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六,晴。萬里無雲,碧空如洗,難得的一個暖陽天。這日是劉大人家的兒子滿月,伏秋蓮夫妻兩用過早飯,在家里略作收拾,巳時中,夫妻兩人帶了禮物出了家門。
仍舊是沒有帶辰哥兒。
一則是怕冷,二來吧,伏秋蓮覺得去劉家是赴宴席的,肯定人多的很,劉大人為了熱鬧和充門面,顯身份,少不得是要請戲班子的。
那戲台子一唱起來,敲鑼打鼓的。
嚇到了辰哥兒可就不好了。
小孩子本就心智不曾長全,若是這一驚嚇,得好些天才能緩過那個勁來的,她可不想讓自家辰哥兒受苦。
夫妻兩人自然是同樣的心思,天下父母心里,總是想讓自家的孩子永遠健康,平安的,伏秋蓮一提,連清自然也同意,他之前也沒多少想把辰哥兒帶過去的心思,只是劉大人提了句,說把孩子一塊抱過去,如今提了伏秋蓮的話,果斷的點頭,「成,咱們不帶了,只是得勞煩劉媽媽辛苦。」
「姑爺您說這什麼話,老奴可是樂意的。」她都這麼一把年紀了,又是獨自一人的,沒兒沒女,可不打心眼里把伏秋蓮當成了自家的孩子?
抱著辰哥兒,她就覺得很安心。
她是真心的想帶辰哥兒的。
如今听連清一說,劉媽媽麻利利的接了話,只笑道,「姑爺和姑娘你們盡管去,老奴保準把辰哥兒看的好好的。」頓了下,劉媽媽在心里想了幾回,還是出聲道,「姑爺,那王家今個兒可是也要去人?您,多看著點姑娘,姑娘脾氣一點就著的——」
她是擔心伏秋蓮。
那樣的場合下,伏秋蓮若是真的和王家開戰,那自然是落了下乘——不管是不是王家挑釁在前,只要自家姑娘和她們對上,在外人眼里,姑娘也是錯。
可身為鎮上最年輕舉人的娘子,若是姑娘由著她們王家那些人嘀嘀咕咕,甚至欺到頭上還忍著,那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個軟弱可欺,甚至是蠢笨。
所以,劉媽媽很擔心。
更不知道如何去勸伏秋蓮,臨出門,想了又想,她終是沒能忍住,和連清多說了兩句——希望姑爺多留點心。
「媽媽你放心吧,我會照看好娘子的。」連清笑著讓劉媽媽放心,又回頭看向不甚在意的伏秋蓮,微微一笑,「娘子,咱們走吧。」
馬車緩緩駛起來,不過兩刻鐘便到了劉家,門前已經有不少的車子停下,門前有守著待客的婆子,自是認得連清,看到他扶了伏秋蓮下車,趕緊上前屈膝行禮,「連老爺,連太太,我家太太命老婆子在這里侯著,迎您二位進去呢。」
「有勞媽媽您。」
一行人走進去,在二門前分開,連清被小廝帶去前廳那邊,那里自然有劉大人親自招待的一些男客,伏秋蓮則被那婆子帶去內院——
那是劉太太親自招待的女客地方。
男女大防,便是赴宴也是要分開的。這就是規矩,是禮教,誰也違不得的。伏秋蓮身後隨著的是冬雪,小丫頭低眉斂眼的隨在她身後,很是規矩。
旁邊,那婆子暗自點頭。
果然不愧是舉人老爺家出來的呢。
比起別家的太太,以及丫頭,再看看人家連太太,以及連家的丫頭,這才叫規矩呢,人連太太還是自家太太和小公子的救命恩人,可看看人家這態度,多低調?
