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流離失所落山林
「李爺，那一群叫花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這傻子一個人。」宋國西北小城陽城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個流里流氣的年輕人正在向一個身穿短打、留著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匯報，中年男子雖然是一身短打，但這短打的布料都是上好的絲綢。
中年男子露出一絲陰狠之色，冷聲道︰「劉老二，夫人傳話將他扔到迷蹤林，做得干淨點。」說著轉身快步走到街頭，混入了人流中消失不見。
劉老二隨後也混入人群，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左拐右拐，進入一個胡同，胡同里面站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青年，見他過來，疾步走到跟前，道︰「二哥。」劉老二點頭道︰「人都在吧？」那青年道︰「都在，都在。」
兩人走到胡同最里面的一座院子前，推門走了進去，里面十多個正在圍著兩張桌子喝酒的青年紛紛站起，道︰「二哥，二哥。」
劉老二抱拳道︰「眾位兄弟客氣了，你們都是隨著我大哥出來混的，我大哥雖然死了，但承蒙眾兄弟看得起，叫我一聲‘二哥’，沖著這聲‘二哥’，我也不能讓大家喝西北風，今天我就是來給大伙兒送銀子的。」
這十多個青年听到「銀子」二字，都是雙眼泛光，一下子精神了許多，紛紛嚷著道︰「二哥，今天又是什麼買賣？」
劉老二笑而不答，剛才在胡同口接劉老二回來的青年大聲道︰「都不要吵了，讓二哥說話。」眾人立刻安靜下來，專心听劉老二要說什麼，劉老二非常滿意這種效果，目光將所有人掃了一遍，干咳一聲，才緩緩道︰「眾兄弟不要急，听我安排就行，其實這買賣我們已經準備了好長時間，一旦做了，我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逍遙一年。」
眾人一听「逍遙一年」，臉上更是樂開了花兒，非常激動，但這次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都目光灼灼地盯著劉老二，看他有什麼安排。劉老二看向其中一個青年，吩咐道︰「胡狗子，你去將後院那駕馬車備好。」胡狗子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跑向後院。
劉老二又道︰「小山子，那天我交給你的東西可還在？」在胡同口接劉老二的那青年低著頭道︰「我全都放在屋子里了。」劉老二點點頭道︰「好，你帶眾兄弟去屋里換上。」
小山子從劉老二的側面向前走了兩步，將腰桿兒挺直，大聲道︰「大伙兒跟我走吧。」抬步向屋里走去，這十多個青年忙在後面快步跟隨。
不一會兒，屋子里傳來各種雜七雜八的聲音︰「這也太大了吧」，「糟了，這褲子後面裂開一個口子」，「誰的衣服大，跟老子換換。」……劉老二站在院子里，早已沒了笑容，不屑地哼了一聲。良久，只听小山子在屋子里大聲道︰「大伙兒穿好之後，就都出去吧。」劉老二立刻變得笑容滿面，看著這十多個青年從屋子里陸續走出來。
「二哥，我已經將馬車備好，就停在後門」胡狗子這時也從後面風風火火跑到劉老二的跟前，劉老二見人已到齊，大手一揮道︰「眾兄弟發財去了，跟我走。」領著這一群人走向後院，這院子不大，不多時，就看見後門口停著一駕馬車，又朝著馬車的方向行了過去。
眾人到門口時，有人道︰「二哥坐這馬車最合適不過了。」一個青年跟著道︰「二哥，我們現在的排場越來越氣派了。」劉老二笑道︰「眾兄弟說笑了，自家兄弟都還是兩條腿走路，我豈能用這馬車代步？」眾人又要說話，小山子搶著道︰「二哥義氣。」
劉老二深深看了一眼小山子，示意大家安靜，沉聲道︰「諸位兄弟可知這陽城那個很有名氣的瘋乞丐？」胡狗子嘻嘻笑道︰「二哥，這陽城誰不知道李家的大少爺啊？」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劉老二道︰「這駕馬車就是給他坐的。」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七言八舌地道︰「他也配？」，「一個討飯的」，「還是一個傻子。」
