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佛門眾生皆在念
聞言,步清倬腳步驀地一頓,回身看了夜立一眼,「長生門……」
「到目前為止,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長生門的人尸體是在一個破廟里被閣里的弟子發現的,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已氣絕身亡。」夜立說著停了停,皺眉思索道︰「閣主難道就不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蹺、詭異了嗎?」
步清倬低垂著眉,沒有說話,等著夜立的下文,夜立便繼續又道︰「你我皆知,不管是嘯月山莊還是雲山派,又或者是長生門,他們都有一個共性——」
他說著抬眼看向步清倬,目光凜凜,看到步清倬眼底的一抹了然神色,便知他們想到了一處。
「他終于出手了。」良久,步清倬冷冷一笑。
夜立已然猜出他所說的那個「他」是誰,不禁將眉頭皺得更深,「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瀾玥閣若再坐視不理,只怕會惹人非議,說不過去。閣主可有了打算,要如何處理?」
步清倬道︰「靜觀其變。」
「閣主!」夜立顯然不認同他的做法,「瀾玥閣身為天下第一閣,若當真對此事不管不問,定會惹來麻煩,屆時,是不是第一閣不重要,老閣主留下的英名可就要毀于一旦!」
提及老閣主,步清倬驟然變了臉色,一揚手一掌重重擊在夜立肩頭,夜立猝不及防,被打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而後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步清倬,似是全然沒料到步清倬會出手。
看著夜立踉蹌的身形,步清倬自己也稍稍愣了一愣,只是臉色依舊冷淡,頓了頓,他緩步上前,一把抓起夜立的手臂,掌心真氣凝集,從肩頭到手腕,替他疏通了一番。
「今後莫要再提師父。」他說著冷冷睇了夜立一眼,「瀾玥閣要保,但是你也別忘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夜立微微點點頭,沒有出聲。
步清倬又道︰「盯一下無月山,既然連長生門和雲山派都已經遭了難,無月山定然也逃不掉。♀」
夜立沉聲問道︰「閣主是要救,還是……」
「看著就好。」說罷,步清倬嘴角掠過一抹淡笑,「我低估了他,也低估了重鸞,真的沒想到他之前一直不聲不響,這一出手就教人聞之心寒。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這種人最不好得罪,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還有多少底。」夜立隨聲應著,動了動剛才被傷了的肩。
步清倬看見了,眼底劃過一絲愧然,「委屈你了。」
夜立搖搖頭,淒涼一笑,道︰「我知道,委屈的人,是你。」
說著他輕輕嘆息道︰「我先去準備一下,晚點就動身去無月山,說不定會在半路上與他們踫上。」
步清倬點點頭,沒有再出聲,看著夜立離開的身影,靜立半晌,胸口劇痛一陣陣傳來,他微微俯身,以手扶住胸口,緩步向著後山走去。
最近的心痛癥發作得越發頻繁,也一次比一次疼得厲害。
盡管他表面上故作無事,盡管他什麼都不說,可是並不代表他心里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在乎。
然而,他卻連在乎的理由都沒有。
那個男人,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守在她的身邊,光明正大地為她做事,做他不能做的事,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傷害她。
同時,也傷了自己。
走到一半,他的腳步豁然停下,沉吟片刻,折身向著瀾玥閣大門走去。
重安寺的安靜與瀾玥閣的沉寂不同,前者安寧靜心,而後者卻是沉悶死寂。
那樣的瀾玥閣,並不是他想要的瀾玥閣,他亦懷念當年那個整日歡歌笑語、喧鬧一片的瀾玥閣,只可惜往日已不復。
「步……步閣主……」引路的小沙彌正是那日步清倬與重鸞同到重安寺時,為重鸞引路的那人,當時他得知步清倬的身份之後,著實被嚇得不輕,現在單獨與他走在一起,盡管步清倬面色沉靜、一言不發,他依舊有些心驚。♀
「小師父有話盡管說來。」看出小沙彌對他的懼意,步清倬並不介意。
小沙彌看了一眼緊閉的禪房門,小聲道︰「住持在做晚課,步閣主可能要稍候片刻。」
步清倬點點頭,回身看了一眼,瞥見禪房外的院子里有一顆古木,古木下有一張石桌,他便大步走到石桌旁坐下,道︰「無礙,我等等便是,小師父自行忙去吧。」
許是沒有料到步清倬這麼好說話,小沙彌暗暗驚了一驚,連忙合掌行禮道︰「那步閣主稍後,小僧先行告辭。」
說完,大步離開了院子。
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步清倬嘴角拂過一抹淺笑,冷清卻又憐憫。
