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
那日寧墨送我到醫館,郎中很憐憫的看著我︰「懷孕了,不過夫人的身體很不好,孩子的情況也危急。怕是保不住,即便是保下來,可能也會留下一些殘疾,我勸夫人還是舍棄這個孩子,先治好自己的病。」
我飛快的搖頭,根本不考慮。
「夫人還是考慮一下再給答復。你的傷很重,即便是你拿掉這個孩子,也能保住命,何況,這個孩子很可能生下來也養不活。」
「不!」我回答得斬釘截鐵。「寧墨,帶我回射日莊,我要跟我的孩子同生共死。」
寧墨氣極敗壞︰「我去找蘇無困!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蘇無困破天荒沒有再詛咒我,很嚴肅的搭脈,開方子。
身體時好時壞,盡管蘇無困多方設法,蒙兒還是提前兩個月出世。
他剛出生的那段時間,日日夜夜典哭,哭聲又弱,小貓一樣叫。
簡直沒日子過,幾乎一刻不能睡覺,每當夜晚來臨,我都以為是末日降臨,自己一定會崩潰,然而等到第二天太陽重新升起,才發現自己原來比想象中強悍很多。
寧墨比我更加的細心耐心,除了吃,他幾乎一直抱著蒙兒哄。
半夜經常見到他抱著嚎哭的蒙兒雙腳跳,真是又好笑,又傷心。
開始退出江湖的時候,射日莊有過一段非常艱難的時光。
老的生意不做了,大批人手閑賦,新的生意跟不上,青黃不接。
幸好家底厚,才穩住那些嗷嗷叫喚的閑人,不過看著莊中財富迅速縮水,急得滿嘴長瘡,一度懷疑自己決策的正確性。
為了開拓新的生意,蒙兒剛滿周,我就帶了寧青他們西出陽關,踏上了絲路。
四個孩子在迪化呆了幾年,學會好些胡語,也在當地結交了很多朋友。
在西域一呆就是兩年多,一切才慢慢的有了起色,射日莊擁有了好幾支自己的駝隊,跟遠遠近近的好些國家通商往來,生意蒸蒸日上。
這才在當地駐留了好幾個人回到射日莊。
此期間寧墨一直在京城大把大把的撒銀子,結交朝中大臣,逐漸獲得了官鹽買賣的權利,莊中才漸漸恢復了以往紅火的光景。
蒙兒一直跟著寧墨在京城,很不省心,一直生病,比同齡的孩子個頭小了很多,多虧蘇無困一直跟著,老媽子又帶的小心,倒也沒搞出什麼大的意外。
或許因為老生病,他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聰慧,病痛可能教給他一些特殊的東西。
幸好經過歷練,兩歲以後這種情況好了很多,雖然偶爾還是會生病,終究跟一般孩子差不多了。
然而仍舊是瘦小,喜歡跟著寧墨,叫他爹爹,整日的纏著他玩,雖然我一再跟他說,寧墨並不是他爹。
一切終于走上正規。我跟寧墨都可以松一口氣。每年巡視一下各個分部,查查賬簿,都是例行的工作了。
那次坐車回射日莊。路上頗為荒涼,找不到飯店打尖,就在一個廢棄的磨坊落腳歇息,吃些干糧。好幾扇石磨都推倒了,東西七零八落,一副破敗的光景。
手下人替我找到坐的地方,還燒了一些水,端了上來。
「誰?」一個隨從喝問。
我顧自喝水,沒有抬頭,月兌離江湖這麼多年,我已經對這些不了。
倒是這些隨從,終究身負武功,耳聰目明。
沒有回音,隨從們也沒有進一步盤問。
有些奇怪,我稍稍瞄了一眼。
是楚沉。
站在幾扇破損的石磨跟前,樣子有些落魄。
其他人知趣的走開,廢棄的磨坊里只剩我們兩人。
「你現在好麼?」很久以後他終于打破沉默。
我冷冷的斜他一眼︰「自家的碾軸落在別人的磨盤上,心里憋屈,你說好不好?」
楚沉愣了一下,緩緩的撫模了一下圓柱形的碾軸,沉思了一會。
「你確定……是碾軸的問題?難道不是磨盤自己迎上了別的碾軸?」
磨盤自己迎上了別的碾軸?
