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枝上掛不得!! 第五十九章 又見針尖對麥芒

作者 ︰ 赤落

「卿藍,夫人呢?」自那日之後,洛白已有幾日未曾見過夏梨的面了。

他倒不是擔心她,只是好奇,她明明與他只有一牆之隔,卻是如何做到與他低頭不見,抬頭也不見的。

卿藍盈盈一福身,回道︰「夫人去听公子彈琴了

「哪個公子?」轉頭一想,又問︰「舅舅?」

「是啊,這幾日夫人都早早起身去後院听琴了

後院的湖心亭,四周墜著簇新的琉璃珠簾,飄著煙粉的蠶絲帳紗,燻著暖煙,煮著溫茶,男子撐袖撫瑤琴,女子側耳聆天籟。

湖上雲蒸霧繞,亭里溫情脈脈,府上的人每每經過,都忍不住駐足觀望,卻無一人上前破壞這美好的氣氛。

除了一人。他撥開珠簾,任其發出一陣泠泠的脆響。

亭中的二人听到了聲響,循聲望去。

「你怎麼來了?」這是夏梨對洛白說的,臉上是昭然若揭的訝異和若隱若現的不悅。

「我為何不能來?」他蹙眉狹目,理所當然地反問。

當然沒什麼不能來的理由,這奕國的天下都是他一人的,他想到哪就到哪,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攔他。她當然不會不要命,所以她只能無奈地囁嚅兩聲,便笑容滿面地對他說︰「當然能來,請坐,請上坐

他睨了她的笑臉一眼,前襟一抖,泰然坐下。

「剛從南風公子那里回來?」牧徊雙手搭在弦上,問他道。

「嗯

「何時準備啟程去桑城?」

「近兩日就可以出發

「這麼快?!」夏梨一臉詫異地看向他,臉上說不清是什麼神色。

他側頭看向她,目光冷峻如臘月飛雪,「你是覺得我恢復得太快?」

她生生地被噎了一口,原意其實是覺得出發得太快,然仔細想來,自己的原意與他的問題似乎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只能心虛地搪塞道︰「當然不是

看他的神情似乎對這個答案頗為滿意,便也不再深究。

「靈鷲姑娘呢?」

夏梨看向提問的牧徊,覺得他真是胸懷天下大愛無疆,總是在為旁人擔心操勞,比如洛白,比如自己,比如靈鷲。

「帶著上路,靈鷲與雲雀是故人,我們不能為她運功療傷,到了桑城,雲雀定會施以援手的

她惶惶轉頭看向洛白,眼神透著無限的驚訝。

這個面對他人的死亡病痛連眼都不眨一下的人,居然會提出要帶上靈鷲?是天下紅雨了?還是日出西山了?又或是鐵樹開花了?

她的表情瞬息萬變,看得他又是一陣皺眉。

「你這是什麼表情?」

她趕緊縮了頭,裝成一本正經的樣子,搖頭道︰「沒什麼,沒什麼……」

他淡淡轉了視線,重新落在了牧徊的身上,「明日便啟程吧

說完,目光便透過珠簾紗帳的縫隙看向渠渠的湖水,綠水清澈沁涼,偶有潛魚探頭出水,蕩出深淺不一的漪暈紋隙,點綴在著慘蕪的秋日薄景中,倒也靈動曼妙。

她望向他的側臉,想起昨日他那冰涼的目光,忽而生出了些許怨恨,奈何自己人微言輕,報復不得。

她悻悻回頭,看著牧徊晶瑩的指尖,一愣,想起了宮里頭那位才情滿月復的冷漠女子。

「舅舅,奏一曲《鳳求凰》吧

毫無疑問地,洛白的眉頭猝然皺起,甚至轉了臉看她。她袖下的手冰冷發汗,可仍是逼著自己回望他,並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淡然從容。

他們不知道,不知道我知道那個故事。她在心里這樣鼓舞自己。

牧徊也抬頭看向了他,看向他怒濤洶涌的雙眼,又轉眼看了看一臉莫名其妙的夏梨。

在自己淡定神情龜裂的前一刻,她把眼神轉向了牧徊,問道︰「舅舅,這首曲子怎麼了嗎?」後者望向洛白,而那人始終一言不發。

良久,牧徊低頭揚手一掃,撥出了錚錚揚揚的宮商角徵羽遞階,而後手腕一轉,一個清音逸出。

一曲婉轉淒絕的《鳳求凰》就這樣自他手中泱泱而出。

夏梨不懂琴藝,不曉得他的琴技是不是能比得上邵玉壺的名動天下,但是他每彈一個音,她都覺得自己的心魂為之牽動糾纏。

纏綿悱惻,溫柔繾綣,感人肺腑,沁人心脾,本是任性的一個要求,卻听得她如痴如醉。

這樂聲仿佛與當年宮門城樓上的琵琶玉曲匯成一流,襯著那冬雪玉面,撫著那薔薇嫁衣,舞著那墨雲青絲,如萬丈紅塵中開出的一朵無暇玉蘭,與這世間格格不入,卻又為這時間平添了恁多的光彩。

