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寧負眾生不負卿
天色剛剛亮起,九華起了個大早,一出門就看到宜文從柳叔的房中出來,他緩步走上前,淡淡問道︰「柳叔情況如何?」
宜文道︰「已經請了大夫看過了,沒有傷及要害,只是除了皮外傷之外,還受了些內傷,需要一些時間調理。♀」
九華點點頭,抬眼看向四周,初夏的清晨不冷不熱,氣候清新,隱隱有暗香傳來,抬眼望去,不遠處有一座小花園,園內的花開得正艷。
「陶城景美人美,四個不錯的地方,既然如此,我們便在此多停留一段時日。」
宜文點頭應下,下意識地向著重鸞的房間瞥了一眼,欲言又止,九華見了,不由挑眉道︰「有話便說。」
「我……」宜文猶豫了一下,小心地觀察著九華的臉色,「屬下不明白,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
九華心知他指的是最近這些事,雖然他們三個都沒有多問什麼,只是依言照做,可是九華知曉他們心中皆有困惑。
畢竟,從前的九華在他們眼中,雖然頑劣了些,冷酷了些,但終究還是有個度的,若非必要,很少會傷及人命。而這一次,他不但下了狠手,而且傷了那麼多人命。
即便明知那些人都是作惡多端之徒,然心中卻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你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要殺這些人,還是為什麼殺這些人的是我?」
「這……」宜文想了想,「屬下知道他們都是大奸大惡之人,可屬下認為若僅僅是因此,王爺斷不會下這麼狠的手。」
「呵呵……大奸大惡……」九華不由得一聲太息,負手而立,凝視著重鸞的房間,「懲惡揚善、為民除害這樣的事,也許更適合四哥去做,他才是那個心系家國天下、胸懷抱負之人,然我九華卻不是什麼大善人,他殺他們,是因為他們傷了我在乎的人。」
「是重鸞姑娘?」宜文皺了皺眉頭,想了想道︰「這些人確實曾經對重鸞姑娘窮追不舍、傷姑娘甚深,甚至險些害得姑娘丟了性命,可是就因此如此,王爺就要殺了他們,殺雞儆猴,這麼做,真的是對的嗎?」
「對?何為是非對錯?」九華輕吟,神色漸漸沉冷,「也許,于他們而言,抓住重鸞、向步清倬討了賞,便是對,而于步清倬而言,抓了重鸞回瀾玥閣便是對,可是于我而言,他們動了重鸞一根手指頭,那也是錯,而且是斷不能容的錯。這個世上,你若是想要分清明確的是非對錯黑白,怕是太難,只因人不同,道不同,目的不同,衡量的標準和尺寸便不同。」
九華說的這些,宜文又怎會不明白?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的主人變成如今這般,他的心里多少有些辛酸。
自從再度遇上沈重鸞,九華就不再是往日那個瀟灑冷傲的九公子了,他會有擔憂,有牽掛,會舍己為她,會不顧一切救她幫她。
宜文說不清這是好是壞,因為他不是九華,如九華所言,他判斷是非對錯的標準,與九華不同。
「王爺……可還是以前那個王爺?」
聞言,九華輕笑,「你以為我會變成殺人惡魔?」
宜文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九華不由得又輕輕一笑,道︰「莫說如今尚未成魔,便是有一日終要成魔,只要是為了她,是未嘗不可。有我九華在一日,便要保她一日,就算是化身殺人惡魔或者滅世閻羅,也在所不惜。天下眾生,我唯視卿為至寶,寧負眾生不負卿。」
听著那平淡悠遠的語氣,看著那靜如秋水的神色,說出來的話卻是這般教人心情激蕩,忍不住微微顫抖。
宜文像是豁然間明白了就好的心思,重重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咧嘴一笑,他道︰「重鸞姑娘的藥還在那邊熬著,我去看看。」
「好。」九華點點頭,「去吧。」
身後的房間內,低垂簾帳後,重鸞一直閉著的眼楮,在兩人的聲音漸漸淡去之後,豁然睜開。
那個男子說,願為她成魔,願為她負盡眾生。
她又何嘗不想成魔?可是他卻不知,她成魔當夜,是他的貿然出現,打斷了她的全盤計劃。
花魁登台那晚,她明知就算步清倬不會親自來,夜立也一定會來。她原本是要借著夜立,上了落澗峰,哪怕是于步清倬同歸于盡也罷,只要能報了仇就好。
這一具殘軀在世間,早已無依無戀,死有何懼?