「你什麼意思?」不客氣的打斷他。
「好像是你嫁給了寧墨……而我……」他的語速很慢,應該是出于胡說八道後的羞愧跟遲疑。
「胡扯!我何時嫁給寧墨過?你這個小人,何必為自己的朝三暮四找借口?哈!射日莊富甲天下,怕我賴上你麼!」
他吃了一驚︰「沒有麼?可是你們金盆洗手之日寧墨明明說過……」
「寧墨是恨你薄幸寡情才出語相激!可惜你根本已經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再沒有回心轉意的可能……」
「沒有麼?可是我又干什麼了?我何時做過王八?鐵了什麼心?」
還在裝傻!我慢慢的喝盡碗里的熱水,站起身準備走人,跟這種小人反復糾纏還有什麼意思。
「我……見到了蒙兒……」看到我準備離開,他猶疑著說。
我頓時警惕起來,難道是覺得這個兒子還是可以傳宗接代,所以來找我?
「我很高興楚家有後……」他繼續小聲道。
果然!
「你休想打蒙兒的主意!他是我的兒子,絕對不會將他拱手讓人,你不能叫木雨潤給你生一個麼!」
「雨潤?」他似乎更加詫異,「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會給我生孩子?」
姑娘家?
「你不是早就娶了她?」我盯著他上上下下看了看,不會後來受了什麼傷不能生孩子了,所以打上蒙兒的主意?難說,江湖中人,我是知道,朝不保夕。
他似乎為我肆無忌憚的目光所威懾,有些膽怯的退後幾步。
「娶雨潤?誰說的?我從來沒有對她松過口。以前那段感情已經將我耗空了燒盡了,我不能再象那樣愛一個人。雨潤聰明美麗,對我又忠心,我怎麼會舍得害她終身痛苦?」
沒有?怎麼會?
「江政親口說的,你還不承認麼?」
「承認什麼?沒有作過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承認?」
「真沒……」我狐疑的看著他,「可是江政那次來射日莊說得清清楚楚,你要跟木堂主百年好合……」
「江政?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他驚訝的神情不似作偽。
「我怎麼知道?」難道是個誤會,只是一個誤會,折磨了我好幾年弄得自己了無生趣的事件竟然是假的?
「怎麼會不知道?你在江湖上打听打听,極樂君是多少江湖女兒的夢中情人,可他痴心一片,只愛前妻,矢志不娶。整個江湖誰人不知?說書的都會說上一段……」
我愣了一下︰「夢中情人?你什麼時候成為夢中情人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寧墨退出江湖,金玄下場悲慘,居然連塊木頭都風流成一枝花了,江湖中沒有男人了?
「我怎麼就不能?只有寧墨這只花蝴蝶可以麼?現在流行痴心漢了。呃,別打岔……我對你一往情深的事情是路人皆知,你真的不知道?」
久久郁結在心頭的塊壘慢慢消散開來。我怎麼會知道?先是忙著照顧病弱的孩子,後來一直在西域,江湖中的事情我又不關心了。
再說,真有他的消息我也會刻意避開不听吧。
「這樣……」他臉上慢慢顯現出痛苦的神情,「難道江湖中傳聞,你跟寧墨早已經是一對神仙眷侶,這也是假的?」
神仙眷侶?寧墨?他明明現在又是一只穿花蝴蝶麼。
「無聊!幸好退出這個江湖!沒一個傳聞可靠!」我氣咻咻氣咻咻地甩了一下胳膊。
又是半晌沉默。
轟的一聲。
我嚇了一跳,干什麼。
他有些難為情的笑笑︰「我將這個碾軸重新合到磨盤上。小山……我們……」
我微微頜首︰「很好,那里還有幾個你也一個個合起來吧。打算把這個磨坊重新開起來?不過我要提醒你,這附近方圓數十里都沒了人煙,許是什麼原因遷走了。誰會將糧食送過來磨?這里開磨坊要虧本的。」
說罷揚長而去。
他一直遠遠的跟著。
我不理他,雖然心里免不了激流暗涌。
畢竟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幾年,幾個誤會,一些沖突。有些東西,橫在心里,木刺似的,沒有早點挑出來,早就化膿腐爛,變成無法治愈的傷。
有些事情發生了,總不能再回到從前沒事的時候了。
他殷勤的忙前忙後的為我們張羅住處飯菜。
我不客氣的截住他︰「楚宮主,沒事不要在我面前晃悠!我們跟這個江湖已經沒關系了!」
他微微愣了一下,低聲道︰「小山對我何其殘忍。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過去現在將來,你卻硬生生將我們拆開。我也只有一個孩子,竟然自己都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我的孩子卻要叫別的男人父親……」
