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似乎來的很急,仿佛一夜之間,便天寒地凍了。
平水縣的醫館過去了一夜,那濃濃的哀傷只有增無減,彌漫在一片死寂當中。
田甜去的極其痛苦,連帶著家人也悲痛欲絕,許子期自昏厥之後便輾轉多夢,就是不見醒來。
許子嚴是家中長子,便和田豐商定了好了,從鋪子里選了最好的棺木讓田甜入殮。還特意挑選了一口小棺材,選了陳氏之前縫制的嬰兒衣物,置入棺中,也算是讓他們母子團聚了。
田欣幾乎是日夜的哭,為田甜的哭,為自己未出世的佷兒哭。許子秀傷心之余有不忍見妻子如此,只能求大夫開了安神茶讓她睡去才。
王氏自靜修以來便不怎麼出門,此次听說田甜就這麼沒了,也來了醫館,正遇上馮氏。說起來,這兩親家算是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這樣情形下。
許子嚴強忍著哀傷,跟田廣選了三日後的吉日為田甜辦一場法事,然後直接下葬摹。
「我從沒有想過,我的甜兒就這麼離我而去了。」田豐扶著冰冷的棺木,棺材已經蓋好,「我竟然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她。」他五一是最傷心的人之一。
「那就把她原本美好的樣子記載心里吧。」田廣勸著卻也是神色疲憊,「下午找人把他們母子抬回家吧,家中靈堂也已經安排好了,還要去通知大姐他們。」說完拍了拍田豐的肩膀,自小田豐就特別喜歡田甜,他們一家兄弟姐妹六人,只有他們兩個是最親厚的。
田豐已經淚如雨下,轉身伏在田甜的棺木上痛哭了起來︰「沒有了她,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豐……」田廣蹙眉,靜默不語。
許子期渾渾噩噩的醒來的時候,正是田甜母子棺木準備被移置的時候。
「你們做什麼!」許子期慌忙跑來阻止,許子嚴連忙扶住他,勸道︰「你別緊張,只是帶他們母子回家,家中靈堂已經布置妥當了。」
許子期愣愣的听著,便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看著別人把田甜抬走了。
冬日的夜色來的很早,仿佛一下子黑幕就拉了下來。
田家一改往日的模樣,滿目的素白。田家本就是做死人生意的,沒成想忽然之間就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和她待一會兒。」許子期面無血色,只是盯著田甜的棺木說道。
眾人傷心的傷心,疲憊的疲憊,知道許子期喪妻喪子,便都點了頭,默默地出去了。
不大的靈堂,一下子就安靜了,安靜的只听得見心跳的聲音,許子期一個人的心跳聲。
「娘子……」輕輕一聲,淚如雨下,所謂心如刀絞,便是現在的這樣的感覺了吧,「我回來了,回來陪你賞花了。」
記憶,在一夜之間,排山倒海的回來了。可是,伊人已去,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許子期坐在地上,靠在冰冷的棺木上,自語道︰「我想起來自己怎麼跌落山崖的了。那幾日一直下雨,丘山上路滑難行,馬車被卡住了,同車的下去檢查,卻腳下一滑懸在了崖邊,我去拉他,卻掉落了懷中的荷包……」說起那個荷包,許子期不禁想起了田甜送他趕考的那一晚,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模糊了一切。
「娘子,那是你送我的荷包,我記得你說的每一個字。」許子期握緊了拳頭,「可是為什麼我在不該忘記的時候忘記了,要是我沒有失憶……」
那一日田甜寫下休書,眼中的不舍與心痛,他終于明白。那時自己的心痛他也終于明白。
「可是一切都晚了。」
許子期掌心貼在棺壁上,喃喃道︰「娘子,我愛你。」
「娘子,我沒有在那你在需要的時候陪你,對不起。」
「娘子,我錯了,為什麼偏偏在我想起了一切的時候失去了你。」許子期終于哭的幾乎窒息,「我好想你……」
門外夜風習習,忽然一陣風吹熄了燭火,黑暗瞬間襲來。許子期悲傷中微微抬頭,一股幽香淡漠疏離。輕緩的腳步聲漸漸靠近,男子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看見月色下傾長的身影,深深蹙眉︰「你……」
下一刻,便被來人敲暈了。
男子一襲月色的長袍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棺木久久的出神。那眼楮里似乎有千言萬語,抹不去,化不開。可是最終卻只是說道︰「我從沒想過會害了你。」
夜色寂靜,男子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悔恨和思念,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過棺木的邊緣︰「可是我沒有其他選擇,沒有……」
