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枝上掛不得!! 第八十五章 不如相忘于湖

作者 ︰ 赤落

天真是越來越冷了,冷得叫人恨不得抱著個暖爐鑽在被窩里頭不出來。這冷宮里頭更是冷得透骨頭,夏梨這兩日受了些風寒,整個人都沒有力氣,只能懨懨地偎在璇璣身上不動。

「咳咳……」

冷宮里頭的咳嗽聲不斷,伺候的丫頭捧著分毫沒動過的食盒,擔憂地往里頭瞧了一眼,最後還是搖搖頭,走進了沒幾個腳印的雪地。走著走著,迎頭就踫上個人,這一抬頭,倒是嚇了一跳。

「高總管,您……您怎麼來了,」說著,丫頭趕緊欠身請安。

高全「嗯」了一聲,算是受了她的禮,隨後便側耳听了听里頭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問道︰「娘娘這是……受了風寒了?」

「回高總管的話,怕真是受了涼了,昨個已經咳了一晚上了

高全臉色沉了沉,口氣嚴厲,「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也不通報一聲?!」

丫頭肩膀狠狠一抖,嘴皮子都嚇得動不利索了,「奴婢,奴婢該死,請高總管責罰……」

「咳咳咳……」

一陣咳嗽聲正好從里頭傳出來,高全皺著眉思忖了一番,才低聲下令︰「宣太醫過來瞧瞧,娘娘身子弱,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岔子

丫頭連聲應著,一路小跑走了。只留下高全一人對著冷宮廊下糾纏的蛛網輕輕嘆氣。

「真是生錯了人家啊……」

高全到御書房回話的時候,正好顧相爺也在,洛白一看他進來了,居然也不避嫌,直接就問他冷宮的狀況如何。

他猶豫了一下,瞧了瞧相爺,又瞧了瞧主子。

「皇後出事了?」若不是洛白臉上的表情過于平靜,他幾乎要以為,他還是關心這位時運不濟的娘娘的了。

「回皇上的話,娘娘感了些風寒,已經讓太醫去診斷開藥了

洛白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了顧宸的方向,「北召那頭呢,是怎麼個說法?」

「淵正帝情況堪憂,常常連著幾天也睡不醒,政事只能全都交由太子打理,太子對這事的態度頗有些曖昧,遲遲沒有表態,而且娘娘被關在冷宮這麼些日子了,也沒個娘家人來說個話,估模著……」

「估模著是不準備管她了?」

洛白挑起眉頭,饒有興味望著他。

「這不是正順了皇上的意麼?」

顧宸的話里,不知為何竟夾雜著些諷刺的意味,听得一旁的高全是心驚肉跳。

洛白望著他,平靜的眼波就好似兩口深井,良久良久,他突然望向了窗外的落雪,「是啊,正順了朕的意思

屋內一時安靜得詭異,只能隱約听到外頭吱吱呀呀的踏雪聲。

「是時候給無瓊一個交代了——

「娘娘,娘娘……睜眼瞧瞧啊……娘娘,娘娘……」

不知是因為下午剛喝了藥,還是因為病了身體弱,夏梨早早地就睡下了。可睡夢中,她卻隱隱約約地听到有人在喚她,那聲音听起來耳熟得很,就好像……好像卿藍一樣……

想到這,她猛地一個激靈,倏地就睜開了眼。

「娘娘!」

眼前的人像有些模糊,夏梨費力地眨了好一會兒的眼楮,這才勉強看清眼前的人。這人,不是卿藍是誰。

卿藍穿著一身還算干淨的衣衫,頭上雖說沒什麼墜飾,可到底綰得整齊,如果忽視她消瘦的身板和憔悴的神色的話,這人,倒能說得上是體面的,至少,是比她這個昔日的主子要體面上了許多的。

「卿藍?」

她剛睡醒,聲音有些喑啞。這一開口,就如同久未打開的門,帶出了粗噶的吱呀聲。

卿藍一听到她的聲音,眼圈立馬就紅了,她一把抓住了主子冰涼的手,握在了手掌心。

「是,奴婢是卿藍

夏梨愣愣地低頭,望向她溫暖粗糙的手,心頭陡然就狠狠地一酸。

「卿藍,果然是……卿藍……」

「是,奴婢是卿藍,是卿藍

卿藍的淚珠子滴滴地墜下,落在簇新的衣裙上,形成了斑斑點點的一片。她的手又握緊了一些,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她吸了吸鼻子,僵硬地笑道︰「娘娘,卿藍來看你,你可高興?」

夏梨點點頭,聲音很虛弱,「高興,當然高興不過,轉念她又突然想到了數日之前听到的話,于是連忙攥緊了卿藍的手,追問道︰「听說你被打入死牢了,是真的麼?」

卿藍的臉微微一僵,轉瞬卻又恢復了笑容,她低頭摩挲著她的手背,遲遲不敢抬頭,「怎麼會呢,娘娘看卿藍,不是……不是過得挺好的嗎?」

「他們沒有為難你嗎?」

「沒有,當然沒有,卿藍過得很好。要說不好,娘娘這才是不好,這冷宮里頭四處漏風,娘娘身子弱,哪能受這樣的苦,瞧瞧,這手都瘦成什麼樣兒了……」

夏梨听到她親口說自己沒事,心中的大石終于落了下去,「你沒事就好,總不能因為我,拖累了你,下次蘇國師要是再來看我,我就求求她,幫著把你送出宮去,我如今成了這番落魄模樣,萬不能再把你留在這宮里頭受苦了