婆子心里這麼轉著念頭,面上的恭敬便愈發多了幾分,這樣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啊,轉過兩道走廊,穿過月亮形拱門,婆子笑指著前頭的院子,「前頭就是我們家太太今個兒宴客的地兒了,連太太您請。」
才進院子,就听到清脆的笑聲響起,伏秋蓮抿了抿唇,眉眼微彎,嘴角含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小丫頭的打起厚重的綿簾,「太太,連家太太來了呢。」
「哎呀,快請。」
劉太太這人吧,你說她倨傲,眼高于頂,這都是真的,她這人就是看不起一般的人,可若是她真的喜歡你,或是覺得和你合緣,把你放進了心里,她自是會處處為你著想,覺得你是最好的朋友。
一如伏秋蓮,連著救了她們母子好幾次,經過這麼些天的相和上,劉太太是真的把伏秋蓮當成了好朋友,听到丫頭的話,她直接把手里的兒子遞給旁邊的女乃娘,自己就起了身,「伏家妹子,快來這里,坐我身邊。」
「……」
伏秋蓮很不想過去,這屋子里哪個女人不以交好劉太太為大事?自己雖然救過她幾回,可她不想出這個風頭啊。
只是劉太太的手伸了出來。
她要是不接?
估計以後和劉太太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笑著點頭,「多謝劉太太。」
即然是躲不過,索性就大大方方的落坐,伸手接過小丫頭手里的茶,她看向劉太太,「還不曾恭喜劉太太呢。」
「你還用和我客套麼?若不是你,」劉太太頓了下,她想起什麼般扭頭,招手喚女乃娘,「你把哥兒抱過來,給伏家妹子仔細看看。」
小家伙已經長開,虎頭虎腦的,本來還在睡呢,被女乃娘這麼一抱著往前遞,不知怎的就醒了,憋了下嘴,烏溜溜的大眼轉了下,好像是看到伏秋蓮似的,竟然把手放到嘴里啃起了拳頭玩。
女乃娘很是驚奇,「哎呀,今個兒哥兒被吵醒竟然沒哭。太太您瞧瞧,哥兒真的沒哭哦。」
「可不是來著,難道說,他知道是伏妹妹救的他,所以,看到伏妹妹心里歡喜,便不哭了?」劉太太自己搖頭笑著,抬頭看到伏秋蓮,笑著道,「妹妹你有所不知,這小子簡直就是個魔頭,若是自己醒還好,若是被人吵醒,那得哭的把屋頂都給掀翻了。」
雖然劉太太嘴里抱怨著,可眉梢眼底那有半點嫌棄或是惱怒的樣子?伏秋蓮也是當娘的,自是理解劉太太的心思,只笑道,「劉太太有所不知,這孩子能哭啊,也是說明他健康的一種的。」
「啊,這話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伏秋蓮笑著彎彎眉眼,看向正被女乃娘抱在懷里的嬰兒,「劉太太您看,若是哥兒不舒服,哪里有那麼大的精力去哭?若是哭聲宏亮,那可不就說明他沒事,只是想哭,所以便哭了?」
「明明是歪理,被你這麼一說,倒好像是真的了。」劉太太笑著搖搖頭,想起前兩次的凶險,她是真的對伏秋蓮服了氣,只連聲道,「李媽,你快抱著哥兒給伏家妹子磕個頭,就當是哥兒謝過伏妹子的救命之恩。」若不是眼前這女子,哪有她現在的情形?
「可使不得,劉太太不成的。」
「有什麼使不得的,伏妹子你坐好。」劉太太伸手按下伏秋蓮,眼底盡是感激——可以說,她和兒子這兩條命都是人家救回來的,磕個頭算什麼?
女乃娘已經抱著孩子跪下去。
伏秋蓮哪里能真的受這個頭?
