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唯凝視著雙眸緊閉的彌若,見她的面色終是漸漸好轉過來,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半是慍惱半是無奈地看向坐在一旁,邊喝著小酒邊哼著小曲的扶兮。
「您若是閑得無趣,逗耍我便是,何必捉弄她,她只不過是個凡人……」
扶兮一听相唯的埋怨,頓時垮下臉來,指著他的鼻子一頓臭訓︰「臭小子,老子費這麼大力氣,又是造湖又是放霧的,還把我的寶貝鯰魚拿出來充門面,不就是為了給你小子救美制造機會嘛!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倆成親一個多月,晚上黑燈瞎火的都干啥了?」
相唯一愣,順口答道︰「當然是睡覺啊……」
「睡個頭!」扶兮氣咧咧地拿起手里的酒盞,作勢要打,「你以為老子的眼是瞎的嗎?你晚上有沒有好好干正事老子看不出?!」
相唯「嘿嘿」討好地笑了兩聲,尋著現成的借口︰「我前些日子不都陪您喝酒去了嗎,哪還有時間干正事……」
「扯淡!」扶兮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撫胸長嘆,「老子盼了三百年,好不容易見你正經領來個媳婦,還以為馬上就能抱上孫女圭女圭了……唉,成吧,年輕人臉皮薄,那就讓沒臉沒皮的老子來加把火唄。」
「可你倆倒好,一個戳得我家寶貝鯰魚內傷,一個放水差些淹了我的屋子。」說著,扶兮甩了甩濕漉漉尚在滴水的袖子,滿臉憤懣,「你倆既然這麼能耐,倒是給老子我弄出個孫女圭女圭來啊!」
相唯轉頭看了尚在昏睡中的彌若一眼,扶額苦笑道︰「我和她不是您想的那樣。她的正經夫婿是李炯,與我沒有半分關系。我之所以常將她帶在身邊,只不過,只不過覺得多個說話的人,解解悶。」
「哦,說話解悶?」扶兮不信地挑了挑眉,「這丫頭可跟個悶葫蘆似的,你帶只鸚鵡怕是話都比她多,還解悶?蒙誰呢!」
見相唯沉著臉不吱聲,扶兮幽幽嘆了口氣,「知道你嫌老子咸吃蘿卜淡操心,但還不是因為你從不讓老子省心。♀」
「三百年來,頭一次見你對個姑娘家這麼上心,何況這丫頭眼里,也未必沒有你。正所謂,枯榮有數,得失難量,你守了三百年,指不定她就是你的緣呢。」
「有些人過去了,就讓她過去吧。為了過去的孽,耽誤了眼前的緣,不值當!」
相唯偏過頭,沉聲道︰「這事您就別管了,我自有分寸。」
「 牛!」扶兮猛地一拍桌案,瞪著眼前的相唯,「不愧是老子最得意的徒弟,跟老子脾氣一模一樣!」
「嘿嘿,都跟您老學的,當然一樣了。」相唯見扶兮臉色轉晴,趕忙轉移話題,「昨日徒弟替敖滄佔了一卦,是血光之災的大凶,但更細的,徒弟學藝不精,就再也算不出了。您看……」
扶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就賞了相唯一個爆栗,「你何止是學藝不精,幾張符咒就能被打回原形,簡直是丟我千面蝙蝠的臉面!」
扶兮嘴上雖是這麼說著,左手卻是掐指算了起來。
相唯見狀,也顧不上揉額頭,「是是是,待徒弟救出了敖滄,立即就去找巫方部的那群祭祀們算賬,給師父掙回臉面!」
听著相唯的話,扶兮的手指一頓,「巫方部?可是供奉巫神無寐的那支部族?」
「正是,我尚在天族時,還曾與巫方部當時的大祭司結過梁子……」相唯見扶兮神色有異,「難道敖滄的大凶之兆與巫方部有關?」
「每年的極陰之夜,巫神無寐都會向族人索要供品,作為庇佑的代價。♀」扶兮收回手,面色凝重,「今夜便是上供的日子,而在那擺好的供桌上,我分明聞到了龍血的味道。」
相唯「 」的起身,邁步欲走,卻被扶兮拉住,「無寐雖是廢神,但依舊是從上古洪荒時遺存下的神祗,絕非你能對付的!」
「師父,敖滄與我相交近千年,遠勝過手足,我是絕無可能看著他殞命的!」相唯偏過頭,看著安臥在一旁的彌若,唇畔不禁帶笑,「她曾說,盡人事听天命,賭一賭,指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我這千年的老狐狸,總不能被一凡人小姑娘低看了去吧!」
扶兮知道是無法勸動相唯的,無可奈何地松開手,「歷代妖王都曾歃血立誓,永不與神族為敵……」
相唯理解地點點頭,「我知道,師父您有您的責任。此事,皆是我的個人所為,絕不牽連您與無花山的眾妖。」