「你只知道懊惱,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懷著蒙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你不會不記得?那時郎中說過我們都不會有生機你知道麼?蒙兒出來所有人都說他養不大你知道麼?他小時候體弱多病,終日號哭,寧墨天天抱著他飛來飛去的哄他睡覺你知道麼……」
「飛來飛去?寧墨也太慣孩子了……」
「什麼?」我氣急敗壞。
「我……是說……我也能飛……飛得不比寧墨差……」
我恨恨的瞪著他︰「最艱難困苦的時候,你在哪里?現在一切都好了。你跑回來認這個孩子了,做這個便宜父親了!順風順水……你不覺得自己沒資格麼?」
他緩緩垂下雙目︰「是……不夠格。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看看你們,留一幅你們娘兒倆的畫像,以後看看。我送你回射日莊……到了就回去……」
此後的幾日,他沒有再在我面前晃,安靜像個影子,悄沒聲息的跟在我們身後。
射日莊很快在望。
「明日就到家了。」那天夜里他過來,在我房里佇立良久。「
「嗯。」我漫不經心的點頭。
「雲莊主。」他叫我。
我看他一眼。
他顧自說下去︰「你今年不過二十四歲,不要為難自己,找個好男人嫁了吧。寧墨也不錯,眼楮擦擦亮,不要再找我這樣不負責任的就行……」
警惕掉眉,他說的是反話麼?
然而他並沒有解釋。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冷冷的看著他。
他站起身,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算算路程,中午就能到了。
他沒有出現。
已經回了?
猶豫一下還是去了他房里。
他依舊臥著,滿面通紅。
試了一下額頭的溫度,燒堤手。
「真病了?」懷疑的問。
「假的。我有極樂神功,能冷能熱,你又不是不知道!」
語氣不善,生氣了?
怪我的薄情麼?
找人初步處理一下,將他運回了射日莊。
一點小病也讓蘇無困為他治病,這樣夠重視了吧!
誰知道治出了問題。
「怎樣?是不是偶染風寒?」當著他的面大聲問。
蘇無困面色凝重,示意我出來。
心里格愣一下,頓時慌了神。
又出事了!
「就是風寒,侵入肺腑,可能時間長些,應該能好。」蘇無困道。
松了口氣,干什麼神神秘秘,還以為生了什麼大病!
「可我要跟你說的是他的身體底子,他的身體本來受過極大的創傷,也一直沒有好好調理,現在整個人虛的很,打個比方,就是一個空空的軀殼……」
我的頭腦發麻,一顆心沉到底︰「這是什麼意思?能說人話麼?」
「要調補一段,否則……看上去沒什麼,可里面都空了,一點打擊就會徹底倒下了。」
「到底還有沒有救……」郎中都是危言聳听,過一陣,就有個郎中跟我說誰誰沒治了!連醫神也不能免俗!當我真是被嚇大的麼?
總有一天我會承受不住嚇死掉!
蘇無困嘆氣︰「丫頭,你怎麼就不能消停一下?從小到大,這麼坎坷。」
「還不是你給詛咒的……到底有沒有救?」
他頓時愧疚的紅了臉,期期艾艾道︰「我會開方子為他進補。不過……效果如何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楚沉果然病榻好酒才好。我有些暗暗地擔心。
病愈後他向我告辭。
我嚇唬他︰「不行!蘇無困說你的身體還要養一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似乎有些不信,不過還是耐心問道︰「要養多久?」
我端出一個大壇子︰「醫神配了些清補的膏藥,吃完才能走。」
他吃驚的看看那個黨子︰「每天要吃很多麼?」
我搖頭︰「很少,一勺子。」
「那不是要過好幾個月甚至更長?」
我嚴肅的點頭。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終于還是乖乖留下來吃藥。
我很少見他。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他相處。
我們曾經非常親密,又像陌生人一樣過了很久。
現在,實在不知道要跟他保持怎樣合適的距離。
遠之則怨,近之則不能恕,很擔心無法掌握好這種距離。
他也知趣。盡量不出現在我面前。
不過,偶爾遇見他幾次,看上去倒是自得其樂。
日子一天天過去。
有他在射日莊果然安心很多,雖然他似乎什麼也不干。
一日一個畫師過來給王鵬大哥畫像,我忽然想起楚沉說過要我跟蒙兒一幅小像。
顛顛的過去找他。
他竟然不在,整個屋里似乎已經有幾天沒住人,積起了薄薄一層灰。
他的衣物也不在!
