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加洛上仙將弄眉的情信細細地折疊了,然後放進袖口,心便安了安,還好,信終是到了上仙的手中,可以免除弄眉煉獄般的折磨了。一塊石頭就這麼落下了,心里也歡暢地很,不覺地嘴角便往上翹了翹。誰知君霖那廝竟拿眼角瞪了我一瞪,滿是刀光劍影,只覺得渾身掉進了冰窖,那感覺就像是我一千年之前,因為貪嘴,在大冬天的跑到結了冰的摩尼湖上學著人間的一個名喚做王祥的人,臥冰求鯉,結果,鯉魚沒有求來一條,卻生生地掉進了那個被我體熱融化了的冰下,抬眼看見一串串氣泡後,一味鯉魚陰陰地笑著,還不慌不忙地將那尾腥臭的尾巴甩在我的嘴巴上,那種酸冷刺骨的感覺至今難忘,所有的寒冷進入我周身的毛孔,隨著血液在四肢百骸逶迤而過,齊齊停留在心口,似是要把我心頭唯一的熱量吞噬了。後來被老喜鵲白白嘲笑了一千年,直到現在,他還會在茶余飯後拿出這件糗事來打牙祭。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顫,把頭縮了縮。
「如此,加洛就不打擾殿下了,先行告辭。」
「好,加洛,我們改日再聚。」君霖那廝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又恢復了彬彬有禮,醇厚地如一杯碧螺春,裊裊璇璇。這時,我竟想起溫潤如玉這個成語,原來這廝的聲音也可以如這般的大珠小珠落玉盤。
見著加洛上仙就要往大殿門口走去,我也忙揖了一揖,「殿下,小仙也不叨嘮了。」說著,便要像門口走去。
結果,君霖那涼薄的聲線便不咸不淡地響起︰「慢著,本殿允許你走了麼?」
我嚇得小心肝一抖兩抖的,硬生生地收住了已經抬起的左腳,「殿下還有什麼吩咐麼?」
我的心里很是惦記著弄眉今日給我做的芙蓉酥,在我好說歹說的央求下,她同意今日給我換一種口味,加些美味的鳳梨進去。雖然弄眉和我一般成天游手好閑,但是卻比我強上很多,弄眉有一雙巧手,她做的東西都很是美味。不像我,一問三不知,連法力,都是最低的,比我小上兩千歲的白鷺也懂得了御劍,而我,到現在才勉強懂得了如何駕雲。
誰知他卻沒有任何言語,只是細細地鋪開了絲絹,紫毫蘸著濃厚的墨汁,行雲流水地在上頭寫著一些東西。我只能愣愣地站在一邊,不知所雲。心想,這個太子殿下也真是夠詭異的,明明把我留下了,卻不和我說一句話,也不知他內心想的是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
「美人如花隔雲端」估模一刻鐘之後,我從紫宸殿中緩緩走出,手中便攥著君霖寄存在我這里的絲絹,上面就單單寫了這麼一句話。彼時,他說,「小妖兒,本殿先將這絲絹交由你保管,要是你弄丟了,就為你是問。」說著,一個肅殺的眼神如刀片般向我飛來,我忙不迭地搗蒜著頭,心下確很是納悶。
我抬手招了招雲,便以一個極其不雅觀的姿勢爬了上去。看得那個看門的小仙童在那邊張著嘴歡快地笑著。我自是大肚,沒有去惡這麼一個小仙童計較,畢竟我也長了他那麼兩千歲,怎麼也是不能和這個後輩去計較一番的,我們做鳥的,自然是要有一顆博大的心,不然連這麼點芝麻綠豆般大的小事也要和人計較,那還真活得揪心。
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君霖會把這句話纂寫在靈蠶絲絹上,因為我曾听弄眉說過,這種絹是極其珍貴的,一千年也就出那麼五匹靈蠶絲布,然後通過種種繁雜的工序,制成絲絹。然後,今日,君霖卻在上頭寫了一句詩,將這個千年難求得寶貝寄存在了我這里,雖然很不解他的做法,但是,太子,那麼高高在上的人物,那心思,肯定是我們這些小仙猜不得的,于是只能仔細地收了這塊絲絹。
忽的,我的眼角掃過紫宸殿,看見一個小宮娥拿著一塊鵝黃的絲絹,「銘酚仙使,這是我家主子茗雨仙子給殿下的信,請代為轉交。」我的腦子一個激靈,原來,君霖這廝要我當信使!難道我長得就這麼像個遞信的麼。雖然很是氣憤,但還是強要壓著內心的憤怒,好不容易駕著雲模到了百鳥殿,我便迫不及待地從雲端竄下,風風火火地要去找弄眉要吃的。在跨進殿門的時候,我听見一個嬌鶯細語,清清鈴鈴。
驀的,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在通塵鏡中听到的一闋詞︰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女敕女敕,停停當當人人。我無奈地模了模頭,能擁有這麼動听的聲音,除了莫黎,再也拿不出第二個了。然而,我和她的關系卻不好,很不好。