卻是在她殺了何遠、跳入水中之時,他突然出手相救,那一只手,拉回來的不僅僅是她必死以報仇的決心。
這個男人讓她看到了一絲晨曦,一如當年瀾玥閣之亂,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被一個神秘少年救下一般,她願意再賭一把,這一次這個人會像當年的那個少年一樣,讓她看到另一條路。
在與九華相遇之前,她的人生只為復仇而活,在與九華相遇之後,她依舊想要復仇,可是她卻不想死了。
人生何其美好,何故自賤其命?
唇角掠過一抹欣然笑意,復又垂首輕輕一嘆。
原來,她也是這般虛榮自私之人麼?九華為了她,傷了那麼多條人命,她心存喟嘆之余,竟會感覺心中會有感動和溫暖。
何時,她竟變成了這般冷漠絕情之人呵?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不想欺騙自己,她想要放縱自己一回,任由自己想笑便笑。
想起昨天晚上,就在她命懸一線之時,他凌波踏月而來,那俊朗清絕的身影在她的腦海里反復閃現了許久,那一刻,她只望自己就像普通的姑娘家一樣,看著自己的夫婿就這樣英俊瀟灑地出現,護她周全,帶她離去。
呵!
「你來了。」她微微坐起身,輕聲道。
「嗯,藥已經熬好了。」九華清朗的嗓音從簾帳外傳來,繼而一只大手撩起簾帳,將她的衣物遞給她,定定看了兩眼,毫不猶豫地把重鸞從被子里撈了出來,替她穿好外衣。
所幸,重鸞里面的衣衫完好,否則他也未見得能這般心平氣和、淡然鎮定地做完這一切,還能氣不喘色不變。
想到這里,重鸞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笑什麼?」說話間,九華已經將簾帳挽好,將帕子濕了濕,遞給重鸞擦臉。
重鸞看了桌上的藥碗一眼,搖頭笑著不答,正要起身,卻被九華一把攔住,而後端著藥丸坐在床頭,一勺一勺地喂藥。
重鸞撅了撅嘴,道︰「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喂藥喂習慣了?」
九華微微挑眉,淡笑道︰「你一天不好,我就喂你一天。」
聞言,重鸞先是沉默片刻,繼而沉沉一嘆,「何必?」
「什麼意思?」
「你何必對我這麼好?你就不怕你對我這些好,收不回嗎?」
九華輕笑一聲,吹了吹藥︰「你若以為我對你好,還求著你的回報,那可就真的看錯我九華了。」
重鸞微微搖頭,表明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卻又不想解釋,就這麼不聲不響地喝完了藥。
就在九華回身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忍不住出聲道︰「為何,我總覺得我現在才開始認識你?又或者說,我總覺得以前我從未認識過你。」
九華折身,在她身邊坐下,目光幽靜看著她,「那是因為,你現在還開始接觸這種面目的我。」
「如此說來,我以前認識的九公子是假的?」
九華搖頭,「也許你應該說,你以前認識的九華只是眾人所看到的九華,是那一具皮囊,而現在你所接觸九華,依舊是九華,不過是別人所看不到的內里,是這顆心。皮囊是我,內心也是我,不同之處僅僅在于,我願意讓你看到哪一層。」
他說著向重鸞攤開手掌,嘴角浮上一抹清和淺笑,「還有便是,你願意看到哪一層。」
對于九華這麼直接的言辭,重鸞听了心中跳得厲害,盡管面上極力保持平靜鎮定,可是那眼角不由自主的笑意以及雙頰微微泛起的緋紅卻騙不了九華,更騙不了自己。
她低頭,看著他攤開的手掌,不由得微微一笑。
這便是她這一生,除了要殺步清倬之外,另一個期念依舊的情景麼?原來,當它真正發生了,竟會覺得有些不真實了。
罷了,他已不顧一切,願執她之手同行,她又何必還要在顧慮那麼多?
輕俏地舒了口氣,她不管心口傳來的微微疼痛感,緩緩抬起手,想要握住他的手。
驀地,那微微的疼痛感突然加重,傳遍全身,繼而一股血腥涌上喉間,重鸞身體不由得向前一傾,吐出一大口黑血。
九華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攔腰扶住,低頭看了看重鸞吐出來的血色,頓然變了臉色。
「重鸞!」他驚呼一聲,一種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再看了看重鸞的臉色,隱隱泛出一絲黑暗,雙唇很快變得烏紫,脈搏也變得急促。
目光倏忽一沉,落在身後桌上的藥碗上,九華俊眉一鎖,沉聲喝道︰「宜文!」
听到屋內的動靜,宜文快步沖入屋內,「王爺,出什麼……」
突然,他看到地上的黑血和九華懷里昏迷不醒的重鸞,嚇得白了臉色。
隨即,一抹淺色身影逸入屋內,取出一枚銀針沾上殘余的藥汁,隔了片刻,他沉了臉色,「這湯藥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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