側身就避開了去,「劉太太,我也是剛好知道些醫術,您可不能折我的壽啊。再說,這也是您和小公子的運氣不是?」
這話劉太太愛吃,不過,她還是笑著咪了眼,「伏家妹子快坐,別客氣。」又指著她身側的一位中年婦人笑道,「這是我娘家嫂子,嫂子,這是我們母子的救命恩人,若是沒有伏家妹子,怕是我和哥兒哪還有這會?」
「可不是這樣,我家姑女乃女乃遇到了貴人呢,連三太太人好,心也好。不愧是舉人太太呢。」王家大太太長的很是福氣,胖乎乎的圓臉,明明人到了中年,一笑卻是臉邊兩側有兩酒窩窩,配著她溫和的笑,倒是極容易的生出好感來。
伏秋蓮露出個靦腆的笑,沒出聲。
不知道王家人的態度之前,她何必和她們多說什麼話?便是沒有听到伏秋蓮的回應,王大太太也是面色不變,極是自然的端起茶抿了一口,把眸光轉向了身側的劉太太,「你今個兒雖說是滿月,但你身子骨卻是傷了元氣,又不比那些十七八的,可不許逞強,好好歇上一段時間,多養養,記下沒?」
「嫂子你放心吧,我會的。」
一屋子的恭喜聲中,伏秋蓮低眉喝茶,耳邊,不時听著王大太太和劉太太兩人的低聲嘀咕,多是王大太太叮囑,劉太太點頭應著,偶爾抬頭,對上伏秋蓮的眸子,她也回以一笑,「伏家妹子別客氣,若是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找我這丫頭。」
「劉太太不用擔心我。」
午時初,宴席開始。伏秋蓮作為舉人太太,又是劉家母子的恩人,更得了劉太太的眼,自是被安排在了和劉太太一桌。
余下的另外幾位不是劉太太的密友,不是劉太太的娘家人,這倒是讓伏秋蓮很是不適應,她甚至很想換張台。
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多好?
可惜劉太太拉著她不放。
席上,劉太太更是拉了伏秋蓮的手,「伏家妹子,我一看你便覺得投緣,你又是我們母子的救命恩人,我看不如這樣,就讓我們家哥兒當你的義子如何?」
劉太太這話一出來,便是她身側,一直以淡然,安靜神情,偶爾有人招呼,便微微一笑的賢淑樣出現的王家大太太都不自禁的蹙了下眉——
姑女乃女乃竟然要讓兒子認這個女人為義母?她這里心里轉著念頭,面色不變,端起茶輕呷一口,看到周圍人臉上不一的表情,她垂下了眸子。
伏秋蓮瞬間就覺得自己成了觀賞動物,各種眼神都有啊,欣賞的羨慕的,不屑的鄙視的,看的她覺得自己都要被這些眼神給燒溶了。
可她卻不敢多想,更不敢耽擱。
旁邊劉太太還等著回話吶。
不管她樂不樂意,這件事即然劉太太開了口,她就不能駁了她的面子,最起碼,這事還在那麼多人的面前?
她試圖壓下心頭的異樣,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太太這可是抬愛我了,我何德德能,能當您家小公子的義母?再說,小公子有您和劉大人疼愛,哪里還用得到別人呢?」
劉太太怔了下,倒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說詞,她本來也是一時想到,隨口就說了出來,事實上話一出口便她覺得有些不妥,但話說都說了,這麼多人面前,哪能反悔?只是,真的要兒子認個義母?
可沒想到伏秋蓮卻是拒絕。
這讓她心里多少涌起幾分不悅。
如同天下所有的母親,都覺得自家的孩子是最好的,再說,劉太太再怎麼看中伏秋蓮,她素來倨傲,矜持慣了的。
只有她挑人家,哪有別人拒絕她?