扶兮悔不當初地拍大腿,「早知道這樣,老子當初就該弄碗雞血代替了!老子是你師父,師父唯一的作用,就是替徒弟打架出頭的!徒弟若是輸了,丟得可是師門的臉面,你知道麼?!」
相唯被扶兮的歪理訓得嘴角抽搐,「話說時辰不早了,我還是趁敖滄的血被放干趕緊去吧。」
「等等,」扶兮叫住拔腿欲走的相唯,從一旁的案台上,取來一塊污損不堪的銅鏡,遞給他︰「按理而言,無寐只會在享用供品時現身,你盡量趕在他出現之前得手,若是趕不及被他所擒,這物什也許能讓他饒你一命。」
相唯接過那塊銅鏡,銅綠斑駁得早已找不出人影,顯然年代久遠非常,不禁調侃︰「這該不會是您與他的定情信物吧?」
扶兮頓時一陣吹胡子瞪眼,「放屁!老子可沒有斷袖的癖好!」
相唯轉身看了眼,依舊沉睡未醒的彌若,「她便先勞煩您看顧了,若是我明日此時還未回來……」
扶兮听聞,抬手做出要教訓相唯的架勢,「你又再放屁了!你媳婦老子自會好好看著的,喏,瞧見沒?」
扶兮朝屋外的一處藥爐撇撇嘴,「那可是老子千方百計從豬妖家順來的藥方,等你回來喝了,老子明年此時,定能抱上孫女圭女圭,指不定還能抱倆呢!」
烏雲漫天,月星皆隱。
今早,王上親下旨意,言素祁公主將在長樂殿中為太後祈福,為保障祈福的過程無人打擾神靈,宮內的萬名宮人從申時起便需待在自己屋內,不許點火燭,听到任何聲響都不許出門,違者立斬。
而長樂殿,太後的居所,更是將本就不多的宮人盡數遷了出去,包括傳聞中臥病多時的太後。
眾人在倍感莫名其妙的同時,皆懼怕王旨,不敢多言,亦不敢不遵。以致于,夜色降臨的偌大宮城里,仿若浸在墨色中,人影全無,幽暗難辨,只聞風聲。
居高而視,偏居深宮一隅的長樂殿,卻是百丈宮牆中,唯一有火光的所在,但那點點的火光,卻透著詭異的紅色。
在那貼滿詭異符咒的屋前,幾個穿著異域衣裙的女子,皆手拿著燃著的紅燭,一邊吟哦著難懂晦澀的祝詞,一邊圍著中心的紅衣女人跳著一致的舞步。
站在檐下,面色冷沉的彌蘇,目光緊緊凝在站于中心的素祁身上。這是他第一次被素祁允許旁觀她們的祭神儀式,因為,這次向神的許願中,包括他的。
此時的素祁未帶面紗,湛藍的眸子里沒有了以往的詭譎心機,只是一片澄澈如海水般的虔誠。她朝屋中的方向跪拜著,口中吟誦著上古時流傳下的贊辭。
彌蘇听不懂,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溢美言辭,瞥了一眼未放置任何神像的屋內,不禁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這所謂的神,也是這般虛榮,愛听好話的。
但他不屑的嘴角尚未放下,從屋內陡然響起一聲低沉的嘆息,帶著勘透萬載世事的蒼涼與洞徹前生後世的超然,以及,猛獸進食寶刀飲血的迫不及待。
這般駭人震撼的氣勢,即便是閱人無數的彌蘇也從未見識過,即便是殺人無計的彌蘇也感到一絲懼意。
這,絕非是人能有的。
片刻前還在舞動的數位女子,眨眼間就被手中的燭火燃著,火舌從手腕蔓延到她們的發頂,面頰,腰際,不過一息的功夫,整個身子都被如血液般濃稠的紅色火焰包圍著,但她們的舞步卻未踏錯半步,如撲火焚身的飛蛾,直至被烈烈火焰焚為灰燼。
火蝶舞……彌蘇蹙眉,原來竟是這般慘無人道的死亡之舞。
待最後一個舞者倒地,素祁才不急不緩地從地上站起,視線未停留在身側的灰燼上片刻,無半分波瀾的虔誠聲音里,帶著難以言語的殘忍,「我主,六界唯一的真神。」
「汝竟帶異族入此!」沉悶的聲音響起,彌蘇只覺得咽喉處莫名一緊,被無形的物體扼得透不過氣來。
「吾神,請饒恕我的擅為。」素祁亟亟出聲,「他是迷途知返的羔羊,願舍棄過往,真心侍奉我主。」
「真心?」那沉沉的聲音吐字緩慢,卻字字如尖錐,敲打在彌蘇的胸口,「那便將汝的真心取出,以示誠意。」
「吾神,此是他獻上的祭品,以示不悔真心。」素祁取出那支黑玉簪,雙手恭敬地捧放在身前。
「龍?!」
那壓迫逼人的聲音緩了緩,頭一次感覺到死亡寒意的彌蘇,頓時覺得渾身一松,不禁倚著門柱大口喘氣。
「千年未嘗到龍血的滋味了,爾等速速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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