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那馬元義之女的事情?這事情恐怕連李肥肥都能猜到,也算得有難度?」
葉藏雙臂趴在矮幾上,下巴枕在手臂上,哈欠連連,「先生,小子今晚又是殺人打架、又是煉氣沖關、還要跟警備隊的人胡侃周旋,現在您還要我陪您猜謎,可是要困煞小子啊?」
「呵,也虧得是你,才有臉說什麼‘煉氣沖關’。♀」
許璟笑意不減,但其中意味卻是逐字逐句變得深重,「煉氣之途,修的乃是參天地奧妙、奪宇宙造化之道,最忌投機取巧。煉氣如滴水于缸,水滿則缸溢,此乃天道,豈能因等之不及,便砍去半截水缸,做那削足適履的蠢事?」
「先生說的是。」葉藏雖然認錯,嘴里卻還是嘀咕著為自己分辨,「可是,我這副天羅軀的好處壞處,先生又不是不知,有時候……確實並非我能控制的啊。」
「就你那魔軀了不得?劍亦凶器,又幾時見你將自己砍了刺了?這一樁歸一樁,莫要跟我扯淡!」
「先生,莫要急火嘛,我知錯還不行嗎?」葉藏見勢不妙,趕緊告饒。
「這一回算你僥幸!才逃得一劫。」許璟此時也是為之氣結,自己多年煉氣習劍,自以為稍有修養涵止,但這個小子,卻總能輕易擾了自己心境,實在是異數。
輕噓出一口氣,許璟正色道,「我知你性情堅毅,但過剛易折的道理,你也自省得。以後切莫再強行沖關,下一次若再讓你那副魔軀興風作浪,你敢確定你還有如此好命?阿藏,大道修行,靠不得取巧。這一回,你雖然逃過一劫,還因禍得福,可你須知,歪門邪道雖利速成,卻也是自取滅亡之道啊。」
「先生教誨,自當牢記。」葉藏也是臉色一正,「小子以後當會銘記此事,以為效尤。」
「真能如此便好。」
此時屋外傳來四聲鑼響,時間已是四更天。
北廂客房的蒸汽鍋爐也被燒開了,泄壓的蒸汽沖出氣門,那種獨特的聲音,對于在許璟監工的鍋爐房呆了兩年多的葉藏而言,自然是熟悉無比。
蒸汽鍋爐型號繁多,各個領域皆有使用,大凡作為動力之源,以替代制約因素頗多的人力畜力。
民用型號,一般便是指各家鑄造坊都普遍制造的「仙人走獸」系列蒸汽鍋爐,可提供家庭用動力,還有供熱和沐浴的功能。
例如許璟這個院子,就在西廂、東廂、北廂各安裝了一台泛用性較好的「狻猊」型民用蒸汽鍋爐。
葉藏側耳听了一會北廂房的動靜,忽然冷笑道︰「這位元元姑娘果然不同凡響。」
「為何?」許璟雖然出口詢問,但面上看去,卻好似毫無意外。
「她被人追殺了大半夜,現在又和我這個曾經想要殺她的人住在同一間小院,居然毫無怕懼之意。听動靜,這會兒怕是已經赤條條在浴桶中泡澡啦。」
葉藏頓了一頓,語氣中仍是滿含譏諷,「也不知她是笨到極點,還是聰明絕頂,抑或是膽識過人。」
「依我看,這位元元姑娘,應該是既慧且勇——她做的事情,稍笨以些的人,便干不成。」
葉藏想了一想,忽然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莫非,那塊令牌有問題?!」
許璟以手撫須,點頭道,「太平道的‘太平令’,乃是由張角賜予門下重要干將的信物,共計三十六枚,暗合天罡三十六之數。見太平令,便如大賢良師當面,凡是太平道門徒,就當悉听遵命——但是,這本不是重點。」
葉藏支起左手,下巴墊在手背之上,這是葉藏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他順著許璟話中的信息繼續分析,「這太平令可賦予持有人的權利如此之大,若是有人鋌而走險,行盜令之事,一旦成功,後患無窮——所以,張角必然預先設了限制之策。♀」
「沒錯。太平令必須和張角的手書配合使用,方能生效,這兩者互為佐證,缺一不可。」
「原來如此。難怪馬元元在被那些太平道門徒包圍之時,不出示手里的太平令。原來她倒也知道,就算是把太平令拿將出來,也等同是廢鐵一塊。」
「哦?」談話直到這里,許璟總算是听到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話語,「那些都是太平道門徒?此事你如何知曉?」
「嘿!那時我雖然陷入元氣暴虐,走火入魔的狀態,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但周圍聲音景象,卻還可以听清看明。」葉藏解釋道,「那些人自稱太平道眾,口里還嚷嚷著‘奉上師口諭︰叛逆之徒,當場格殺,不留活口’什麼的。而那馬元元當時並沒有說什麼反駁辯解的話——她那些胡言亂語,全是後來才臨時編篡。」
「何方悍匪,能將總領荊揚兩州太平道眾的馬元義之女追殺大半夜?」葉藏冷哼,「這等扯謊的本事,連我五歲時也不及。」