言罷,她捏了捏卿藍的手,算是安撫。

可卿藍卻突然淚眼婆娑地抬頭,眼神灼灼地望了她半天,卻始終囁嚅著,末了,只淒淒慘慘地喚了一聲︰「娘娘……」

夏梨只當她是舍不得,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前嬤嬤不是經常跟你說,這在宮里頭當差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如今你終于能出宮了,不是應該高興麼,怎生是這副期期艾艾的模樣?」

卿藍的淚珠子掉得急,話已然說不出來了。

夏梨到底是見了故人,雖說心里頭說不上來的酸澀,但總算是放心了一些,因著這個,連這些日子在這冷宮里頭培養出來的怨恨都散了個干淨。她就一直這麼笑著望著哭哭啼啼的卿藍,沉默不語。

卿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聲和夜風一道回響在年久失修的冷宮中,宛如百鬼夜哭,擾得人心惶惶。

哭著哭著,外頭突然響起了一聲貓叫。在這夜雪紛飛的夜里,這聲叫嚷就如一記響雷,轟得殿中的兩人都猛地一抖,卿藍的臉色更是煞白煞白,未干的淚掛在臉上,映得她的臉色更是泛起了烏青。

璇璣骨碌一下起了身,一雙眼楮如同兩盞明晃晃的燈火。

卿藍慌忙地望了一眼璇璣,驚惶地一把攥住了夏梨的手,「娘娘!」

夏梨此時正順著璇璣的視線往外頭望去,冷不丁被她這麼一拽,嚇得心尖一顫,回頭狐疑地問道︰「卿藍,怎麼了嗎?」

卿藍一愣,隨即拼命搖頭,「沒事,沒事……」她說著,將手邊的食盒急急地端了出來,「娘娘在這冷宮里挨餓受凍的,怕是受盡了委屈,卿藍給娘娘做了些暖身子的湯水,娘娘趕緊趁熱嘗嘗

「好啊,好久沒有嘗到卿藍的手藝了,還真是想念得緊呢

卿藍聞言手上的動作猛地一頓,湯水灑了許多,險些就把手上的碗翻到地上。眼淚窩在眼眶里,把眼珠子燒得火辣辣地疼。

「卿藍?」

听到她說話,卿藍如夢初醒,「沒事,沒事,湯還熱著,娘娘……娘娘趁熱喝吧……」說著,就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捧到了她面前。

夏梨對她虛弱地一笑,伸手接了過來,可她卻僵著手與她較勁,遲遲不肯放開。

「卿藍?」

卿藍的眼淚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下,搖著嘴唇的樣子說不盡的淒楚可憐,「娘娘,奴婢,奴婢……」

「喵!」

一聲突如其來的淒厲貓叫打斷了她的話。她轉頭虛虛地望了一眼窗外,眼淚流得更凶了。

夏梨探頭往外頭望了望,口中念叨︰「往常這宮里頭一點動靜也沒有,今日卻不知從哪里鑽出只野貓來,倒也算稀奇了……」

說著,她沒多想,已經把湯遞到了唇邊。

望著湯水緩緩地被她咽下,卿藍已經泣不成聲,她緊緊地掩著嘴,眼淚漫過手背,直直地落到了地上。

「娘娘,奴婢,奴婢對不起你……如果又下輩子,奴婢……奴婢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恩情……」

夏梨將空碗擱到了一邊,一頭霧水地笑望著她,「這是說哪的話,怎麼就扯上做牛做馬了?」

卿藍口中嗚嗚咽咽,一雙眸子硬生生地哭紅成了一片,望著她的時候,她能從那淚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瞧著那倒影,她微微一愣,這麼些日子沒照鏡子,原來已經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

想著想著,月復中突然一陣絞痛,她臉色突變,痛叫了一聲,捂著肚子倒在了地上。

「卿藍……」

卿藍瞧她這個樣子,眼淚驀地收住,手腳並用地就爬到了她跟前,「娘娘,娘娘你怎麼了?」

「我……」

她剛開口,一口暗紅發黑的血就從她的口中噴了出來,粘稠腥臭的血落在卿藍的手上,與她蒼白的膚色形成了極致的發差。她望著自己手上的血,臉色白得幾乎透明。

「娘娘,娘娘……」

夏梨疼得渾身抽搐,血不停從她的嘴里涌出來,將她的衣衫和身下的大片地板都染成了濃烈的暗紅色。她雙手胡亂地抓撓著,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在尋找救命稻草。

卿藍全身發抖,顫巍巍地捏著手絹給她擦著臉上的汗和源源不斷涌出的血,口中念念有詞,「娘娘,娘娘……」

夏梨瞪大著雙眼望著她,眼眶都好似要裂開一樣。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卿藍,我們走

一片混亂狼藉中,一個冷靜低沉的男聲突然響起。听到這聲音,卿藍雙肩猛地一抖,瞳孔緊鎖了起來。

地上的夏梨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樣子猙獰又恐怖。

「卿藍,走

卿藍望了望門口的身影,又回頭望了望猶自掙扎的夏梨,咬了咬嘴唇,胡亂收拾好食盒就站起身。她踉蹌著,臨了,終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已經只剩一口氣的夏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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