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為什麼交給農戶撫養又將農戶殺害奪回孩子,那是因為他後悔了。
自己的孩子為什麼要交給別人養呢?他當時就是這種心態,可又恐那家人和孩子有什麼牽扯或者暗地里說些什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滅了門。
可這心里到底是有些譜的,所以他沒有和孩子說明事實,直至後來他想說,孩子也長大了,沒什麼機會了。
唉…到底是難解的人生喲…蓮跡按了幾下太陽穴,又開始處理起面前這一堆小山似得簿子了。
…
是夜,從遠方空蕩蕩的草叢深處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靜夜之中,這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當時,只有烏日塔那順這邊才開始享用晚餐,為了遷就蘇霽瑤,這段時間這里吃飯的時間很不固定。
一方面包弩若覺得也許蘇霽瑤沒幾天可以一起吃飯的機會,一方面深受情緒的影響,大家都沒什麼食欲。
毫不在意身體上痛苦的蘇霽瑤還和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這個時候是她最開心的時候,臉上紅撲撲的,根本看不出久病纏身。
吃過晚飯後,蘇霽瑤一個人回了哈庫,包弩若害命人送來一壺新鮮的女乃茶,蘇霽瑤自斟自酌的喝了許久,才打算吹熄燭火,躺下歇息。
病來如山倒是真的,剛剛和大家玩笑幾乎是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可回來後累極的她並不想那麼早就入眠,反而先慢悠悠的啜飲了一會兒前世她很喜歡的咸香十足的女乃茶。
而現在,躺下之後,幾乎沒過多久,她的眼楮就開始發沉,眼皮開始打架。
過早的入了夢田,讓她完全不知道得知她生病的隋玉此刻已經騎馬沖了回來。
淳于晉是第一個見到隋玉的人,此時的隋玉一臉冷峭,連日來的疲憊讓他的臉色發青,胡子拉碴的更顯森寒。
見淳于晉的第一眼,隋玉的第一句就是︰「她怎麼樣?」
「還好…現在休息了。」淳于晉明知蘇霽瑤此刻狀況不容樂觀,可面對隋玉,即便知道瞞不了多久,卻還是忍不住避重就輕。
隋玉哪能不知道,當下,他緊緊的抓住淳于晉的領子,怒瞪著他,叫到︰「別說什麼還好,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大業,早叫你跟著我在大興做些買賣過完一生算了,非要在這里霍霍,現在該傷的都傷了,你還敢說個還好?!」
「隋玉…」淳于晉沒有掙月兌隋玉的手,反而握了起來,包裹著隋玉的掌,他說道︰「無論如何,現在已經這樣了…對于你們任何人,我只能感到抱歉。但是…隋玉,你這麼來質問是憑了什麼?或者,她蘇霽瑤是你什麼人?」
「是我什麼人?」仿佛是嘲笑般,隋玉冷嗤一聲。「懂不懂什麼叫伙伴?你淳于晉當真自私到連伙伴的意義都不明白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淳于晉突然覺得有些累,遮遮掩掩的習慣,一直是帶了面具的生活,真心是什麼?他忽然不確定了,帶著面具會有真心嗎?此刻的他特別想知道。
「好…好…好…」突然松開淳于晉,隋玉苦笑著後退幾步。「我們要這樣多久…你就不能好好的,不再用這種試探性的語調和我說話嗎?」
不管淳于晉,隋玉低著頭,聲音忽然變得飄渺起來。
「是你帶她到我身邊的,是你啊…所以,你到底憑什麼來試探我?就因為我把你當做最親的人,所以我就連默默愛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本不想說的,為什麼要這樣逼迫,他只是想默默守護的,為什麼這樣?
淳于晉瞪大雙眼,瞳孔中有驚慌也有難堪。
「你終于承認了…」
淳于晉終于還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眼楮里的那麼震驚無法掩,那種情感就那麼大喇喇的展現出來,盡管早已鮮血淋灕。
「她是我見過最真實的人,可以為了恨毫不留情的殺人,也可以為了感恩不顧自己身上受的傷害來報恩。你瞧,我們都是孤單一輩子的人,接過都被她身上的溫暖吸引了。我…隋玉,原諒我的自私,她只能是我的,我…不會放手,即便是你。」
從記事起都在爭端中長大,殺戮…那時候的他滿世界都是殺戮,被血色染紅的雙眼已經枯萎了的整個年華,可這種枯槁的人生卻在遇到她的時候燦然綻放,所以毫不猶豫毫不後悔,只要是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不會爭…」隋玉恢復了常態,可眼角似乎有什麼光華流瀉,散盡了冷酷,留下了悲涼。「我…沒有什麼爭得資格…淳于,我會陪著你直到你平安無事的登基。在那之後…或許我們該適應彼此不在身邊的日子了。」
「你想去哪兒?」
幾乎是月兌口而出,淳于晉眼楮里帶著急切。
「哪都可以,其他的我都管不著了。我偷到的時光現在也該還了…」
他的故事從何說起呢?
