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國 【062】以琴試人弦如心

作者 ︰ 凌塵

062以琴試人弦如心

也許止息公子是對的,這個男人會是她一聲的蠱和苦。

殺他也苦,不殺更苦。

重鸞何其聰明?否則,又如何能夠在這亂世之中、在全江湖武林的追殺之中存活下來?自然,她不可能感覺不到步清倬對她的忍讓。

盡管,每一次忍讓過後,換來的都是對她更深更重的折磨,但是無可否認,這也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以及復仇的機會。

遠遠地看到重鸞獨自一人踉蹌著從後門走進來,含霜頓然一驚,連忙迎上前去,將她扶住,「重鸞姑娘這是怎麼了?」

重鸞瞥了一眼隱隱作疼的腿,搖頭一笑道︰「不礙事。」

向四下里掃了一眼,復又問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青桃呢?」

「她……」含霜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說。

重鸞收了笑意,道︰「怎麼?不能說?」

「不……」含霜連連擺手,低頭小聲道︰「青桃她……姑娘剛走沒多久,她跟著一位公子游湖去了……」

「游湖?」重鸞不由得抬眼四下里看了看。

確實是個游湖的好天氣,然而這個時候也該回了吧。

就算是要游湖賞景,此時也已經入夜了,湖面上還有什麼可游可賞的?

看了看含霜訕訕的表情,重鸞心下明了,不再作聲,由她扶著回了清韻軒。

路過飛鳳門外的時候,她無意地投去一記目光,隨口問道︰「飛鳳今天有客人?」

「嗯。」含霜用力點點頭,「是歐陽將軍。」

歐陽將軍……歐陽末風!

這倒是重鸞沒有料到的,就算是平日里他出現在嵐音樓都會讓重鸞覺得驚訝,更勿論是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尤其是如今老國公還在熱孝中。

他出現在這里,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只是,為何會與飛鳳有關,她便不得而知。

淡淡一笑,她輕聲道︰「回吧。」

「好。」含霜不疑有他,扶著她進了屋。

便是在她進了房間的剎那,飛鳳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素色身影走出,正好瞥見重鸞的背影。

她果然又不在嵐音樓。

雖然早就听說過,到了嵐音樓也未必就能遇見重鸞姑娘,他卻一直沒有當真,畢竟,重鸞是嵐音樓的人,不在嵐音樓,能在哪里?

直到,他悄悄來了這里多次,加之今天,已經不下五次,卻從未有一次能在嵐音樓見到她,而這一次,她雖歸來,卻夜已深。

深夜的街上行人不多,馬車更不多。

一輛馬車緩緩在嵐音樓外不遠處的路邊停下,車夫貼心地撩起簾子,小心翼翼地將車上的人扶下車。

一道清瘦身影隱在夜色中,只是夜色雖遮得住她的樣子,卻遮不住她眸底的冽冽寒光。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從車上下來的那人,看她嬌羞雀躍,看她喜不自禁。

果然,一切都讓九公子說中了嗎?她身邊的人,當真都是不可信的嗎?

凝神間,耳邊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是不是覺得那個車夫很眼熟?」

重鸞一驚,不知是因為自己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還是這個男人武功太高,來得無聲無息,所以她沒有發現。

「將軍?」她疑惑地喊了一聲,四下里看了一眼,刻意壓低嗓音道︰「將軍怎會在此?」

末風微微一笑道︰「我本打算離去,卻不想明明看到你跛著腳進了屋,轉眼便又從後窗出了房間,向這邊來了。」

他說著側身低頭看著重鸞,目光冷冽之中升起一絲柔和,與老國公去世那日她所見到的歐陽末風大不相同。♀

「你是來等她?」他說著指了指正低著頭、卻滿臉歡喜地向嵐音樓的大門走來的那人——青桃。

重鸞點點頭,道︰「正是。」

「她是你什麼人?」

「我的貼身丫頭。」重鸞說著失聲一笑,道︰「我竟不知,她何時有了心上人。既是如此,我便替她贖了身,讓她過自己的日子去吧。將軍以為如何?」

末風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不知道這個小丫頭領不領重鸞姑娘的情誼。」

重鸞的臉色漸漸變得冷酷,淡笑道︰「若她去了,就此作罷,大家姐妹一場,今後有難,我定是要伸手幫一幫。若是執迷不悟……」

她略一沉吟,思忖道︰「我沈重鸞是最忌別人欺我瞞我,對這樣的人,我從不會手軟。」

末風輕輕擊掌,卻不敢太大聲,笑道︰「重鸞姑娘好魄力,在下就是欣賞姑娘這一點。既是如此,在線便送姑娘一個人情。」

「哦?是何?」

末風抬手指了指已經悄然離開的馬車,靠近重鸞身邊,壓低聲音道︰「那個車夫,是瑜王府上的人。」

重鸞先是愣了一愣,繼而輕笑出聲,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柔聲道︰「竟沒想到,瑜王殿下還是個懂得憐香惜玉之人。將軍這個人情,重鸞收下了,來日將軍若有什麼事是重鸞能幫得上忙的,便盡管開口吧。」

