光在外,都是靠著你這種有了功名的學子。所以你一走,他的書院就有了一落千丈的趨勢。」夏博靠在牢門上,娓娓道來,「直到去年秋試過後,他忽然叫我過去,說要讓我中今年的秀才,只要我點頭。」
「笑話,他以為他是皇帝麼。」許子期從來都不是個深諳官場黑暗的人。
夏博輕蔑一笑︰「我沒有這麼說,但也是這個意思了。可是他說……」男子回頭看著許子期,「他可以調換卷子,雖然沒有十成的把握,但也算是十拿九穩了。」
「作弊!」
「是的。」男子淡淡的點了點頭,現在想起來,這件事還猶如昨日一般。
「這可是……」欺君啊。許子期沒有說出口,而是問道︰「你答應了?」
夏博的手心一點點攥緊︰「我本不想答應……可是……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什麼事都落後于你,不甘心你我都是一師所授,你卻功成名就,我就默默無聞。」
「夏兄,以你的才華,功名是早晚的事。」
「可是我怕,我怕我等不了,我怕我娘等不了,我如果今年沒中就不能參加明年的考試,就要又等三年,我娘還有幾個三年。」夏博說的激動,眼角含淚。
許子期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他從來都不曾發覺夏博的心思,從來不曾。
「對不起……」許子期輕聲道,夏博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听見他說︰「是我太粗心,你我相交數年,我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察覺。」
男子心中微動,抿唇不語。
「所以你答應了,所以馮知祥知道你要來我們書院的時候就威脅你?」一切都明朗了。
夏博點點頭︰「他起初說,只要讓你的書院開不下去,不會讓我害人性命……」
「可那些都是小孩子。」
「我知道!」夏博心里的歉疚排山倒海而來,「可是我沒有選擇,他說我若是做不到就讓我到地府去孝敬我娘!」
卑鄙!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當初點了頭,如果沒有,至少我是自由的,我娘也是自由的。」夏博一身青灰的袍子坐在那里,一抹清淚緩緩滑落,「子期,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求你,求你不要告訴我娘,她知道了就算是死也會來著馮老爺墊背的,我不能讓她出事。」
「夏兄……」許子期看著他,心痛難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子期,答應我。」執著的懇求。
終于,許子期伸手輕輕的放在他的肩頭︰「我知道了,可是你怎麼辦,難道真的要讓馮知祥逍遙法外?」
「沒有辦法的,我不可能因為他搭上我娘的性命。」夏博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替我跟田甜說聲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沉重的讓人窒息。
夜幕降臨之後,許子期滿身酒氣的回到了田家,準確的說,是被找回了田家。
田甜看著床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許子期,深深蹙眉︰「怎麼如此難過,我坐牢也沒見他這樣。」嘴上這麼說,還是擰了毛巾放在他的額頭。
「你有所不知,他與夏博的感情很好。」喬芷蘭說道。
「有麼。」田甜回頭看著她,「兩個書呆子,沒看出來有多好。」
「他們兩個還有周義當年都是我爹的學生,我爹總是說,論學文夏博最好,可是太過死板,可子期就不同了,不論做什麼都能變成自己的。」
「有麼……」田甜回頭看著自己的相公,「他們的感情真的很好麼?」
「你想啊,就他們兩個這樣的性格還能田甜在一起,有說有笑,後來還一道去了私塾做先生。」喬芷蘭說著把醒酒茶遞給她,田甜接過來,這樣一想︰「確實關系很好。」說著吹了吹藥,看著臉紅撲撲的許子期︰「那既然如此,夏博又怎麼忍心……」
喬芷蘭聞言,深深蹙眉︰「所以我也很失望,在我眼里,夏博那樣的人,若不是有萬不得已的苦衷,怎麼會做出這等事情。」
田甜微微蹙眉︰「看子期這樣子難不成是知道什麼?」
喬芷蘭搖搖頭︰「有什麼等明天酒醒了再說吧。」說著轉身出去,「早點兒休息吧。」
甜回頭笑道,「這次真的是謝謝你了,三嫂。」
「不客氣,自家人。」喬芷蘭微微抿唇,掩門出去了。
田甜看著許子期,深深一嘆︰「子期起來,先把醒酒茶喝了。」
桃園村。
田甜迫不及待的回到了書院,消息傳的很快,夏博被抓的第二天,李管家就已經安排人去村上散播了消息,說書院已經重新開課了。
田甜本沒指望有多少學生回來,可是一看,卻發現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回來了,還都有說有笑的,似乎中毒什麼的都是一場夢。
田甜有些幸福的不明所以,妙郎中說,老百姓其實很樸實的,對錯他們心里有數。田甜也就不再細想這其中的意思了。
沒過幾天,就傳來了消息,夏博被判了刑,因為是情節極其惡劣,又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所以量刑很重,被流放道了北疆,做苦役五十年。
田甜深深蹙眉︰「能不能活五十年都不知道呢……」
「是啊。」田豐也是搖頭,「這次喬縣令下手夠狠的。」
「也沒辦法,上頭的壓力太大了。」田甜搖搖頭,「就是可憐的下大娘,恐怕無子送終了。」說完忽然想起來,「對了,那個袁明呢?」
田豐一提到他就來氣︰「他被放了。」
「什麼!」驚叫的是許子期。田甜回頭看著他︰「嚇了我一跳。」
「田豐你說什麼,袁明被放了?」
田豐點點頭︰「他說毒不是他下的,夏博一人扛下了所有的罪,所以袁明那個小人……」
「卑鄙!」許子期知道都是馮知祥搞的鬼。田甜見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問︰「他為什麼不說是馮知祥指使的。」
男子一愣,抬頭看著妻子,終究咬牙道︰「我不能說。」
「你知道原因?」田豐驚道。
許子期點點頭︰「我答應了夏兄不告訴任何人。」
「那老身呢。」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田甜回頭就看見了一臉疲憊的夏大娘。那一瞬間,田甜甚至覺得她有一種一夜白頭的感覺。
許子期愣愣的看著老人,一咬牙,說了聲對不起,就匆匆跑開了。夏大娘見狀,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哭了起來︰「我始終不相信博兒做了這種事,即使我懷疑他,可我還是不相信……他是我的博兒啊,一手養大的兒子啊……」
田甜看著老太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的厲害,鼻子竟然也有些酸了,上前輕輕的摟住老太太︰「我也不相信,夏先生是個好人,他這麼做是被別人利用的。」
「是馮老爺麼,為什麼?」夏大娘一把拉住田甜袖子。女子一愣,緊緊的摟著她︰「大娘,他不願說,我們就不問了好麼,只要知道他是愛您的,就足夠了。」
老太太抿唇,在田甜的懷里哭的厲害。終究是什麼也沒有再說。
田甜心里想,馮知祥最大的惡,就是拆散了這兩個相依為命的母子。
只是所有人還沒有從夏博被流放的事情中緩過勁兒來,第二天就听說,夏博死了,在牢里自縊了……
夏大娘的世界也跟著轟然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