小山子道︰「大家都安靜，二哥這麼做自是有他的道理，我們只管按照二哥的吩咐辦事兒就行，其他的理會那麼多做什麼？」
劉老二非常滿意有小山子這樣一個得力手下，見眾人再小山子的招呼下變得很安靜，才道︰「一會兒我去血岩山等你們，你們找到那個傻子，打著李家的旗號，就說要請他回府，他若不肯上馬車，你們就道‘是老爺吩咐要請您回府’，不然那些多事兒的小老百姓圍了上來，我們可出不了這陽城。」
胡狗子恍然大悟地道︰「二哥，我說看他們身上的衣服眼熟呢，現在才看出來這些衣服和那些李家家丁穿的衣服一模一樣。」又苦著臉道︰「二哥，我這身上可沒穿這家丁服啊。」
劉老二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揮揮手道︰「那你就和我到北門外一起等好了。」向前走了兩步，回頭道︰「小山子，你帶眾兄弟去，把事兒辦得漂亮點兒。」小山子躬身道︰「放心吧，二哥。」等劉老二和胡狗子的身影消失不見，才站直身體，大手一揮道︰「兄弟們發財去嘍！」
劉老二低著頭帶著胡狗子躲躲閃閃，專撿一些偏僻小路行進，路上坑坑窪窪，有時還有斷木攔路，非常難走，胡狗子看著劉老二的背影心想︰「你盡是撿這些偏僻小路，無非就是為了避嫌，可北門那麼多守城官兵你避得了嗎？」費了許多功夫兩人才到北門，胡狗子頓時目瞪口呆，陽城北門別說守城士兵，就連人影都沒有，劉老二像是沒注意到這異常的情況一樣，匆匆出了城門。兩人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向北一直走到血岩山一處樹林的入口，才蹲在樹下休息。
陽城北邊是連綿不斷的群山，最近的一座山距離陽城只有兩里左右，因山上岩石全是血紅色，人稱血岩山，這里人煙罕至，山林茂密，野獸甚多，陽城的窮苦人家經常來這里打獵以維持生計。
約莫過了一刻多鐘，從北門匆匆出來一駕馬車，向兩人飛馳而來，馬車身後跟著十多個身穿李家家丁服的人，片刻之間，那馬車便來到兩人的跟前，趕車的人是小山子，他跳下來，道︰「二哥，一切順利」
劉老二四下望了一眼，見天色漸晚，急匆匆地道︰「把人帶上，快走。」說著轉身進入血岩山東北方向的樹林，小山子向後面兩個青年打了一個眼色，兩個青年趕忙上去馬車將里面那乞丐拖了下來，這乞丐竟然背著一柄古樸單刀，兩個青年就想給他解下來，又見眾人已經走遠，便一人拉著他的一根胳膊拖著他的身體急奔，地上的岩石和荊棘劃的那乞丐雙腿之上全是傷口，鮮血濺射得到處都是，但是那乞丐竟然一聲不吭，哼都不哼一下。
半個時辰後，月亮漸漸從天邊升起，這一夜月明星稀，眾人跟著劉老二上到一處山坡，立刻齊齊止住腳步，每一個人都是心驚膽戰，他們前方只是一處比較陡峭的山坡而已，也並不是太高，坡下是成片的樹林，胡狗子倒退兩步，腳下一個趔趄，結巴地道︰「迷蹤林。」
劉老二斥道︰「緊張什麼，又不是讓你下去。」然後示意那兩個青年將那乞丐架上來，他盯著那乞丐道︰「李大少爺，我只是奉命辦事，別怪我。」李大少爺那張髒兮兮的臉色看不出任何表情，冷漠地盯著他，一陣山風吹來，劉老二忽然覺得心底有些害怕，厲聲催促道︰「快，快推他下去。」
劉老二的聲音還在山間回蕩，李大少爺的身影卻已經順著陡坡滾落進了迷蹤林，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劉老二想起李大少爺那冰冷的眼神，心中一陣煩躁，匆匆道︰「走，趕緊回去。」
眾人站在這山坡之上，心中早已緊張地要命，劉老二的話，讓他們如蒙大赦，急急忙忙抬腿就向來時的方向走去，有人由于太緊張，順著小山坡就滾落下去，山坡太短，也不會受什麼重傷，停下來，坐起之後還一陣傻笑，仿佛不是從山坡上滾下去，更像是撿到黃金一樣。
小山子是在劉老二舉步之後，才在後面跟上，又忍不住向身後的迷蹤林看了一眼，不由打了一個冷顫，急急忙忙隨劉老二走了下去。一伙兒人結伴而行，不多時，便走得無影無蹤。
李大少爺滾到迷蹤林的邊緣，便被一顆古樹攔腰截住，止住了下滑之勢，他喘了幾口粗氣，雙手撐在地上，托著兩條受傷的腿，艱難地翻了，仰臥在地上，又重重地呼吸了幾下，才慢慢平復下來。李大少爺的臉髒得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有那雙眼楮在月色下閃閃發亮，深邃而冷漠，沒人會相信這雙眼楮會屬于一個傻子。