再或者,人素來就是有種劣根性,得不到的都是好的,伏秋蓮這麼一反對,她倒是真的有幾分想讓自己的兒子認下這個義母了——連清是年輕的舉人,又開著學館,明年開春就要去科考,不管上榜與否連清可都是能得個官身的人。
那麼,伏氏就是官太太了。
甚至可能比她還要高一級的官太太。
這麼一想,劉太太便笑了,「伏妹子你可別客氣,這小子是你救下的,他認你為義母,孝順你可不也是應該的麼?」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不錯,最後,索性笑著做了結論,「伏妹子就別推辭了,這事咱們就這樣定了,等到晚會宴席結束,我便去和我們家老爺說,想來,他也一定會同意的。」
旁邊,王家大太太便笑,「那我可是要恭喜小姑,還有連三太太了。」旁邊紛紛有人舉杯對著劉太太和伏秋蓮道賀。
宴席進行了一個時辰。
未時初,客人便陸陸續續的告辭,在伏秋蓮卻被劉太太留了下來,當然,留下的還有幾名太太,但除了王家大太太之外,很明顯的,伏秋蓮是最得劉太太看重的一位。
三個女人一台戲,伏秋蓮覺得屋子里很悶,又很吵,不過都是些瑣碎的家長里短,東家婆媳不和,西家小姑嫂子不對付等等,可看看那些人,說的竟然是津津有味的很。
伏秋蓮又不好開口要走,只能坐在那里喝茶,面露微笑,偶爾朝著和她打招呼的人笑著應和兩句……
又說了會子話,王家大太太起身,「外頭戲班子不知道演到了哪,要不,咱們去看看?」
劉家是請了戲班子的。
宴席散後,有些客人告辭,有些人則被劉家的丫頭引到了後頭搭好的戲台前去看戲,王家太太是個戲迷,她在屋子里待了會,這會終是有些坐不住了。
「好啊,那嫂子你和周太太她們過去吧,我得去喂安哥兒呢。」劉太太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時辰沒看到自己的兒子,她真的有點想的。
這個兒子是她盼了多少年才盼到。
她是恨不得當成眼珠子來疼。
別說讓女乃媽子抱著了。
就是劉大人抱一下,她都不放心。
伏秋蓮也要起身,去前頭看戲總比坐在這里听那些女人唧唧喳喳的強,只是她才起身,卻被劉太太一把按下,「伏妹妹別走,我這兩天身子骨還是有些不舒服,正想著問問你呢。」
伏秋蓮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劉太太,怎的和自己較上了勁?
她真想丟給劉太太前世的一句話,‘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我改,我都改,只求你能放過我,成嗎?’可惜,這話她卻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幾位太太都走出付出,屋子里只余下伏秋蓮和劉太太兩人,親自給伏秋蓮續了茶,劉太太嘆口氣,「學館里頭的事,讓你受委屈了,我大嫂都不好意見和您說,所以,只能請我幫著她道歉,我大嫂還說,慶哥兒被她寵壞了,素來口無遮攔的,今個兒她一定會狠狠的罰慶哥兒,改日定會登門親自道歉,只願你別再生氣。」
「太太嚴重了,我沒生氣。」
「那些話你可不能真往心里去,他還只是個孩子呢,再說,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性子,和個孩子計較,怎麼可能呢。」劉太太笑著看向伏秋蓮,想了想又道,「你放心吧,過幾日我大嫂會帶著慶哥兒登門,讓那孩子親自給你道歉。」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伏秋蓮搖搖頭,語氣輕柔,神情真摯,可心里卻是曬然一笑——把個孩子推出來,拿個童言無忌來說話,也愧她們王家使的出來!
「你這樣,可是還在生氣?」
「真的沒有。」伏秋蓮想了想,握住了劉太太的手,語氣愈發的真摯,「太太你放心吧,誠如你所說,我怎麼能和個孩子計較?再說,那些話也沒說錯什麼,我娘家可不就是個商賈?」
「……」劉太太的臉一紅,她們王家又是個什麼大戶人家不成?說是什麼書香門弟,可不過她們的爹爹就是讀過幾天的書罷了,如今卻偏偏的嫌棄伏家,劉太太自己想想都覺得臉紅。
又有幾分惱悔自己娘家給她惹事。
可娘子都求到她這,也不好直接推開不理。听著伏秋蓮的話,不管是她心里怎麼想,明面上卻是讓她很是受用,「你放心吧,我不會白白讓你受委屈的,再怎麼說,你也是我兒子的義母不是?」
伏秋蓮,「……」
她真的很想說一句,她不想多個義子啊,她有兒子,她有兒子!