回過頭發現那一大壇子藥還在,又是擔心又是傷心。
他一定是怪我這麼多日的冷淡。
所以失望了,走了!回去了!
幾乎沒有多想,告訴王鵬一聲,我抱著壇子就出了門!
追他!
就算他不願意再在這里住下去,至少,藥還是要吃掉!
他的身體……淚水開始在眼眶里打轉,這個男人,也太小氣了!
連個信都沒有,就悄悄的走了……
一路坐著馬車飛奔,路上也沒看到他的人影。
趕到極樂宮的總部。
很幸運的是遇見江政,雖然這個人,顯然是我們誤會的罪魁禍首。
來不及向他興師問罪,趕緊問他的下落。
「君上?前一陣子捎信回來說要在射日莊住一陣子……怎麼不在麼?」江政看到我一臉的羞愧跟內疚。
「前不久賭氣回來了……沒回來?應該在我之前到的……」我難過極了,難道在路上出事了?
「賭氣?君上不會這麼小氣的。特別是不會跟你過不去……」江政低聲。
「我說賭氣就是賭氣……你知道什麼!可是為什麼會在路上耽擱了?一定是出事了……」淚水終于止不住落了下來,遇見壞人了?還是又病了?
或許我應該放下架子,扯下面皮,跟他重修舊好……反正他似有此意,何必為了呈一時痛快,落個終身遺憾?
江政見我哭得傷心,終于手足無措起來︰「這個……我立刻找人去找。君上武功高強,人又聰明,肯定不會出事的……」
我不說話,只是抱著藥壇子哭。
楚沉是在三日後跟著王鵬心急火燎的趕回來的。
一見他我就劈頭問道︰「你到底去哪里了!」
楚沉小聲說︰「我很听話的呆在射日莊吃藥的。」
「可明明你不在屋里已經好幾天!」
「我听說……射日莊附近有一處風景秀美,正好閑著無事,去游玩了幾天。一回來才知道闖了禍了,就趕緊帶著王大哥趕回極樂宮來。還好你沒走。」
「為什麼不呆著好好吃藥!醫神說,每日都要吃藥的!」竟然他沒走,還在射日莊!
「我原本每日都吃的,出去玩時也用小罐子帶了足量。就是回來以後,發現壇子沒了……有幾天沒吃。」
「為什麼出去玩不向我報告一聲?」慢慢的消了些氣,這次我太草率了些,應該查問的更加清楚,不過當時,真的慌了神……
「我找人向你報告過,你沒有接到?」
「誰……」誰這麼不長記性?害我丟這麼大一個人?氣死了……
……
「小山,不要再對我這樣冷淡……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終于看熱鬧的人都走了,楚沉輕輕在我耳邊道。
我轉過身,他正專注深情的看我,鬢間銀光一閃。
有白發了……
他也不過二十八而已……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很可憐……
心酸的撫了撫他的鬢角︰「你以後要好好調理自己的身體。」
他點頭︰「嗯。會的。我還想著要跟小山白頭偕老……」
緩緩低頭,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
嘆了口氣,算了,應了他了……不折騰了。
慢慢伸手環過他的脖頸,貼上他的嘴唇。
閉上眼楮,他的嘴唇,清香……他的舌頭……甜美動人……
什麼東西濕漉漉粘乎乎的滴到我的臉上……
睜開眼,忍不住驚叫起來,兩道鮮血從他鼻孔中奔流而下,滔滔不絕……
「怎麼樣?」我恐懼的看著一臉嚴肅的郎中。
「好像是什麼藥物中毒,有沒有誤食什麼大熱大補的藥物?」
「中毒!」我大急,還有人下毒麼!什麼時候了還不太平!看來只能勸他退隱了。
「我……前面多吃了幾勺蘇無困配的大補膏。我只是想將過去幾天沒吃的補回來,想將身體調理的更加好一些,好跟你白頭偕老……」楚沉無辜的眨了眨晶亮的眼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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