那時的她,目光清冽,氣凌星月,而不若夏梨見過的她,那般清冷孤絕,一身寂寥。

想來,真可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傷筋錯骨。能彈出這樣曲子的人,無關琴技,只談真情,情之深切,破音而出。

如牧徊,亦如邵玉壺。

一曲終了,夏梨才得以從那似夢魘一般的幻境中抽離。

她忽而覺得自己很是殘忍,讓一個如此深情的人,去彈如此纏綿的曲子,給一個如此寡淡的人听。

而另一方面,這讓她有一種窺伺了牧徊、洛白還有邵玉壺的過去的罪惡感,她可以是個好奇心重的人,但卻不該是個殘忍的人。

何況是對這麼好的牧王爺。

至于洛白,她此番只有一個心念——這個人,怎麼能夠鐵石心腸到如此地步。

他一直望著亭外的湖水,臉上連一絲波動也沒有,連眼中的洶涌也都是稍縱即逝。

夏梨忽而冷笑一聲,惹得二人都轉頭看她。

「我曾經說過,與美人相伴一生,不失為一件美事……」

洛白的臉平靜如亭外秋日高爽的晴空。

「如今我覺得,這真是諷刺

「阿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尖銳了?」他冷漠地開口,眼楮如夜中的靜海,深處醞釀著壯闊的波瀾。

「什麼時候呢?」她歪頭盯著他瞧,似是在認真思考。

「大概是想通了以後吧……」

「女人,還是遲鈍一些好

言下之意是,遲鈍一些才能活得長久嗎?

她又是一聲冷笑。

「你就權當我是為了錦嬤嬤的死而自暴自棄吧,估計這一生也再無下次了,還請你莫要上心

他的眼里蓄著疾風驟雨,睨著她唇邊的笑意。

「這樣自是最好……」

「嗒

二人面前的幾上應聲多了一杯茶,琥珀茶水晃著細細的波紋,溫暖又輕柔,正如沏茶的人一樣。

「撫琴賞景本是風雅怡情的事,你們二人怎麼針鋒相對起來了?」牧徊看著劍撥弩張的二人一眼,溫溫地開口。退回琴後,又開口︰「阿梨近日情緒低落,白你要多讓著她一些

夏梨深信,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勸這個桀驁不馴的皇帝懂得謙讓了,並且還一定會成功。

果不其然,他掃了她一眼,就未再開口,端起幾上的茶水啜飲起來。

牧徊又彈了幾曲,都是些她沒有听過的曲子,想來應當是她孤陋,那樣流暢如舒雲婉轉如鶯啼的曲子,不可能是默默無聞的曲子。

然她卻再動不了心,用以消遣的曲子和用以傳情的曲子,終究還是不同。

翌日,一行人如期而行。

南風與出雲立在門前送他們,鳳曜不知所蹤。

「既然各位執意要走,南風也不強留,還望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說完,洛白便領著一行人上了馬車。夏梨躊躇了一陣,還是繞過為首的馬車,與卿藍進了同一輛。

洛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阿梨要與卿藍同乘?」牧徊一襲白衣,翩翩如深山清潭邊的一株靈芝香草。

「嗯

「阿梨可是有些怨他?」這口中的他是何人,不言而喻。

她側頭,眺目望過去,他一襲青色錦衫,黑發束綃,好似濁世清浪一般,遺世孤立,一身孑然。

怎麼會忽然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她收回目光,淡淡地搖了搖頭。

「我不怨他,他做得合理,無可厚非

「合理即是不合情?」

「舅舅真是學問人,字字斟酌,錙銖必較她轉頭看了車旁的卿藍一眼,又繼續道︰「我倒不是真心想與他有嫌隙,只是單純想與卿藍一起

「那就是阿梨在怨自己了

「嗯,舅舅說的是,我確實在怨自己,若是當初我在,定會著心護著嬤嬤,斷不會釀成如此慘劇,而卿藍,也是我從北召帶來的,我不能讓她重蹈覆轍

他沉吟半晌,才道︰「阿梨且隨著自己的心意吧,我去與白同乘

她唇邊綻開了一朵笑花,左邊臉頰的酒窩深陷著。

馬鬃風中狂舞,馬蹄踐石飛沙,只落下一痕繚亂的塵煙。

「大人,咱們可是要一直跟著的,听著那句後會有期,還真是別扭得很出雲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車隊,油腔滑調道。

「場面還是要做好的

「我們大人如果當朝為官,定能權傾朝野

南風斜眸不著痕跡地瞧了她一眼,又繼續望著那縷塵煙,道︰「南家人不入仕途

「呵呵,所以出雲只是遙想一番便也作罷了

她舉目四顧,發現不對勁以後,眉頭皺起,「鳳曜呢?」

「去向少爺報告了藥宗的事,現在在房里休息

「那少爺怎麼說?」

「恐怕是要從這位皇後娘娘身上得到些念無島的消息了

這一刻的夏梨,還在車里與卿藍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終究是不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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