莫黎的真身是一只鸞鳥,她的母親是鳥界四使之一,但卻因為生她時難產,便丟下她,跟隨著她父親的腳步去了,只留下襁褓中的她,因了她母親的緣故,莫黎鳥界的地位自然很高。然而不知為什麼,她對我總有些敵意,而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甚為不爽,估計是我們兩個的氣場十分地不合。不過有一點我深感欣慰的就是,莫黎雖是只鸞鳥,但是她的天分並不高,據說是當年她母親早產,生下的她也是皺皺巴巴的,順帶,她某些方面出了一些問題,是以,她的靈力和我不相上下。不然,以我這種不上道的水平,早就被她虐死過無數次了。雖然聖姑教導我們鳥與鳥之間沒有隔夜的仇,要相護相助,但是,我和她之間,卻怎麼也無法相安無事,不是我揪了她的毛,就是她踹了我的腳。所以有我和她在的地方,必定不得安寧。就連聖姑也拿我們沒轍,只得由著我們去了。不過先時我在水月鏡中,而她自從被我燒了她的青絲之後,被聖姑禁令不得踏進水月鏡之後,這麼幾千年來倒也相安無事。誰知今日,她竟然來了這百鳥殿。要知道,以她的身份,她是有一座**的宮殿的,名字喚做青鸞閣。不知是哪股邪風將她吹將到這里來了。
我收了收踏在台階上的腳,想要轉身去其他地方轉上那麼一轉,等她走了之後再回,免得見了面又和她吵上,上一次,被她刮光眉毛的慘痛經歷還記憶猶新,雖然,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被我按著一根根揪光了她的睫毛。但是,聖人不是說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著人不犯我我不人的原則,我轉了個身。
然而,莫黎明顯沒有我這般的好性子,她見著我回來了,便迫不及待地出來挑釁,「掬水,怎麼,看見我在,連個禮都不行?現下膽子倒是越發地大了。」
听到這麼一句話,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轉身走了,畢竟,她的身份和地位能遠遠地把我甩出一大截。我現在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小仙,而她,再怎麼不濟也是芳使的遺孤。
于是便曲了曲身子,「掬水見過上仙。」
「嗯,這還差不多。」莫黎哼了哼,很顯然,她是強壓著心頭的不滿。
她斜著眼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我,這讓我感覺很是不好,就像是在集市上甩賣的胡蘿卜,接受著眾買主挑剔的眼光,戰戰兢兢地等待著一句決定生死的評語「買」或者是「不買」。
「咦,這是什麼?」莫黎說著便把手探到我的懷里,我順著她青蔥似的手指看去,立馬嚇得顫抖在地,還好,那塊靈蠶絲絹只是露了一個小角,我坐在地上,理了理發鬢,說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就是一塊絲絹。」
「如此,你緊張什麼?」一千年不變,莫黎的腦袋似乎隨著她的身量蹭蹭地出現了某種變化,不似以往那麼好欺騙了。
「那,那不是見著上仙您,忍不住激動了一把。」我順道整了整衣裙,把那白燦燦的帕子收了收。
如預料中的,莫黎並沒有打算放過我,她還是那個從頭到腳都看我不順眼的莫黎,不出片刻,我們的頭發又纏到了一起,我的仙履只剩下一只的,襪子也是,而她的裙擺也有一半被我拋到了一旁。然後,我掐架掐的歡了,完全忘記了自己和她掐架的初衷,只深深地沉在虐和被虐的境界中,那塊我誓死要護衛的靈蠶絲絹不知什麼時候逃月兌了我的懷抱,跑到了敵方的手中。
「哈哈,被我弄到了,」莫黎以勝利者的姿勢很不雅觀地撲到在我左邊,手晃動著那塊絲絹,月光之下,那塊絲絹竟然散發著柔和的白光,竟然比夜明珠的光還要明亮上幾分,「美人如花隔雲端」這張牙舞爪幾個字在柔和的光暈下,竟然有了些鐵劃銀鉤的味道。
顯然,莫黎被這麼幾個字震驚了一下。隨後,她那個嬌如出谷黃鸝的聲音成了我這輩子的夢魘。
很不幸的,我被聖姑禁足了,往事真真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