休息了一會兒，又艱難地坐了起來，倚在身邊的古樹上，上身前傾，將自己的破爛不堪的褲腿撕成幾根長布條，緩緩地將腿上的傷口進行了一番簡單的包扎。看了一下四周，全是樹木，月色朦朧，看不到遠方，似乎處處透著危險，便艱難地解下背後那柄單刀，抱在懷里。
李大少爺透過樹林枝葉之間的縫隙，望著頭頂的那輪明月，苦澀地道︰「娘，孩兒今年十五歲了，那晚您讓我裝瘋裝傻，我裝了四年，可到底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將我推進了這迷蹤林，可笑，可悲，可嘆，我的父親還是李家家主，竟然讓一個蕩婦給左右。」又冷哼一聲道︰「他們終究還是懼怕失蹤多年的外公，將我推進這迷蹤林，就算以後外公回來，也查不到任何線索。」
山風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還有樹枝扭動的咯吱聲，順著風從遠方傳來的獸吼聲。李大少爺拔刀出鞘，刀身黑黑的，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他雙手握著刀柄，喃喃地道︰「秋水啊秋水，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唯有你還陪在我身邊，嗯，叫花子伯伯們回來肯定找不到我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為了我這個傻子而傷心，想來是會的，要不是他們照顧我，估計我也活不到今天。」
從李大少爺右邊傳來地上樹枝被踩斷的「 啪」聲，他連忙向右邊看去，只見不遠處一雙血紅色的眼楮正死死地盯著他，李大少爺緊握刀柄，讓刀刃朝上，刀尖向前對著那雙血紅色的眼楮，那雙血紅色的眼楮低吼一聲，躍了數米高向他撲降下來。
李大少爺那雙冷漠的眼楮眨也不眨，趁著月色隱隱約約看清楚那雙血紅色的眼楮是一頭青狼，他刀尖調整了一個方位，那頭青狼撲到他的身上，正好被刀尖戳中脖頸，李大少爺拼勁全身力氣，立刻抱住那頭青狼，肚子貼肚子，雙腳也緊緊夾住狼身，肩膀向上頂著秋水刀，嘴湊在青狼脖頸上的傷口猛烈吸血，血腥味兒到了他的喉嚨里，讓他覺得十分惡心。
青狼鋒利的爪子抓得李大少爺背後遍布傷痕，李大少爺一邊吸血，一邊苦忍著背部和腿上的疼痛，他知道，一旦他松開手，青狼的爪子立刻就會將他開腸破肚。青狼見這樣無效，就開始在樹林里上躥下跳，地上打滾兒，鬧騰了一陣子，漸漸沒了力氣，倒在地上肚子一起一伏。
李大少爺被青狼摔得七葷八素，只因為求生的本能，還在不停地吮吸青狼的傷口。良久，李大少爺終于因為身上傷口流血不止，失血過多，昏迷過去。月光下，樹林里這一小塊兒地方，到處都是鮮血，一個破破爛爛的乞丐抱著一頭狼尸。
不知過了多久，李大少爺被刺眼的陽光驚醒，麻利地坐了起來，從狼尸上將秋水刀抽了出來，在草地上將刀身的血跡擦了一番，插回刀鞘，忽然神情一震，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疤，而且現在渾身充滿力氣，想了半天也沒明白，心中暗暗稱奇。抬頭看看太陽的方向，知道還是上午，趕緊起身尋找出路。
李大少爺向滾進來的方向走去，走了好長一會兒還是沒有走出去，再走了不多一會兒，又看見了那頭狼尸，不禁犯疑，雖換了一個方向，結果一刻多鐘之後，又是回到了原地。李大少爺整整走了一天，無論從什麼方向出發，都會走上不同的道路，就算是同一個方向，也會走上不同的路，沒有一次重復，雖然路路不同，但結果卻是一樣的，都是回到了原點。
殘陽斜照，樹林里的青草也漸漸染上一層淡黃色的光暈，多年積累的落葉，隨風輕輕飛舞，打著旋兒。搖曳的樹枝讓地上的影子變幻莫測，一會兒一個樣子，仿佛其中還含著某種律動。
李大少爺捧著秋水刀斜坐在山坡上，輕嘆道︰「這迷蹤林的傳說果然是真的，進來的人不可能走得出去，既然走不出去，我就在這迷蹤林里好好活著。他們將我推下迷蹤林時，從前的我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要好好活著，總有一天我要走出這迷蹤林。」聲音忽然轉冷，咬牙道︰「流離失所，落山林，我李天放從此更名離落，必逍遙于天地之間。」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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