可問題是沒人在意她啊。
回去的路上,伏秋蓮看向連清,語氣里帶著幾分好笑,「劉太太說要讓兒子認我當義母呢。」
「嗯,劉大人和我提過這事了,你若是不同意,我就去回了她。」連清也有些頭疼,好端端的多個兒子?
夫妻兩人回到家,已經是下午申時末,劉媽媽和冬雨兩個正在屋子里逗著辰哥兒玩,小家伙精神的很,不時的吐著泡泡,伊伊呀呀的也不知道說些啥。
看到夫妻兩回來,冬雨幫著他們備好水,簡單的梳洗,換了身家常的衣裳,冬雪泡了茶,「老爺,太太請用茶。」
伏秋蓮示意她把茶放到一側,自己卻坐到了辰哥兒的身側,笑著逗弄起了兒子,「媽媽你看,辰哥兒是不是越長越像我?」
「嗯,眉眼像姑娘,但嘴唇,還有臉型卻是越來越像姑爺呢。」劉媽媽仔細的打量著辰哥兒,越看越覺得自己說的對,還點點頭,「之前還覺得只和姑娘像,現在倒有幾分像姑爺了呢。」
連清笑,「媽媽,他是我兒子。」
這話說的劉媽媽幾個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可不就是這樣?當兒子的怎麼也有幾分像老子的地兒,不是這里就是那里,在兒子的身上,只要仔細的看,總能找出幾分老子的影子的。
一屋子人說笑一番,連清看到毛豆和連寶回來,便和伏秋蓮說了幾句話,起身去了前頭的書房。
屋子里,劉媽媽笑著幫伏秋蓮倒了茶杯,「今個兒姑娘玩的可開心?」
「媽媽是想問我可曾遇到王家的人吧?」伏秋蓮菀而一笑,點點頭,「遇到了,是王家的大太太,沒想到那個孩子竟然是王大太太的小兒子呢,劉太太幫著她們道歉,還說過幾日王大太太會帶著那個孩子來咱們家陪禮。」
「阿彌陀佛,這下就好。若果真是這樣,說不定真的就是孩子們之間的無心之語呢。」這話听的伏秋蓮揚揚眉,笑了起來——
感情劉媽媽也覺得之前是王家大人的事吧?她笑著點點頭,「希望是這樣呢,少一事總是好的。」停頓了一下,她又道,「不過也沒什麼,若真是王家大人也那般的想法,也不怕,咱們又不求她們家吃穿,難道還怕了他們王家不成?」
這倒也是,別的地方不敢說,在這小鎮上,伏家還真的不曾怕過,也不會怕,雖然這樣想,但劉媽媽卻還是有些不放心,「要不,咱們明個兒還是和老爺他們說一聲去?」若真是王家人有什麼心思,大爺他們心里也好有個數。
「這樣也好。」伏秋蓮點了頭,榻上的辰哥兒不老實的踢起了小腿,哼哼唧唧的,她才想著是怎麼回事,劉媽媽卻笑起來,「哥兒尿了呢,姑娘你讓讓,老奴給哥兒換尿布。」
「媽媽怎的知道他是尿了?」伏秋蓮雖是這樣說著話,可卻還是起身讓到了一旁,同時,她把新的尿布遞給劉媽媽,自己則好奇的去看,「真的尿了嗎?」
只是下一刻,她便滿臉的訝然。
真的尿了呢。
「劉媽媽,你猜的真準。」
「哪里能猜的這麼準,媽媽我啊,是看出來的。」劉媽媽邊熟練的給辰哥兒換尿布,輕車熟路的提著他的小腿,把新鮮的尿布包好,把辰哥兒放到小被子里,她笑著指指辰哥兒,「只要咱們大人細心些,這孩子尿了是其他的狀況,都可以從他們的臉上或是動作上看的出來啊。」
「啊,這我倒是真沒想到呢。」伏秋蓮拍拍自己的腦門,以前她雖然接觸過婦產科,但對于嬰兒的這些習性卻是真的沒有了解過——
從她們的小臉和動作上,能看出這麼些東西?伏秋蓮還在這里沉思,劉媽媽卻是笑了起來,「姑娘不用想了,等你過段時間習慣了,有了些帶孩子的經驗,這些事情啊,自然慢慢就知曉了。沒什麼稀奇的,不過就進個熟能生巧罷了。」
听著劉媽媽的話,伏秋蓮失笑。
這世間事,可不就是個熟能生巧?