「你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怎麼可以……」男子的手心漸漸握緊,忽然伸手狠狠的推掉了沉重的棺材蓋。
厚重的木頭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而此刻,男子的心也隨著這一響跌落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棺木︰「怎麼會……」
身後女子大月復便便的走了出來,緩聲道︰「相見不如不見,就是說的你我現在的情形吧。」說著一雙眸
tang子灼灼的看著男子傾城的臉龐,「原來真的是你,劉亦城」
男子吃驚的看著她,一絲的驚疑不定瞬間從眸子劃過,隨即淡淡一笑︰「你騙我來。」
「是你騙我在先。」田甜毫不退讓,緩緩上前,「為什麼騙我。」
「因為我要活下去。」劉亦城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我說過我會陪著你,不離不棄。」田甜此刻只覺得被人深深的欺騙了,那些信任,那些情誼,全都錯付了。
劉亦城看著她,月色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你陪著我有什麼用,不過是讓我多了一個累贅,讓太後早日找到我罷了。」
「你……」田甜一時氣的想笑︰「好好好……就算我是累贅,那你當時已經都布置好了,為什麼還演一出戲,騙我你真的放下了,為什麼不一直等著妙郎中上鉤。」
「因為你已經讓田欣去安排好了,妙郎中短期之內根本靠進不了。」劉亦城臉色冰冷,完全像是另外一個人,「那個時候我等下去的風險太大了。」
田甜看著他,終于明白︰「太後步步緊逼,你沒有時間耗下去,于是選擇的以退為進。」說著已經瞥過臉去,「騙我你真的放棄了,讓我放松警惕,數月的蟄伏也讓妙郎中放松了警惕。然後忽然出手,一網打盡……」田甜說著一個踉蹌幾乎摔倒。
劉亦城見狀,微微一動,卻還是站在那里。
「好,很好,被你騙算我蠢。」說著已經背過身去,「你把誰安排在了我身邊,姚雪嗎。」田甜見沒有回應,又說道,「周義說書院失火的那一晚,他看見了一個女人。」
身後的人微微沉默,終于說道︰「是。」
田甜苦澀一笑,覺得整顆心都在顫抖︰「好,很好……劉亦城,我佩服你,五體投地!」說著聲音有些哽咽,「我多希望做這些事的人是太後,雖然妙郎中失蹤我幾乎可以肯定是你了,卻還是奢望你不要出現在這里。」說著回頭淚如雨下,「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
「因為我想你。」劉亦城的臉上漸漸動容,「不管我做了什麼,從沒有想過讓你出事。」
「是麼?」女子冷笑,「你一連做了這麼多,居然還有臉說這些。」說著覺得肚子有些不對勁起來,卻是強忍。
劉亦城看了眼地上昏迷的許子期︰「你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麼痛苦,你不覺得我們真的很像嗎。」
田甜深深一愣,剛才許子期說的話她句句听得清清楚楚,不僅是這些,這兩日家里人的傷心欲絕她也是明明白白。心微微一痛,難道這也是無所不用其極麼。
田甜想著,手心一緊,還是說道︰「把妙郎中交出來。」
「不可能。」男子說著深深的看她一眼,「太後已然秘密出宮,我沒有時間了。」說完便舉步要走。
田甜見狀踉蹌兩步,想要抓住他,卻月復痛難忍,終于是覺得有一股液體流了出來︰不好!
身後一身細響,有點沉重。男子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只見田甜已經無力的倚在了棺木上,額頭出了細密的汗,而身下……
劉亦城大驚,快步上前將她攬在懷里,伸手扣住她的脈搏,深深蹙眉︰「你要生了!」
「我知道……」田甜無力笑道,「我真是沒用,竟還是保不住……」她沒有力氣再說下去。
劉亦城深深看她︰「我不會讓你出事的。」說著就要抱她。
田甜一把按住他的胳膊,斷斷續續道︰「我不要……不要你救……除非……你……你把妙郎中放了。」
男子深深蹙眉︰「不可能。」
「那你就看著我死吧……」說著便想要推開他。劉亦城急道︰「你現在很危險,就算我放了齊少雙,他也逃不出太後的手掌心的。」
「那是他自己的事……」田甜蒼白的臉上滿滿的倔強。
劉亦城深深的看著她,終于咬牙道︰「好,我放了他。」
「他在哪里……」
「城西土地廟。」
田甜虛弱的扯了扯唇角,伸手虛弱的攀上了他的脖子,輕聲道︰「大家都听見了,容不得你反悔。」
瞬間,房間里涌進了大批的衙役。
劉亦城看著乍亮的靈堂,冷冷一笑︰「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