「大千世界,佛門眾生,本不該有些高低貴賤強弱之心,怪只能怪他入門尚淺,參悟不深,你別多想。」就在步清倬靜坐在院子里,神游之時,禪房內傳出一道蒼老卻醇厚的嗓音。
聞聲,步清倬下意識站起身來,淡淡一笑道︰「似我這般雙手染滿鮮血之人,算不得佛門眾生,也沒一顆佛心,他這般畏我懼我,並不奇怪。」
「呵呵……」慧明大師輕聲一笑,門「吱呀」一聲打開,「來都來了,就別外面站著了,老衲猜想,你是討茶喝來了。」
步清倬大步入內,應聲道︰「住持不僅有一顆慧眼,還有一顆明心。」
說話間,他已經進了屋內,在慧明大師的茶案旁坐下,清幽的茶香早已在房內彌漫開來,慧明大師對著佛尊合掌行了禮,而後起身走到茶案旁坐下,始終一臉微笑。
他不緊不慢地開始煮茶,偶爾抬眼看一眼步清倬,再低頭沉沉一嘆。
「你呵!」嘆息一聲,卻又什麼都沒說,只是連連搖了搖頭。
步清倬不由淡淡一笑,道︰「住持也已經無力去除我這一身冤孽與血腥了。」
「不然。」慧明大師搖頭,「老衲是為你感到惋惜,若是從一開始,你便容老衲為你治病,也不至于會落得病入膏肓之境。」
他說著頓了頓,似是想起了重鸞來,「那日,你與她同來,卻不願她知道你便是那第三個人,亦是那個病入膏肓的人,老衲便知曉,老衲已經救不了你了。」
「何必告知?已無必要和意義。」
「可是,總有一日她會知曉,到那時候她必會悔恨、懊惱、悲痛欲絕,你就忍心看到那個模樣的她?」
步清倬神色微微一滯,想了想道︰「無礙,再痛再苦,只要她能安全,便是最好,至少,她的身邊有人能陪著她,分擔這一切。」
慧明大師盯著他看了兩眼,突然一笑道︰「撒謊。你心里明明就在嫉恨,在怨惱。這些,本該都屬于你的。」
「住持說的對,這些原本都該屬于我,可是我卻親手毀了這一切,親手將她推離我身邊,所以我心中懊惱,嫉恨。也正因此,我才來向住持討茶喝。」他說著低頭看了看茶壺里升起的裊裊輕煙,微微閉上眼楮,聞著淡淡茶香,「在冰冷刺骨的寒冷,能刺激的也不過是這一具殘軀發膚,卻永遠也壓不住內心里的魔性。」
「可是,老衲這茶終究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話雖如此,慧明大師眼底卻有對步清倬的擔憂以及悲憫,這個孩子,他一個人究竟承受了多少,他無法想象。
這還不是最可悲之處,最讓人悲傷的,莫過于他的聰明和洞察。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無奈于,這兩點你全數佔盡,教老衲已無力幫你。現在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自己?」
「你的心。」
步清倬低下頭,看著茶葉在水中輕輕盤旋飄起,一如他此時的心,在沸水中漂浮不定。
只是,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只能靜靜地接受這沸水的蒸煮與煎熬,等到他無聲沉寂之日,便也是重鸞能安心品得這一盞茶之時。
「我今日前來,除了向住持討茶喝,還有一件事想要問一問住持。」
慧明大師點頭道︰「盡管說來。」
步清倬換了臉色,神情微冷,垂首沉吟道︰「當年後宮之亂背後的主謀,住持可只是何人?」
慧明大師微微搖頭,「為何突然問這個?」
步清倬道︰「我在找一個人,這個人極有可能與當年的那個人有關。」
「這個人對你很重要?」
「很重要。」步清倬神色堅定,「這些年我所承受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能找到他。只要能找到他,一切就都能塵埃落定了。」
「呵呵……」慧明大師突然笑了笑,「老衲倒是第一次听到你說這樣的話,你莫不是怕死了?」
步清倬莞爾,「死無可懼,怎奈世間有戀。」
慧明大師點點頭道︰「老衲明白,只是那個人老衲確實不知是誰,其實,這些年老衲也在找這個人。」
他說著,突然長嘆一聲,悵然道︰「老衲答應過沈閣主和白老頭的事,不能不算數。」
步清倬道︰「住持深明大義,重信守諾,只有盡心盡力之禮,沒有算不算數之說。住持已經盡力了。」
「是嗎?」慧明大師說著呵呵一笑,突然一抬眼,驚道︰「喏,茶好了。來來……嘗嘗老衲的新茶。」
又是新茶,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同樣的茶,他卻總說是新茶。
步清倬卻絲毫不介意,端起慧明大師給他倒的茶水,慢慢品著。
慧明大師卻絕口不再提方才說起的那個神秘人,步清倬心中明了,並不點破或是追問,而是順著慧明大師的話題,不急不躁地與他聊了起來。
末了,臨行之際,慧明大師突然皺了皺眉,出聲道︰「慕容……」
步清倬心下一凜,俊眉蹙起,「住持方才說的是……」
慧明大師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只是覺得耳熟,老衲也不知是何意。」
步清倬不由得沉了臉色,不再多言,謝過慧明大師的好茶,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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