「你卻也小瞧了人家。」許璟淡然道,「人家雖然拿了太平令出來,卻是沒有指望靠那一番謊言就能騙過我們。她既然能猜到我的身份,又怎麼會指望,單用一塊太平令就能騙取我的信任。」
「蠢貨才賭那麼大。」葉藏嘴角牽動,「也不怕賠個精光。」
「她賭的不單是自己的命,更是我們太平青領道的態度。」許璟道,「張角的太平道欲要起事,其實已經算不得什麼秘密。天底下的聰明人那麼多,總有幾個在朝堂之上。能看透大勢、猜到張角野心的,肯定不在少數。」
「但大漢的天下糜爛如斯,早已經失了民心。太平道以醫世救民、拯救蒼生為幌子,傳教布道、收買人心,門徒教眾是我們太平青領道數十倍乃至百倍之多,張角三兄弟又是布局多年,謀算良久,朝堂上那些大人們,也不敢貿然動作,恐激起驚天民變。」說到這里,許璟以目視葉藏。
葉藏知道許先生又是借機考校自己,但葉藏在一邊听許璟解說之時,一邊就已經在思考問題所在,此時听許璟講完,葉藏已經是豁然開朗,「重點,就在于證據。只有得到太平道謀反的確切證據,朝廷才能動手。」
「所以,剛才我說這位元元姑娘既慧且勇,倒是全中。」許璟笑道,「她拿出太平令來,便是要看一看,我們太平青領道,對于這個關鍵之極的‘證據’,持什麼態度。」
「什麼證據?」
「那塊太平令,背後新刻了字。」許璟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許璟此話一出,頓時讓葉藏心中立刻是又驚又喜!
喜的是,憑著穿越者的優勢,葉藏知道,席卷天下的黃巾起義發生的時間,是在甲子年甲子日,也便是光和七年的三月五日。此前葉藏一直不敢確認,因為這個世界和自己認知中的漢末三國時代出入太大,現在,葉藏終于可以確認——至少,太平道計劃發動起義的時間,依然沒有改變!
驚的是,葉藏記憶中的黃巾起義,是因為張角弟子唐周叛變告密,而被迫提早發動,但現在卻提早了大半年便有了泄露機密的危險!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十六個字是一個魔咒!
它所引發的風暴,足可導致大漢傾覆,天下大亂!
也是群英皆起、眾雄登場的亂世舞台,正式拉開帷幕前的鐘聲!
想象一下,如果這塊鐫刻著這十六字隱秘的太平令,被送至朝堂之上某位大人物的手里……
要知道,現在,朝廷和太平道,雙方都在等對方先露出破綻。
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
不動則已,動則一鳴驚人!
但是,張角的太平道真的準備萬全了嗎?!
存在于葉藏的記憶中的那一次黃巾起義,是很快就被撲滅的,前後大約一年時間,黃巾軍便大勢已去。
當然,黃巾起義的最終失敗,其根本原因,在于漢室雖如大廈將傾,但作為其統治根基的門閥大族勢力,依然堅挺。並且,門閥大族只打算把持朝政、保住各自地盤即可,暫時並沒有改朝換代的計劃。
黃巾起義,其實一場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之間的戰爭。
位于最底層的部分農民和流民,被太平道和朝堂上部分野心家所驅策,試圖推翻門閥大族的統治權。
這是注定要失敗的。
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決定了這一點。
太平道無法蠱惑全天下所有被統治的底層民眾,平時擁護者雖多,但一旦真正要起事,老百姓們但凡還有一口飯吃,都是不願意冒著殺頭的危險去造反的。
所以,所謂的黃巾軍,數量雖然驚人,但其中大多數都是被挾裹的流民,真正戰力能有幾何?
這樣的烏合之眾,卻要面對全天下門閥大族手中的精銳……
說實話,葉藏覺得,黃巾起義能做到席卷天下、並最終開啟亂世大門這種程度,已經是勉為其難,再多求其他,恐怕難堪重任。
不過,話又要說回來,如果不是張角弟子唐周的突然叛變,導致張角只能倉促發動起義,只怕這場打著「黃天」旗幟的大亂,將會更加激烈,更加持久!
唐周的叛變,只是讓張角提前一個月起事,卻已經給張角的太平道帶來重挫。
如無意外,此刻住在被廂房的那位「馬元元」,根本不可能是領荊揚兩州太平道眾的馬元義之女,她應該是朝廷的人。
而她手里的那塊太平令,會讓張角和他的驚天計劃,足足提前一年多暴露!
黃巾之亂,如果提早一年多發生……
還能,「亂」的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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