那是幾歲來著,他忘了。只記得他還很小,身為漢族女子的母親就被遠方牧族的人欺辱,然後含恨而亡。而父親,他是個爛鬼,叫鬼見愁。
母親不在,沒了依靠,隋玉就被那個爛鬼父親扔到狼群之中。還記得那些泛著綠光的畜生,為了爭奪他這塊鮮肉大打出手,而他攀著粗壯的枝干,小小的手掌磨破了也不怕,就那麼抱著大樹堅持了三天三夜。
沒什麼比一個孩子能堅持這麼久更叫人驚訝的,而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餓了就啃樹皮,渴了就飲血。
後來絕處逢生,跑來一個穿著白袍的老者,看樣子不似不峰人。他將隋玉救了出去,將他交給了當時的老王,因此就成了淳于晉為數不多的玩伴。
白衣老者每日晚間偷偷帶他出去,教他些應急功夫。後來學成,第一件事他就將那個爛鬼父親打死了,就用爛鬼平日打他的棍子。
後來闖的多了才知道,白衣老者所謂的應急功夫根本就是絕殺天下的絕妙武術,為了鍛煉,老者將他帶到了大興。
在大興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放松的,在那里,他學會了漢語。由于武術高超,他還借錢開了鏢局。
可日子安穩了他並沒有好過起來,有時候覺得孤單了,覺得空虛了,他就不分日夜的修習武藝,由于急功近利,他走火入魔了。
老者來解救,卻在他毫無自知的情況下斬殺,待清醒之後,他意識到,他的這雙手已經沾染了太多的心血。似乎忘了,被欺辱的母親根本不是自盡,而是被他親手砍死…
後悔,難過。他被痛苦折磨的愈加瘋狂…崩潰,屈辱。他被受傷打擊的一敗涂地。
可他不能死,因為老者在臨死之前告訴他,為了你曾經的罪孽,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為了慘死的母親留下最後的尊嚴。
所以,他被一種不是涅槃的涅槃重生了。
偷了時光,他勉強的活著。本該以死來贖清罪孽的他,在重遇淳于晉之後選擇同他做一件大事,為的只是報答在他苦難的時候淳于晉給予的溫暖。
現在的他,因為遇到蘇霽瑤而漸漸變得有人氣,可他不能爭什麼,因為從內心里覺得他隋玉…就是個惡魔。
隋玉的眼楮蒼涼的像極了那些泛著綠光的惡狼,他幾乎是一動不動的盯著蘇霽瑤的哈庫看了足有一刻鐘。
最終所有的話語,所有應答都變成一句濃重的化不開的嘆息。
也罷,這樣也好,就讓我這位莽撞不知輕重的惡人在這里為你深深祈福。
隋玉的右手輕輕的拍在左肩,低垂著頭,嘴上念念一陣。
這是草原最隆重的賀禮,用命來抵的賀禮。
「希望你不要嫌棄我的一腔熱血。」
喃喃一句,隋玉不在猶豫,像一只孤單的狼,默默的背對著朝著他的榮光方向走去。
「隋玉…」
淳于晉黑亮的眸子涌上星星點點的淚,出口的是那個他一直敬做親兄弟的人的名字,可那人再沒有回頭,甚至連一個簡單的致意都沒有。
啊,胸口好痛呢…
隋玉苦笑著撫上胸口,嘴角殘存的苦澀淹沒了他的冷峭,僅剩一抹薄涼。
好像有許多話還沒說,淳于晉默默的將自己的右手拍上左肩,也像隋玉剛剛的樣子,低垂頭著,嘴上念念一陣。
待完畢,所有的一切都回歸靜謐,就連隋玉騎馬離開的聲音都越見深遠,什麼都沒了。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還你了。」
也許,一輩子都無法歸還你曾經給予我的榮光,一輩子得無法還清你曾經給予我的情意,我們的兄弟情也許下一輩子還會延續。
對不起隋玉,一點點的我會還你一切,我會用我卑賤的命來做你的堡壘,護你一世的周全,而這一世,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我的人生…不比你幸福多少。
夜濃重,薄風忽起。
蒼涼的不帶一絲暖意的星星落在天邊的角落,微風似乎吹動了他們,籠著半個月亮的雲彩漸漸散去,月牙殘忍如刀,淳于晉站在這里,盯著這幅景象看了整整一夜。
當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