估計是覺得舒服,小家伙又抱著拳頭啃了一會,吐了回泡泡,哼哼著喝了女乃,心滿意足的睡去。
伏秋蓮長舒了口氣。
她覺得帶孩子真的好累啊。
也幸好劉媽媽幫著她。
不然,她得被這小子給折騰瘋掉。
主僕兩人悄手悄腳的出了屋子,冬天晚上來的早一些,不過是酉時初的時辰,天兒就黑了下來。
院子里撐了燈,冬雪迎上來,「太太,老爺還在前院呢,晚飯是再等等,還是過去請?」
「再等等吧,反正不急。」家里都會在這個時辰用晚飯,若沒什麼其他的事,想來連清也差不多該帶著他們兩個過來了。才想著,便听到外頭有腳步聲,劉媽媽笑,「瞧,哪里還用去請,這不是姑爺來了?」
晚飯擺好,幾人依次落坐,伏秋蓮笑著看向兩小,「多吃些,你們可是正長身子,禁不得餓的。」
毛豆和連寶兩個咧嘴笑,「謝謝嬸嬸。」在他們兩眼里,伏秋蓮是比加清要更加的讓他們喜允伯。
當然,也不是說他們討厭連清。
主要是連清是他們的先生啊。
背不好書,寫不好字。
那是要挨罰的。
吃完晚飯,兩個小的依例要告辭,連清卻是突然叫住了他們,「明個兒休息一天,你們兩個可要回家去看看?」
「啊,明個兒不用去上學?」
毛豆和連寶兩個都傻呼呼的瞪大了眼,好像自己听錯了,那模樣又憨又可愛,看的伏秋蓮不禁撲吃一笑,「怎麼,你們先生放你們假,你們這個樣子,這是不樂意?」
「不是,我們樂意,很樂意。」連寶一臉的笑,差點就跳了起來,雖然在竭力的忍著,可那咧開的嘴角卻是出賣他的心情,「三叔,三嬸,我們明個兒真的能回家?」
「能啊,不上學就可以。」頓了下,連清加了一句,「以後每個月會有兩天休息時間,你們兩個可以隨便安排,回家或是在家里歇著都可以。」
「謝謝三叔。」
連寶這次是真的咧開嘴笑了起來。
合不攏嘴啊。
一個月還有兩天休息時間。
他可以回家看娘家,也可以去玩。
哈哈,真好。
待得兩小回了自己的屋子,伏秋蓮有些好奇的看向連清,「怎的好好的想起放假來了,可是學館里頭有事?」
「沒什麼事,讓他們回家看看去。」端起手邊的茶呷了一口,他笑著看向伏秋蓮,「你之前不是和我說,一星期最好是放一天假的?」
「可你沒同意啊,而且還說,讀書本來就該用盡全部的心思,其他的一切都得靠後雲雲,怎的如今這會,卻是主動放起假來?」
「沒事,我就是這段時間想著你的話,你說的也對,如今咱們是辦學館,不是以前的坐館,只有一個或兩個學生,所以我便和劉大人商量了下,月中兩天定為了休息日。」
「這樣也好。即然做了這事,總得要朝著好的方向走的。」對于這個學館,伏秋蓮其實還有很多的意見可以提,只是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閉嘴收聲兒,還是讓連清自己折騰吧。
最主要的,是她覺得這間學館連清待不長的。明年開考,若是高中,他們一家哪里還能待在這里的?