說著,她抬頭看了看,「夜深了,將軍該回了。告辭。」

而後她轉身掠下屋頂,不緊不慢地向著清韻軒的方向去了。

身後,末風站著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她比他初見她的時候又變化了不少,美了,也瘦了。

尤其是方才那一個看似滿帶笑意、輕柔無波的眼眸,明明就藏著一場驚濤駭浪,只等著那個人若是背叛了她,她便以此將其湮滅。

城里城外關于她的那些事,他不是沒有耳聞。盡管很多事情並不是關于她,可是他卻總能听出與她有關的感覺。

比如說前不久紹君瑤的事,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露面,也沒有人提及她,然而那個真正救了紹君瑤的人,必然是她,而非清玉公子。

末風知道,段干彰之所以會答應出手助他們圓這一場戲,不過是為了重鸞。

誰都知曉,自從嵐音樓的重鸞姑娘現身一見、並撫琴以助興之後,清玉公子便迷上了重鸞姑娘的琴音,時常到嵐音樓听琴,或者干脆請了重鸞到止息樓同游。

只是醉翁之意不在琴,而在眼前美人也。

想到這里,他挑起唇角無聲一笑,縱身躍下,向著將軍府去了。

也許今天過後,再見面時,她與他便不能再這麼心平氣和地坦然相待了吧,畢竟,他們選擇了不同的人,便等于選擇了不同的路。

坐在屋里就听到門外青桃哼著小曲兒一點一點靠近,突然她聲音一頓,許是看到重鸞房里的燈亮著,沒有想到重鸞今晚會回來。

理了理自己的衣著裝飾,她小心地推開門進了屋,剛一進門就看到重鸞正坐在燈下,懷里抱著一張琴撥弄,似乎是在調弦。

「姑娘回來啦?」她愣了愣,看了看重鸞手邊的杯盞空空如也,連忙上前給她倒水,笑道︰「姑娘回來倒是難得呢,姑娘今日是去哪里了?莫不是,又是被清玉公子請去止息樓彈琴了?」

重鸞挽起嘴角淺笑,沒有出聲,自顧認真地檢查手中的琴弦。

見之,青桃呵呵一笑,又道︰「姑娘渴不渴?喝口水歇歇吧。」

說著,她雙手捧起一只杯盞遞到重鸞面前。

只見重鸞鳳眉驟然一挑,彈指一撥,「當」的一聲響,嚇得青桃一愣。

再看重鸞,卻是皺了眉,緊緊盯著手中的琴弦看了片刻,猶豫了一會兒,隨後輕聲一嘆,伸手一把將琴丟到一旁。

「明日將這琴丟了吧。」

「啊?」青桃一瞪眼,驚訝道︰「丟了?這不是姑娘最喜歡的幾張琴中的一張嗎?好端端地,為何要丟掉?」

重鸞搖頭道︰「琴如人,弦便是心。再好的琴,若是弦壞了,便不中用了。同樣的,再忠誠、親厚的人,若是心偏了、跑了,那留在身邊也就沒有什麼用了。與其看著礙眼,倒不如早早處置了,丟了也罷,送人也罷。」

意味深長的一番話,語氣清和,听似平淡無奇,言之有理,青桃卻嚇得白了臉。

跟在重鸞身邊這麼久,她豈會听不出她這一番話的意思?

看似說這張琴,可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在說人?

莫不是,讓她發現了什麼?

想到這里,青桃的心底咯 一跳,險些驚呼出聲,她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听到身邊動靜,重鸞不由得側身瞥了她一眼,故作疑惑道︰「你怎麼了?」

「我……」青桃支支吾吾,端著杯盞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我沒事……夜深了,姑娘要不要早些歇……」

話未說完,重鸞的目光便落在她手中的杯盞上,伸手接過來,微微抿了一小口,「確實不早了,忙了一天,倒真是有些累了,你也早點回去歇著吧。」

青桃哪里還敢多耽擱,連忙點了點頭,驚慌地退出了房間。

她剛一走,重鸞便變了臉色,放下手中的杯盞,側身看了看手邊的琴,輕聲呢喃道︰「你跟隨在我身邊已三載,今年便是第四年,從豆蔻稚齡到如今,我看著你一點一點長大、懂事。你是我在嵐音樓最親近的人之一,我不希望,出賣我、背叛我的人,再是我信任的人。」

眼底劃過一絲落寞,剛要起身,突然腳踝處又傳來一陣疼痛,疼得她連連皺眉。

想起之前在重安寺外,她咬了步清倬一口,步清倬雖沒有動她,卻也沒有再理會她,而是獨身掠去,留她一人在那個漆黑的地方。

好不容易模索著下了山進了城,卻因為看不清路而扭了腳。

步清倬……她眸光頓然變得沉湎,她已經越來越搞不懂,那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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