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從游戲倉里出來，把自己像沙包似地往床上一扔，四肢敞開地看著天花板，略微發怔。♀
他雖然不想回憶，但腦子里卻走馬燈似地不斷閃過某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冷硬的稜角，深邃的輪廓，濃眉淡唇。對方看過來的每一個眼神似乎都彰顯著什麼叫「別有用意」。按理說，這是游戲，哪怕它的感官體驗再真實，有些東西依然代替不了。
玩家如果惱怒了，最多看出表情或猙獰或懊惱，因為氣憤導致臉色漲紅也好，眼疵欲裂也好，都是不可能發生的。
就好像女玩家們一看到姚輝紛紛雙眼冒光，卻看不出臉紅心跳的模樣來一樣。
真實的感官體驗意味著玩家會有98%以上的真實嗅覺、觸覺、听覺、視覺、痛覺。
至于味覺是沒有的，對冷熱的敏感度也不到1%。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是臉紅臉黑看不出效果來，想看出對方眼神里表達的意思？——這是開哪門子玩笑呢？
當然了，對于老玩家來說，並不排除因為團隊合作默契，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意思這種事。但那畢竟是在一些相對有輔助意味的其他動作修飾下所完成的。
例如挑眉，彎唇，目光故意地看向誰，以引導同伴鎖定目標等等……
而姚輝是習慣面無表情的，當他面無表情地朝人看過來時，那雙深色的瞳孔只是按照數據會倒影出對面玩家的虛影——離得遠了還看不見這種雞肋細節。
至于情感交流……
眼楮是人類心靈的窗戶沒有錯，但那並不包括一堆程序數據。
何景自己也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可這麼一分析，他反而一頭黑線。
不過是對方看過來而已，自己就能腦補出這麼多種情緒，那豈不是比對方真的有這個意思還可怕？
話說……到底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能感覺到對方在想什麼呢？難不成游戲出了什麼bug？
時間一分一秒溜走，等牆上的電子時鐘泛著熒光顯示出凌晨4點的數字時，何景已經合衣攤在床上睡得不知猴年馬月了。♀
至于幾個小時前還在嚴肅思考的問題……早就不知不覺被拋到了腦後。
沒有錯，騎士大人就是這麼缺心眼……不是，是瀟灑不羈！
上午9點，ol亞洲中國大陸代理運營商總部。
正是上班時間，來往在電梯里的白領一族們精神抖擻，帶著職業的笑容開始迎接新的一天。
可某位苦逼程序猿卻高興不起來，他站在偌大的經理辦公室里，努力想讓自己化作地板或者牆紙，可對于只做了簡單裝飾的辦公室來說，他的存在未免過于巨大，實在不好隱藏。
透明的落地窗前，深色的老板椅里坐了一個人。黑色西裝，細長同色領帶，胸口掛著ol公司的標識牌——廣告部經理︰姚輝。
干淨清爽的襯頭讓他看起來沉穩干練，洗得雪白的襯衫熨燙得十分整潔，此時正一腿架在另一腿上，雙手輕輕放于小月復位置，身子微往後仰進椅子里，凌厲的視線正對上他的員工。
「楊小如……」
「有！」
「當過兩年兵。」姚輝手指在桌上一份人事檔案上輕點，「退伍之後在一家小型網絡游戲公司里做設計，再之後進了ol。」
楊小如心里一陣忐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干巴巴道︰「是的。」
姚輝恩了一聲，沒了後續，眼楮看著那份檔案資料，心里略微詫異。
他當然知道ol里只有精英員工，可沒想到楊小如是如此優秀。
當兵之前原本就是信息科的學生，現在國家實行大學畢業後可自主選擇參軍兩年。
兩年之後退伍，軍服可保留，肩章和徽章退回國家。當然這是有獎勵的，凡事選擇畢業後暫不工作，而是參軍者，兩年里國家會發放補貼資金，退伍之後也會有優秀獎章。
這玩意兒看著不值錢，在簡歷檔案里倒是增添了一抹光輝。
畢竟如今國家人口銳減，願意主動參軍的人總是會給人留下好印象。♀
也是憑著這個，楊小如一退伍就立刻被招攬進了一家網絡游戲公司。不過因為是小公司，在如今全息網游正鼎盛的時期，這家公司還做著簡單的手機線上游戲。
楊小如的專業課很強，當兵的時候也是進的技術兵種隊伍，做事手腳利落，有一種在軍隊養成的良好習慣，就是普通站著，也是背脊挺拔，絲毫看不出來像個成日窩著不動彈的程序猿。
姚輝一欄一欄看下去，人事檔案當然是人事部在管，作為經理，他沒必要一一過問。今日若不是因為調查星河的事，順便牽連上了楊小如，他恐怕也不會知道，這家伙的實力有多高。
在校期間就獲得過兩次新科技發明獎，在部隊里獲得三次評優，第一份工作就自主研發了一款新型手機網游，公司給的經費不多，卻被他發揮出了120%的效果。
怪不得當初被ol的人事部挖了過來。
姚輝臉上帶了點滿意，抬頭和楊小如對視，話題卻是一撇千萬里的和檔案沒關系︰「宇宙大女乃就是星河，對嗎？」
楊小如︰「……」
姚輝見他努力想找理由，不等他開口，繼續道︰「這麼多叫何景的你不找，偏偏找了他，據我所知，光是本市里24-25歲同名同姓的男人就不下一百個，你是怎麼挑選的？」
楊小如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就……隨便挑了一個。他……他的id特別有趣……」