要知道當今朝庭任用官員,采用的規律可是一直都有一個‘出生地規避’的原則呢。所以說,就是連清高中,他們這一家子明年不知道要去哪個倚角旮旯里生活,她說多了也沒用。
次日用過早飯,伏秋蓮送了連清去學館,毛豆和連寶要回村子,她又擔心他們兩個回去,把前院唯二的小廝之一,叫小丁的喚過來,「你今個兒的事先停停,且送他們兩個回家吧。」
連寶搖頭,「三嬸,我們兩個可以的,小丁哥哥很忙的,要做好些事,別耽擱他。」
「再多的事也沒你們兩個重要,若是路上出點什麼事,你讓我怎麼和你們的爹娘交待?」伏秋蓮看了看連寶,又看向毛豆,「你們兩個回去的路上不許惹事,更不許停頓,一切都听小丁的,趕緊回家,記下沒?」
兩小點頭,「曉得了。」
家里一下子去了三個人,辰哥兒才睡下,伏秋蓮便有些坐不住,想了想招來劉媽媽,「媽媽你在家看著辰哥兒,我帶冬雨去前頭的鋪子看看。」昨個兒去劉家帶的是冬雪,因為冬雪穩重一些,冬雨性子跳月兌,說不得哪句話說錯便是麻煩,如今鋪子卻是自家的,帶著她自然無妨。
「成,您去吧。」
冬雨听到要帶她出去,高興的眼都咪成了一條縫,走路都一跳一跳的,「太太您真好——」
知道她是憋壞了,伏秋蓮瞅著她一團孩子氣兒的小臉,揚揚眉,故意做出了幾分的不悅表情,「哦,我帶你出去就是好,那是不是我昨個兒沒帶你出去,就是壞太太了?」
「怎麼可能,太太您什麼時侯都是最好的啊。」冬雨性子直,可不代表笨,看著伏秋蓮咧嘴笑,「太太人好,心也好,對我和冬雪姐姐,小丁他們都好,所以,我們都很喜歡太太呢。」
「拍馬屁,你嘴涂蜜了不成?」
冬雨嘿嘿笑,她才不怕自家太太呢。在她眼里,伏秋蓮是真的很好說話,時時為著她們這些奴婢著想。
她和冬雪沒少在私下里慶幸。
幸好那個時侯媽媽把她們賣到了這里,不然,不知道要在什麼地方受苦呢,冬雪謹慎,細心,冬雨雖然性子大大咧咧,可卻不是不知世事的。
有多少主子不把奴婢當人看?
餓死的,打死的,甚至是轉身賣掉的。奴婢能有什麼自主啊,遇到個好主子就是她們的運氣!
