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穿雲 雲州紀事(八)

作者 ︰ 如是問

楚沉微微點頭,開門見山道︰「要知道誰是凶手,就要知道將茶罐放入陳彪房中的人到底是誰?」

他緩緩轉過眼,看向帳房先生何風,「何先生將茶罐放入。♀」

何風出乎意料的平靜,清秀儒雅的臉上甚至有著微微的笑意。我難過的閉上眼,轉過頭不想再看他。

錢老板忍不住大叫︰「胡說八道!怎麼說來說去都是我店里的人!為什麼?動機呢?難道是為了劫財?何先生一向知書達禮,為人謙和!視金錢如糞土!」

楚沉淡淡一笑︰「陳彪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潛入雲州,並且入住天字丙號房,在路上風熱侵體,導致喉嚨腫痛。諸位,換成你們,這時候會干什麼?」

「找郎中瞧病啊!」小山率先說道。

楚沉點頭︰「不錯。不過陳彪此行秘密,又曾在雲州帶過,害怕被人認出。所以他並沒有找郎中瞧病。我問過店小二,陳彪自住進客棧,一直沒有出門。也沒有請過郎中。那到底是誰讓他喝金銀花茶?那日錢老板帶著何先生來看小……雲笛,我才知道,松風居其實有半個郎中,雖然醫術不怎麼樣,可對付一些小毛病還是挺管用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何風。他依舊平靜,臉上掛著一縷淡淡的笑意。楚沉接著道︰「小山也證實,何先生曾經對陳彪說過,他是外感風熱。何先生此時,便乘機向他建議可以喝些金銀花茶,清熱解毒,並給他送了一罐干金銀花。」

「動機呢?何先生為什麼會這樣做?」錢老板顯然護著他忠心耿耿的手下。

楚沉沒有進一步解釋,只是接著道︰「且說陳彪那天晚上因為喉嚨腫痛厲害,喝了很多的鉤吻花茶,但是因為鉤吻花毒性較葉子小,毒發時間較晚。這時候,他房里來了一位客人。」

「那人到底是誰?」小山因為听過那人說話,顯得尤其的好奇些。

楚沉的嘴角微微上勾,牽出一個譏諷的冷淡的表情︰「姑且不說此人是誰,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破窗而入,也不是什麼地道貨色。此人跟陳彪也沒有相談甚歡,而是,正如小山所听見的,兩人終于撕破臉皮,不歡而散。陳彪甚至威脅此人,要稟告他的主人,置那人于死地。于是那人因此生了殺心。」

「楚公子,你到底說什麼?一會說何先生是凶手,一會兒又說是個什麼破窗而入的人生了殺心,你的頭腦是不是……」錢老板明顯的不耐被薛大捕頭厲聲打斷︰「閉嘴!你怎麼對楚公子如此不敬!」

錢老板聳了一下肩膀,雖然依言閉嘴,依舊是一副不屑的樣子。

「那人忌憚陳彪的武功,害怕憑借實力自己還不能百分百殺了他,于是,找了個借口點上寧神香,乘機換成江湖上常見的迷香。」

「那人離去後,陳彪逐漸毒發,原本會因為痛苦鬧出很大的動靜,但是因為吸入了迷香陷入昏睡,所以那夜沒人听見異常的響動。因為毒發,而那人離開時開著的窗戶,陳彪也來不及關上。那人估模著陳彪已經吸了迷香睡著,便重新又跳進來,刺了他一刀。雖然,此時,陳彪已經中了鉤吻之毒身亡,那一刀完全是畫蛇添足了!」楚沉說完,忽然沉默不語,臉上是一貫的冷淡。

錢老板忽然揮舞雙手激動的比劃著什麼,可惜誰也看不懂他比劃的什麼意思,一眾人等都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薛大捕頭終于忍不住瞪他一眼怒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錢老板嘮叨了一句︰「剛才也是你叫我閉嘴的……」

薛大捕頭頓時氣咻咻的瞪他,錢老板對他殺人一樣的目光熟視無睹︰「楚公子確實聰明過人,不過我還是要問一句,動機呢?」

楚沉垂下雙目︰「他們以前有隙。那日陳彪前來住店,被何風認出,何先生便想著要報以前的仇。」

何風忽然淡淡一笑道︰「確實是我將茶罐放入陳彪房中。那是個人人得以誅之的惡人……」

他承認了!我轉過頭,懊喪萬分。錢老板劈頭打斷他的話道︰「老何你個傻瓜!他們並沒有一絲證據……」

楚沉接口道︰「我只是說何先生將茶罐放入陳彪房中,並不能因此斷定何先生是凶手。」

嗯?峰回路轉?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楚沉。何風似乎也驚訝萬分,微微張了張嘴巴。

「有兩種可能。其一,凶手是何先生,因為他與陳彪曾有舊仇,所以借機將裝有鉤吻花的茶罐送給陳彪,令他中毒身亡。其二,何先生雖然與陳彪舊有嫌隙,但他並沒有借機報復。因為,他畢竟是一個熟讀孔孟之書的讀書人……」

