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擦我的眼淚,他說︰「別哭了,讓其它人看見不好。」
這時候我哪還在乎有沒有其他人看見,我只是低著頭,懊惱地低著頭。
王昭陽的離開是悄無聲息的,他帶我去食堂吃飯,跟我說閑聊的話,他送我到舞蹈教室去上課,他說他還要處理些東西,然後我再也沒再學校里看見他。
在王昭陽離開的一段時間里,我時常發呆,認為是因為我的錯誤,害王昭陽不得不離開,但又見識了些其它老師的勾心斗角以後,我漸漸懂得也釋然了。
無論是不是我,王昭陽都會離開的。他不喜歡做那些暗地里的事情,甚至連看都不喜歡看見,這樣的一個王昭陽,如果只是做教育的話,不屑為自己鋪墊仕途,很難有大的發展。沒有發展,哪里來的錢養家糊口。
又好像他說,要保留一份純淨,但也要適當的融入世俗,因為我們活在當下。所以他還是寧願去做一個把利字寫在臉上的商人。
他的離開,是抗拒也是妥協,是為這段三角關系做出的一步退讓。他已經把自己的「道」全部傳授給我,剩下的事情,剩下的生活,他相信我可以自己解決好。
所以我也不會讓他失望,一步一步,按部就班。
學校里又有了新的主任,新的音樂老師,當然也有了新的紛爭。王昭陽的事情,漸漸被大家所遺忘,包括我曾經和他的緋聞。
我已經不再去關心那些,因為生活是別人的,勾心斗角也是別人的,把心置身事外,以放空的心態去看著一切,從中學習感悟就好,那些陰暗,並不足以撼動自己的人生。
我每天都會喝一袋純牛女乃,回憶當初的味道,品位他留下的感覺。
王昭陽說,一個有用的男人是在無形中保護著自己所愛的人,正如盡管此刻他已經不在我的身邊,但多年的言傳身教,已經在我頭頂撐起一把無形的保護傘,傘下我安然平靜,堅定誠實地面對著生活。
我的學生以學校名義參加一場集體舞比賽,拿到全市第一名的榮譽,去校長辦公室領賞的時候,校長說,「燕老師為學校立功了,以後咱們招生簡章上,又多了文藝體全面發展這一項。」
我說︰「謝謝校長。」那件事結束以後,我就沒臉找過校長正經談話,這也算將功補過,就把該道的歉都道一道。
我說︰「對不起校長,其實突擊考核那件事情,是我做的。」
校長說,「我還能不知道是你麼,姓張的點名說是你了。」
我低頭,「對不起。」
校長嘆口氣,「可惜了昭陽啊,我听他說,你以前也是他的學生?」
我點點頭,想起高中那段的故事,心里頗有些感觸,不好意思地說,「高中時候是我的班主任,我那時候就特別不听話,總讓他操心。」
校長表示贊許,「我做教育這麼多年了,學校里可能有的事情,學生和老師之間,老師和老師之間,各種事情都見過。昭陽是個好老師,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的,一心只想做好教育的好老師。現在這世道倡導急功近利,要做個好老師確實不易。」
我笑,「按您這麼說,就沒有好老師了?好老師都受不了不干了?」
校長說,「話不是這麼說,教育還是有希望滴,一百個人里,九十九個都在急功近利,只要有一個是堅持做教育的,就是希望,把希望傳承下去,教育就不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微笑著回答。
校長喝了口水,「好好干吧,年輕人。」
我感激地點下頭,退出校長辦公室。抬頭看著平靜的校園,我相信,相信這一百個人里面,不止一個人是真誠只為了教育,我相信這種真誠會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就好像王昭陽把做個好老師的理想傳承給我,我也會把這些,盡可能地教給我的學生。
一個人坐在舞蹈教室里,看著冬天靜止的風扇。上高中的時候,我喜歡發呆,為任何事情而發呆,比方看著吱扭吱扭的風扇,總擔心它掉下來削到學生的腦袋。
風扇下,我被王昭陽留在教室補習,他坐在我的旁邊,百無聊賴地翻手中的信件,那麼閑閑的陪伴。
為了方便,我買了輛電動車,也給自己買了雙護膝、手套、帽子、口罩。小時候上學,我總是不那麼注意保暖,也不會像爸爸媽媽提出保暖的需求,冬天就那麼凍著耳朵凍著手,但每個冬天都那麼熬過去了。
所以我覺得我並那麼需要。
當你真的感受過溫暖之後,才知道溫暖是如此簡單而讓人舒適的東西,所以我開始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他在我心中種下的溫暖的種子,已經漸漸結出果實。