兩人笑著進了鋪子,如今這鋪子的生意已經進入正軌,因為進的綢緞都是好的,又童叟無欺,再打了個伏家的幾分旗號,生意倒也被伏秋芝給不緊不慢的做了起來——不會賺太多,但每月賺個幾十兩還是有的。
有眼尖的伙計看到她們進來,才想著招呼,待得看清伏秋蓮,臉色微變,「太太,您怎麼來了?」
伏秋蓮搖搖頭,示意讓他去招呼別的客人,她和冬雨則在鋪子里自己逛,有幾名客人,都是在選料子。
沒一會,便成交了兩三匹。
掌櫃的要過來打招呼,也被她給搖頭制止,帶著冬雪在鋪子里轉了一圈,她走到櫃台前,掌櫃的一臉恭敬,「太太。」
「這幾天生意如何,貨可還夠?」待得了肯定的答案,伏秋蓮又接過賬本隨意的掃了兩眼,便笑著點了頭,「成,你且忙吧,我和冬雨隨便轉轉,你不用管我們。」
「哎,太太您自便。」
在鋪子里轉了會,看了兩份生意,小伙計雖不慎完全稱心,但也沒什麼大的偏差,伏秋蓮便給冬雨使了個眼色,兩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走出鋪子,站在街心,冬雨四下看了看,把眼神收回來,對著伏秋蓮咧嘴一笑,「姑娘,咱們這是去哪?」
「回家。」伏秋蓮走在路上,心里無聲的哀嘆著,這當了娘的女人果然是做不得啊,你看她,這才走出來多大一會,竟然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回去。
她越來越舍不得離開辰哥兒了。
果然是天下父母心啊。
血緣,就是這麼奇妙呢。
主僕兩人回到家,沒想到在門口踫到冬雪,看到伏秋蓮明顯松了口氣,「姑娘,您可回來了,家里來客人了呢。」
「客人?誰啊。」伏秋蓮邊往院子里走邊問,冬雪也看向冬雪,「冬雪姐姐,是誰啊,找咱們家太太的嗎?」
她在這里可沒啥親人,應該是找連清的吧,不過找連清怎麼跑到家里來了,她還在想著,冬雪清脆的聲音響起,「是找太太您的,來人是王家的大太太,還有一位小哥兒呢。」
這是道歉來了。
不過對于王大太太能來的這麼快,隔天就來,伏秋蓮還是有些詫異的,她以為王家會拖個幾天,待得不能再拖時方帶著人過來呢。
心里想著,伏伙蓮腳下的步子卻是略略加快幾分,冬雪親自挑起簾,冬雨則接過她解下的大氅,先至旁邊的屋子淨了手,伏秋蓮方轉到了小客廳。
王大太太坐在椅子上,一臉的平靜,盡顯端裝,正在抿唇啜茶,身邊一個肉墩似的小胖子,正撇了嘴哼哼唧唧的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好像椅子上放了針刺,一副坐不住的樣子。
伏秋蓮走進屋子里,王大太太正在訓子,「給我坐好了,看看你,坐沒坐形站沒個站樣,真是的,都被你爹爹給慣的不像樣,再不听話,看我回去不罰你。」
「娘,您又來了,兒子都和那兩小子道過歉了。」小胖子一臉的不耐煩,撇了嘴,「不就是幾句話嘛,我都和那兩小子陪過禮了,怎麼就沒完沒了了,真煩。」
簾子外,伏秋蓮輕輕的翹起嘴角。
這小胖子倒是個好玩的。
她輕輕一咳,抬腳走進去,「原來是王大太太,我還以為是誰,大太太坐,請喝茶。」
「多謝連三太太,今個兒登門實在是冒昧,都是我家之混小子,他嘴沒個把門的,沒遮沒攔的說那些混話,你可別往心里去,這孩子我已經帶了過來,你說怎麼罰都可以。」
「我告訴你啊,你罵我揍我都可以,但不許罰我抄書,小爺我最討厭抄書了,女人就是婆媽,你趕緊的痛快點,打我一頓就得了。」
伏秋蓮,「……」這孩子,挺可愛的啊,她覺得可愛,便抬眼仔細的去打量了面前的小胖子,王大太太卻是心頭一跳,看到她的目光在自家兒子身上掃來掃去,哪里還坐的住,一狠心,伸手對著自己的小兒子就是一巴掌,「你這混小子,怎麼說話的,還不趕緊給連太太道歉?回去仔細你的皮。」
「我錯了,你打我吧。」
小胖子還說再嘀咕幾句,可抬頭看到王大太太眼底一閃而過的凌厲,知道自家娘親是真的惱了,不敢再多說什麼,把頭一垂,身上的氣勢便只余下頹廢,「我錯了,我不該在背後里說您壞話,連三太太您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