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仙子，你可曾愛上過一個人？」
我搖了搖頭。
「所以啊，你不能體會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在一邊嘆了一口氣，「等你遇上那個願意言秣其馬的男子時，你便會了解我這般的苦楚了。沒有了梓卉，我便是最為尊貴的上仙又能如何呢？還不是只能守著一個自己並不愛的妻子相敬如賓。」
他撩起下擺，一皮股坐到了黑 的焦炭之上，也不介意污了衣衫。他小心地挽起衣袖，露出兩顆深可見骨的獠牙印子，血漬已經凝固成黑色的一片，頑固不化，與看不出原本色澤的袖子粘連在一起，凌郁上仙臉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只是從探手伸入懷中，取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瓷瓶，側過瓶身，滴了一滴凝露在傷口處，瞬間，翻飛在外的皮肉緩緩地收了口子，只留下了粉恁的新生肌膚，仿佛之前那個可怖的傷口只是我的錯覺。
情愛之事，真真猛于虎。我看著凌郁上仙流露出惆悵怨念的目光，默默在心底得出結論。
他笑了笑︰「但是，掬水仙子，在我們這些個神啊仙啊漫長而又無聊的一輩子光陰中，倘若沒有遇到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不曾體會過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的感覺，那才算是白白糟……蹋如此之多的晨光。唉，雖然和梓卉在一起的時候總能看見東籬那張冰棍臉，但是比起現在連梓卉的裙裾都莫不到，當真不知好上了幾百倍。」
我看著他滿是蜜糖的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原本想著要莫一把下巴，但是看著冒著黑煙的掌心，遂作了罷。
「小掬水，趁現在好好歇歇吧，明兒我們還有一大把煩心事要去操勞呢。」他躺子，曲手支著腦袋，「真懷念梓卉和玉碎琴簫合奏的場面，那是我數十萬年生涯中最為美妙的經歷。」
「上仙，你覺得鳳神是怎生的一個妙人兒？」我措了半天辭，才抖抖地拋出這個問題。
「她啊，」凌郁上仙半眯著眼眸，陷入一片沉思。
「其實，在我的印象中，關于玉碎並不是很多，主要是因為那時我滿心想的念的都是梓卉，自然眼中看到的也只有她一人，有時梓卉會踏著弱水款款起舞，端的是休迅飛鳧，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回風舞雪，連那回眸一下都帶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旖尼風情，螺髻上簪一朵大紅的牡丹花，襯得眉眼盈盈，使我忘懷。現在天上的神仙都贊嘆芙蓉花神步步生蓮的風情，那只是他們不曾有幸看到梓卉飄飄的水神之舞，玉碎總愛執一管紫竹簫，俏麗在鳳凰樹下為梓卉伴奏，除了身上那一襲大紅色的華衫外，什麼都是淡淡的，淡淡的聲音，淡淡的笑，不，或許她從未笑過，每一次見到她，總是冷若冰霜地對我點點頭，這麼多年來，恐怕我和她說過的話都不超過十句，唯一見到她笑得開懷是在她靠在加洛懷中的那一次，只覺得艷陽撕烈了重重的烏雲，唉，只可惜，加洛和她也沒有一個美滿的結局。」他的雙眼盯著天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鳳神是真的羽化先去了嗎？」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撩起裙裾，整個身子貼著黑 的地面，翹起二郎腿，將胳膊墊在腦門後，嗅著烤焦的氣息。
肚子越發的餓了，所有的腸子都交織在了一起，咕嚕嚕，咕嚕嚕，好像有幾面大鼓在肚子里兀自不息地隆隆響著，聲音一陣大過一陣。
「這事說來有些蹊蹺，原本說來鳳凰是不死的神鳥，能夠浴火重生，卻不知因了什麼原因，6000年前，鳥族的聖姑就突然向四荒八合宣布了玉碎羽化仙去的訊息。」
「那上仙，你知道櫟長公主的事嗎？為什麼現在她不在加洛上仙的身邊了，他們不應該是夫妻嗎？」
「說起櫟，這也是一樁天庭的秘辛，長公主在一夕之間被貶下了凡塵，所有的神仙都不知道為什麼當年天帝與天後捧在掌心上疼……愛的女兒會說不見就不見，好像在這個天庭蒸發了一般。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只知道某一天天帝很生氣，在寢殿內砸碎了一打青花瓷花瓶，然後櫟長公主就被貶下了凡塵，而那一天起，所有的人仿佛約定了一般，閉口不再提長公主或者櫟這幾個字，仿佛她從來就沒有存在一般。」
「難怪我從未听見過這位公主的事跡。」我翻了一個身，想要竭力避免去注意到一直在叫囂著的肚子。
不是我不樂意喂你啊，實在是因為現在特殊情況，由不得我選擇。我默默地在心里念叨著，希望我的肚子能夠體諒我一些。
「掬水仙子，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呢。」我在夜色中，看見他嘴角勾起，黑曜石般的眸子閃閃發亮，好像我獨自一人行走在荒原上曾遇到過的一群狼，雙眼也是這般泛著光的，所不同的是，它們的瞳孔是瑩瑩的綠色，比亂墳堆上的螢火還要恐怖，要不是麻雀我能飛能騰，早已它們被吞下了肚子。
「譬如？」我配合地支起耳朵，臉上擺出聞到八卦氣息的焦急神色，只差在眼眸之中飛閃出點點桃花瓣。
「譬如傅陌桑那個混小子也喜歡著，不，貼切地說，應該是深切地愛著你們的鳳神。」
我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張老神在在的臉。
「唉，多麼久遠的記憶，我原本以為會成為一段塵封的過往，沒有料到，卻是對著一只活了只有我一個零頭的小麻雀吐露了出來，只怪夜色太美。」凌郁上仙絮絮叨叨地在一邊自言自語，完全沒有要開講這一段折子戲的跡象，「唉，傅陌桑啊，傅陌桑，誰叫你老是和我的梓卉爭搶誰是正牌的水神。」
我在凌郁上仙不大不小的念叨聲和肚子隆隆的聲響中睡過去，身子底下傳來暖暖的溫度，至少不會饑寒交迫。
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粉紅的天空中旋著一彎藍色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