「是跟星河的名字差得有點遠。」一個文藝一個簡直是在掉節操。
楊小如見他已經認定了，不由蹙眉，「經理，你就這麼肯定嗎？或許真的不是呢？也許你誤會了什麼……」
「我沒有誤會什麼。」姚輝慢條斯理道︰「憑我的直覺，憑他三番兩次話里的漏洞。我若是再不懷疑，這經理位置我也不用坐了。」
「……」這口氣未免說得太大，楊小如心里想︰這就不怕風閃了舌頭？萬一真的錯了呢？
可是錯沒錯，只有楊小如心里清楚真相。
哥們兒啊哥們兒，不是我不幫忙，姚經理實在不是一般人啊你造嗎……這是他自己說出來的，可不是我出賣你啊。
楊小如在心里默默道了聲罪過，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終于一臉正兒八經地點頭，「經理真是聰慧過人，小的佩服。」
姚輝眼里精光一閃而過，「果然是他。」
楊小如︰「……」
這個果然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被誆了？噢漏……
姚輝原本有80%的把握，但還是叫來楊小如騙了一騙，這下變成了100%的肯定。
他一轉老板椅，面朝向陽光燦爛的窗外。遠處晴空萬里，高樓林立的城市和街道盡在眼下，背對著身後忐忑的楊小如，他緩緩揚起了一絲微笑。
若是有人這時候看見，大概會一縮脖子，叫一聲媽呀。
這分明是猛獸即將出籠，大開殺戒的神情。
何景睡了一個飽覺，起來的時候已經中午。
懶洋洋的自己泡了碗面，煎了個蛋，這才坐進游戲倉里，開啟了ol服務區連接。
「午安，何先生。」
智能女聲帶著金屬電子感的聲音機械道︰「您今天的身體健康狀況良好，脈搏75次/分，需要測量血壓嗎？」
「不用了謝謝。」何景躺進椅子里，「開始游戲吧。」
「好的。」女聲話音剛落，何景眼前就立刻黑了下來，一串光波迅速穿過黑暗，前方是熟悉的白光逐漸放大。
視線清晰起來的前一秒，女聲體貼地在耳邊道︰「請注意游戲時間，適當游戲，保護健康。」
何景有點想笑，覺得這智能提醒的功能真是包涵了方方面面。不過心里倒也溫暖。
一個人在外頭呆久了，高不成低不就的，也沒個人作陪說說話，好在還有游戲倉「女神」。
視線徹底清晰起來，入眼的是熟悉的紫金色大廳，噴泉水花飛濺，陽光從頭頂的哥特式窗口照下來，投射在飛起的水花上，色彩斑斕。
周圍人聲沸騰，交易商場里姑娘們討論的聲音嘰嘰喳喳，形成某種微妙的奏鳴曲。
何景戴上黑色的尖帽子，一路目不斜視地從琳瑯滿目的商店門口經過，穿過前方的傳送門，眼前畫面一閃，熱鬧的人聲從耳邊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鼻端下聞到的海水味。
咸咸的味道，風里帶著冷冷的濕氣拍在臉頰上，遠處大船上npc的吆喝聲不絕于耳。
有搬著貨物的npc從何景身邊走過，肩膀擦過，他被帶得往後退了幾步。
側過頭，目光頓住。
不遠處的碼頭上，一個男人背著劍站得筆直，有著猩紅內里的披風被海風牽扯起來，獵獵作響。
銀色的鎧甲在陽光下帶出金屬的質感，冰冷淡漠的，卻又因為穿得人而顯出一身英武氣場。
姚輝，或者說是不滅戰魂。不知道他在這里等了多久，站了多久，就這麼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看著遠方的黑海，神情肅穆，仿佛精心打造的雕像般。
一路經過他的其他玩家，都忍不住一而再地回頭打量，有想上前搭話的姑娘，你推我我推你，各自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有鼓足勇氣的，還沒近身，就被對方冰冷的眸光嚇得退了回來。
姚輝的目光剛從一個同樣是戰士職業的姑娘身上收回來，余光就瞄到一抹修長的黑影。
來來往往的魔法師基本都穿著一身黑，初始的裝備還沒分屬性，樣子都長得差不多。
這一上午他的視線已經基本被淹沒在一片黑色里了，卻還是精準地在這一刻抓住了何景。
一直無動于衷的戰士猛然邁步，朝何景走了過去。
何景心里嘆氣，卻是裝得若無其事，臉上帶了點驚訝，「哎呀，你也在啊。」
姚輝點頭，目光在男人身上打量一圈。
何景被他看得心虛，姚輝卻恰到好處地收回了目光，說︰「走，升級。」
連姚輝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嘴邊逼他承認身份的話會臨時轉了方向。他轉身沉默朝前走去，篤定了男人會跟上來。
果然，何景雖不太情願，還是亦步亦趨跟了上來。
姚輝吹了許久冷風的心情總算緩和了一些，他突然不想那麼快戳穿他了。
至于何景，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里已經「透明」了。
他雖然不想和姚輝一起，但也沒必要為了對方放棄升級的機會。何況躲得過一時，以後游戲里難免還會再見。
就升級來說，戰士倒是能幫自己一些忙。
何景很快想開了，也不再多糾結于此，愉快地和姚輝上了前往馬格拉祖地圖的商船。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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