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養成記 二十,拿一把往昔來下酒

作者 ︰ 水磨刀

一萬五千年以前,弱水周畔並不是如現在這般滿目蒼夷的不毛之地,這里也曾百般紅紫斗芳菲,說的是一派奼紫嫣紅,冬日里也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就連積著皚皚白雪的時候,也有點點殷紅綴于其間,紅色與白色美到了極致。玉碎是我最好的姐妹,但凡她來弱水旁,總是有一大群色彩斑斕的鳥兒翩翩起舞,我最愛看的便是雄孔雀展開色彩斑斕的屏,向心愛的雌孔雀求—愛。

興致起的時候玉碎吹一管紫竹蕭,我撫一把鳳首箜篌,絲竹之聲棉延不斷,你可曾見過百鳥朝鳳的景象?漫天羽翼紛飛,蕭蕭而下,哦,那個時候的西南方向,還種植著亭亭的鳳凰樹與梧桐,你知道的,玉碎對于有些東西十分地執著,譬如,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清泉不飲。所以我不得不在這里開闢出一大片的空地,鑿出渠道,將醴泉中的水引到這邊,在周遭種植上脆恁的竹子。那一段琴簫合鳴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恍然如夢,好像這些快樂的日子已是發生在前世。

我是弱水之神,名叫梓卉,自小便是誕生在這弱水中的,就像陌桑那般,他是由四海之水孕——育的,那時,我還常常和他在爭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水神,然而,爭論到現在,還是沒能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陌桑上仙他在5500年前也仙逝了。」我懷抱著銀狐,弱弱地開口。

她抬起姣好的臉,失了神,過了半響,才找回沙啞的聲線︰「是麼,陌桑,你和我爭論了數十萬年,卻要比我這副殘軀先走一步,這麼說來,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們都被黃沙埋成了枯骨,不,不對,我們這些神又怎麼會有骨架子留存在這個世間呢,都化成了灰燼,真想不出那些個凡人羨慕我們什麼,來這世上走一遭,什麼都不會留下,有時,我還很羨慕那些佝僂如浮游般脆……弱的凡人,畢竟他們還可以死同ぬ。」

風吹——破了一樹彎了脖子的竹子,帶著斑斑的淚點搖搖擺擺地向這邊旋飛,梓卉的衣袍鼓動,她一揮手,那枚竹葉便靜靜地躺在她如羊脂玉般的掌心中。

「其實在這一片鳳凰花敗落的那一天,我早就該知道,玉碎已經離我而去了,可是我卻始終不敢承認,總覺得,她還在我身邊,睜開眼,便能看見她對著加洛巧笑嫣然,完完全全的小女孩兒心思。對了,加洛那小子現在怎麼樣了?」

我想了想,便將自己與加洛上仙踫面的幾次挑挑揀揀,講給了她听,權當做是下菜的作料。

她嘆了一口氣︰「沒有想到我不在的這一萬五千年中,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東籬,原來我們曾以為能一直執手走下去的兩人,最終卻是天人永離。」她摩挲著斷了弦的鳳首箜篌,如同在撫莫著愛人的臉龐,唇邊,是呼之欲出的似水柔—情。

「那麼,櫟她現在怎麼樣了?」

「小仙在天上呆了些時日,卻從未听說過櫟這個名諱。」我據實回答。

「以櫟那火爆又記仇的小性子再加上腦子不太好使,或許指不定被誰給半路除了也說不定,」她冷笑一聲,「如果不是仗著自己是天家的公主,玉碎又怎會含恨而終?」

「但,殘害天家的血脈,應該授剝骨抽經之刑吧?」陌桑的小爪子微微動了動,在我的手臂上劃出細小的痕路,微澀微樣。

「管天家那麼多烏七八糟的事做甚,想想都覺得煩悶,這一萬五千年來,弱水寸草不生,飛鳥難過,東籬被囚燼在法華結界中,想來他的日子比起我來,要艱難上千萬倍。」她淒苦地盯著掌心,「東籬啊東籬,法華結界淒風苦雨,你可曾習慣?」

「不知這位東籬上仙犯了什麼過錯,要授如此的懲罰?」雖然我只活了6000年,而且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水月鏡中渡過,然而,這個法華結界,我也還是听聞過的,那里面,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生不如死。除了濃稠的黑色還是黑色,金烏的光芒不曾光顧那一片被天神遺棄的地方,相傳在洪荒時代三苗,驩兜,共工,與鯀,不听從當時的天帝,于是在斗敗後,被幻化為了四大凶獸——饕餮,渾沌,窮奇和杌,天帝造了法華結界,將他們囚禁在暗無天日的虛無中,每天都授著火蝕的無盡的痛—楚,以此來懲罰他們當年的目無尊長。

「梓卉,梓卉,我算了一下時間,這會子正是天雷剛過的時候,你還好嗎?」一把焦慮的嗓子如隔了滄海桑田,隔了一層霧,飄蕩在空中。

「死不了。」梓卉上仙咳了幾嗓子,一絲紅色的血流出嘴角,順著下巴蜿蜒而下,開在衣襟上,如幾朵梅花。

「不對,梓卉,听著你的聲音,似是比以往授的傷更重了些,讓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帶了續命的膏藥,對療傷甚是有效。」

「凌郁,你這又是何必?梓卉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是服用了那些藥又能怎樣,不過是多苟延殘喘些時日罷了。」

「不,梓卉,你不能說這些胡話,讓我看看你,就一眼,可好?」

我好像听見有人拍著門的聲音。

「凌郁,你的好意我這廂授了,只是,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你與其把這些心思花在我這個早已沒有了靈魂的人身上,倒不如多花些時間去陪陪清兒,她才是你應該放在心尖上的人。」

「這上萬年來,能走進我心里的,也不過是一個弱水之神罷了,我記得那個女子在紛飛的桃花雨中,信手拂琴,二十三絲交織成我永生難忘的樂章。好像整條弱水都圍著她翩然起舞,那一天的風因為有了箜篌的伴奏變得格外地纏棉,就連麻雀‘喳喳’的嘈雜聲都成了仙樂。梓卉,清兒不過是那個高高端坐在後座上的人印賽給我的女人罷了,在我心中,妻子的位子永遠都屬于弱水之神。」

「你……你這又是何苦。」梓卉上仙轉過頭,努力地忍著,盡量不咳嗽,兄膛起伏。

「我知道,在你心中只有東籬,不論滄海桑田如何變遷,就算窮盡我的畢生,我都不能走進你的心底。只是,梓卉,請允許我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你,不要總是將我拒之于門外,可好?」

水汽慢慢氤氳了她剪水般的雙眸,她捂著兄口,生——澀地開口,一字一頓︰「凌郁,你還是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若是被天帝知曉了……」

「梓卉,若是知道了又能怎樣,我不過是來看看一個好朋友罷了。」

「凌郁,有些事並不是如表面那般簡單,並不是你說什麼,他們便會相信什麼,有那麼多人想要拿你做文章。」

「讓我見一見你,可好?我們已經有一萬五千年不曾見過面了,上一回見你的時候,你滿身的污血,連足下的白雪都染成了點點殷紅,可是,你卻只留給了我一個決絕的背影,連我的名字都不曾喚出口。」

她沉默不語,偌大的地方只有弱水還在流淌,拍打著暗礁,發出「嘩嘩」的聲響,平添了一番寂寥。凌郁上仙估莫是覺著無望了,也消了聲音,過了半餉,我听見腳步聲遠去,應該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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