何風聞言忽然面紅過耳,幾次欲言又止。

楚沉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只是旁若無人的繼續說下去︰「……茶罐里裝得就是金銀花,只是那個半夜來訪的客人,不僅換掉寧神香,還換掉了茶罐里的金銀花,使得陳彪最終中毒身亡,並為了確保陳彪死透,還回來補了他一刀。諸位覺得這兩種可能性,到底是哪種?」

一片死寂的沉默。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錢老板,他忽然松了口氣︰「自然是第二種。」

小山有些迷茫,想了一會也恍然道︰「第二種。何先生一直對我母子關照有加,怎會是凶手?」

薛大捕頭小心翼翼的瞧了瞧楚沉的臉色,猶豫著吞吞吐吐道︰「……第二種?楚公子?」

楚沉似乎有些累了,慢慢的站起身,眯起了漂亮的眼楮︰「那不就結案了?」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幅畫道︰「薛大捕頭,我畫了凶手一幅畫像,你讓人發下海捕文書,通緝此人罷。」我斜眼看去,畫上一人,四十余歲,白面微須,不是那以前的嘯義莊主朱虎呈又是誰?

薛大捕頭諾諾而區。塵埃落定。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回到房間。我瞧著楚沉整理包裹,忍不住膩過去︰「我們真的要走了?」

他頭也不抬︰「喜歡松風居?你要是真喜歡這里的菜肴,我出重金將那廚子買下,日日做菜給你吃如何?」

我搖了搖頭,只是道︰「事情真的結束了?我只是不清楚一件事。」

他伸手攏了一下我的亂發︰「又出什麼ど蛾子?你不是前幾日猜到了真相,難過的飯都吃不下?我還以為這樣做是為你排憂解難。這種結局不好?」

我連忙諂媚的點頭,嘻嘻笑著看他︰「如此結局甚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那陳彪與何風有舊仇,何風認出陳彪,陳彪為何沒認出何風?」

楚沉收拾包裹的手微微一停,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道︰「因為,陳彪的確沒有見過何風!而何風,卻一直對他懷有刻骨的仇恨。」

我呆了又呆。那是什麼仇恨?「那是為什麼?」

楚沉。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是何風。他正了一下衣冠,對著我們恭敬一揖道︰「何某多謝楚公子網開一面。楚公子真是絕頂聰明,陳彪確實沒有見過我。或者即便是見過,也早就忘記我是誰。而對于我,他的臉,即便燒成灰我也認識!」

我茫然的看了看何風。听得楚沉嘆氣︰「這件事與何先生已故的夫人有關。怕累及何夫人的清譽,我沒有在眾人面前提起。」

「原來楚公子早已經知道……確實與我那苦命的娘子有關。」何風長嘆一聲,淚水慢慢流下他的面頰,「我娘子從小定親給我,後來我家道中落,她也不嫌我貧窮,執意的嫁過來……都說貧賤夫婦百事哀,可我們一直非常恩愛。家里窮,幾乎一直都是飽一頓,饑一頓,我那時也是混蛋,只顧著自己求取功名,沒有想過要掙錢養家……娘子她從不抱怨,一心一意的支持我,跟著我吃糠咽菜,吃了一輩子的苦。不知道是不是我何風沒福氣擁有這樣好的娘子,那年我娘子上街買菜,不幸被陳彪那個惡棍看中,那惡棍竟然趁著我不在家,將我娘子奸污,可憐我那貌美如花的娘子,將瞧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一氣之下,竟然懸梁自盡……」

說到此處,何風再也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跟楚沉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過了一會,何風道︰「……可憐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雖然知道自己的仇人,卻沒有本事替娘子報仇。不久後,陳彪就離開了雲州,這血海深仇,我一度以為沒法報了!可是我一直不死心,錢老板倚重我的才干,聘我做了帳房,就這樣我委身松風居,不時的打探陳彪的消息。皇天不負有心人,娘子死了整整十年,老天竟然讓我真的再次遇見他,而且還給了我足夠的機會和借口,可以殺了他!定是我的娘子在天有靈,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的心願,保佑我,讓我真的殺了他!」

何風的眼里忽然露出幽幽青光,刺刺的都是刻骨的仇恨,與他一貫的溫和大相徑庭︰「其實,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完全是報仇雪恨的念頭支撐著,現在已經得償夙願,也是死而無憾!」

砰的一聲,他忽然直直跪下,恭恭敬敬的對著楚沉磕了三個頭︰「何某多謝楚公子成全娘子的清譽,也多謝楚公子成全在下的清譽。」說畢起身,慢慢往外走去。

楚沉叫住他︰「先生意欲何往?」

何風腳下不停︰「我大仇得報,也該去陪我娘子了,她在泉下也一定寂寞的很,她生前是個怕孤單的人,死了也一定是個怕孤單的鬼……這麼多年我撇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她一定也是有些怨了。」

楚沉轉頭看我,眼神變得幽深,聲音忽然悠遠︰「……先生此舉,辜負雲姑娘的一片苦心了。她早就猜出凶手是你,一直對著我旁敲側擊,她是想要我幫你……我好不容易想到這一招,衙門的人也已經擺平,你現在這樣,她不知要多難過?我跟你,並無交情,我只想,讓她開心。」

何風停下腳步,慢慢轉身瞧向我,眼里露出矛盾的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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