陳飛揚也確實消沉了一段時間,漸漸回到過去的生活中去,每天會鍛煉,會去師父那里教學生打拳,會嘗試找工作。
離婚的事情,我不急于一時,為離開而離開,並不是我的目的。
我收到一份快遞,挺重的,央求讓送快遞的小哥,幫我抬到家里去,快遞小哥人還可以,于是答應了。
上樓的時候,我就和他聊天,問他關于快遞的事情。快遞是一個依附淘寶等各種電商被動飛速發展起來的行業,賺的是個辛苦錢。
那時候快遞從業人員還沒有趨向正規化,只要你想干,只要有一輛摩托車,就可以。陳飛揚正好有輛摩托車,于是我動了這個心。
回家打開包裹,里面是書,全套的世界上下五千年,中華上下五千年,雖然沒寫名字和地址,我想我知道這是誰寄來的。
丫的,這麼多書,我得看到什麼時候去,而且我還不喜歡。
翻著嶄新的書籍,聞著紙張間的墨香,陳飛揚開門進來,「買這麼多書干什麼?」
「看啊。」我無所謂地回答。
陳飛揚坐下,在我旁邊也翻了一本,認真地看了看。
「回鵑衣裝回鵑馬……」他吃力地念,我笑一下,看了一眼,那個字好像念「鶻(gu)」。
「什麼意思?」陳飛揚有些懵懂。
我眨了眨眼楮,「其實我也不知道。」
陳飛揚于是笑了,我再看一眼,「這不說了麼,就是個少數民族的名字。」
「那這個字念什麼?」
……
陳飛揚似乎對中華上下五千年挺感興趣的樣子,這些書反正我也不會好好看,就丟在家里隨便他翻。
然後我忽悠陳飛揚去干快遞,他听話,確實去了,騎著摩托車在這個生長的地方風雨無阻,每天回來的時候一身風塵僕僕。
狀態不錯,只是依然沒以前那麼愛說話,我感覺他是自卑,他總怕自己說了什麼都是不對的,所以都憋著不說。
我不是搞心理學的,不知道怎麼幫他。或許不說確實也蠻好的,少說少錯嘛。
過年前我去逛街給陳飛揚添置件加厚防寒服,在街上遇到了方可如。見到她的時候,我仍然有一些羞愧和窘迫,不過此時她身邊已經站著別的男人。
方可如我看我一眼,笑一下,她居然是認得出來我的。
我也對她笑了一下,方可如拉我聊了幾句天。
「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姑娘。」她說。
我勉強笑一下,「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你不是也記得我麼?」她淡淡回應,「你們的事情昭陽都跟我說了,現在怎麼樣,在一起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暫時沒有在一起,以後我也不太清楚。
方可如說,「我們也沒什麼聯系了,那是我男朋友,過完年打算結婚。」她看了眼在遠處等自己的外籍男友。
這不是去年過年才離的婚,一年過去,又要結了。我不禁說,「好快。」
方可如笑,說︰「婚離晚了,我還挺後悔的。其實後來想想,我跟昭陽就是不合適吧,他太悶了,我在外面轉來轉去的時候,才覺得像是活著,回家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樣,沒太大感覺,只是覺得應該回去。」
「那你愛過他麼?」我問。
她想了想,「愛過,不過對女人老說,也許愛和感覺是兩回事,有時候愛不愛是機械的,是一種習慣。剛離婚的時候我也不好受,後來遇見他,」她轉頭看了男友一眼,「你吃過芥末麼?」
我點頭。
她說,「沒吃芥末的時候,覺得太刺激不敢嘗試,試過以後,那種刺激有時候還挺想念的。我還是喜歡偶爾被刺激一下的感覺。」
看著方可如臉上的笑容,這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其實看上去一點都不顯老,精神面貌非常地好。
如此我也放心了,替王昭陽感到放心。
和方可如分開,我仿佛也剛吃過一口芥末,內心回味著那種清爽辛辣的感覺。我想他了,想我的芥末了,雖然這芥末不辣,但合我的口味。
登陸游戲,試了幾個密碼,我的生日,他的生日,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各種5201413,統統不對。
什麼呀,他不是說我一定能猜對麼?
眼看著再輸錯賬號就要被屏蔽了,那可不行,我干脆重新注冊了一個,瘋狂練級,殺進我們最喜歡泡時間的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