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若一愣,李炯發熱昏迷,那相唯他,不在?
「那群庸醫又是扎針,又是灌藥的,卻也不見半分好轉。」灩姬不屑地撇撇嘴,又湊近彌若的耳側,壓低嗓音低語道︰「君上說,可能是招惹了什麼妖邪上身,才這般昏沉不醒。」
「可我只會搗鼓幾個夢境,驅妖抓鬼不是我的本行。所以,君上的意思,趁這事驚動公公之前,趕緊找狐狸來治一治,是眼下最穩妥的法子。所以,只能拜托你……」
灩姬看了眼兀自思忖沉默不言的彌若,奇怪地推了推她,「怎麼,你不想救李炯?」
彌若回過神,「不不,我只是在想,該去何處找他。」
灩姬驚得睜圓眼,「連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啊?乖乖,看來這事有點懸了。」
她瞅了瞅面色有些蒼白的彌若,小聲問︰「他不會是佔完便宜,就拔腿走人了吧?」
彌若沒太留心灩姬言下的意思,轉身走向一旁的妝鏡台,梳理有些散亂的青絲,「我只知道他可能去的一個地方,在或不在,就只能全看運氣了。」
灩姬看著彌若束發寬衣,「你這是要扮作男子嗎?」
「嗯,」彌若想起上回的幾個醉鬼尋隙,「那地方是秦樓楚館,男子裝扮方便省心些。」
灩姬一听,眼前頓時一亮,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要不、要不我同你一道去吧!」
彌若動作一滯,有些猶豫,「你也去?」
「君上身邊不缺人伺候,李炯有一群庸醫看著,阿難也有乳母丫鬟們陪著,左右我是閑人一個,還不如出去耍耍……咳咳,出去咱倆也有個照應不是。」
彌若看著灩姬不自然的平靜神色下,是按耐不住的雀躍與期待,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點頭。
果然,灩姬忍不住歡呼了一聲,「我這就去換身行頭,咱們在後門見……」
未說完,也顧不上維持李府二夫人的賢惠持穩形象,像陣風似的就沖出了房門。♀
彌若忍俊不禁,心里卻有些感慨,這般明朗率性的品格,陪著寡言自持的李 ,倒是有些可惜了。
細雨綿綿的章台街上,由于尚是白日,又加之雨天,路上行人寥寥,頗顯冷清。
這時,兩匹駿馬疾馳而過,簑衣下的衣袂紛飛,馬蹄下的泥水四濺。
「其實,我可以用移形換影直接帶你來的。」灩姬擦了擦臉側的雨水,「還省些受這老天的臭脾氣。」
彌若的臉上同樣水漬縱橫,但並不在乎,「現在是白天,咱倆若是憑空出現,極易被旁人瞧見,未免節外生枝,還是謹慎些為好。」
待蒙蒙的雨簾中,出現「邀仙樓」的牌匾時,緊閉的樓門已近在眼前。
彌若瞬時將手中的韁繩勒緊,馬蹄急剎,拋下韁繩,飛身下馬,奔至門前急急叩門。
灩姬有些失望地看了眼尚未開始營業的樓館,低聲嘟囔著︰「晚些時候來就好了……」
門內傳來磕磕絆絆的聲音,像是在將門栓撤下,不多時露出一道門縫,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廝探出頭來,打量了一番被雨水沖刷得有些狼狽的二人,「二位客官,可是來尋相唯相大官人的?」
彌若未料到竟被這麼直接道破來意,有些警惕地退後了半步,「你如何知曉?」
小廝像是舒了口氣,趕緊將大門打開,將二人恭敬迎入,「主子交代了,若是有人來尋相大官人,一定好生招待著,片刻不得怠慢。您二位請。」
灩姬看出彌若的警惕,扯了扯她的衣角,「放心,只是一只剛剛成人形的耗子妖,我閉著眼都能踩死,沒事的。♀」
听著灩姬這麼說,彌若才略略將手從腰間移開,跟著那個小廝走入幽暗的門後。
樓內門窗緊閉,外頭的光線不能滲入分毫,光線晦暗的偌大廳堂內,只點著寥寥燈燭,灩姬不由得皺眉,「你家主子好生吝嗇,連燈油錢也舍不得。」
「主子常常教導小的,不積小錢無以成金山。別說燈油,就是手紙,也得咬牙省著。」
小廝朝彌若與灩姬欠身彎腰,「二位稍候,小的這就去請主子。」
說完,就真像耗子一樣,鑽進幽暗里,一溜煙地就不見影子了。
灩姬哼了聲,「真是小氣到骨子了。」說著,一揮手,大堂內的燈燭皆被點亮,將堂內的每一物都照得分毫畢現。
「這還差不多。」灩姬看著比之前亮堂百倍的陳設,滿意地撫了撫掌,「不然都對不起這些琉璃水晶的燈盞……咦,這是什麼?」
眼尖的灩姬蹲,從幾株盆栽底下的犄角旮旯處扒拉出一串灰撲撲的雜色珠子。
灩姬吹去了珠子上的些許灰塵,百無聊賴之下放在手心端看起來,「看著大小,倒像是女子的手串。」
但一番仔細打量之後,她又不屑地撇撇嘴,「這些珠子,既非珍珠琉璃,又不是瑪瑙珊瑚,連最普通的玳瑁石都不像,做工粗糙,品相低劣,真是次品中的次品!不知道是哪來的小氣浪蕩子拿來騙無知的小姑娘的,切!」
說著,便隨手一扔,倒是被身後的彌若無意地順手接過。
正如灩姬所言,這串珠鏈並非名貴玉石制成,品相陳舊不佳,但彌若握于手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溫潤之感,不由得喃喃出聲,「其實看著還挺好的啊。」
「哦,是嗎?」灩姬從彌若手中拿過手串,細細品看了良久,似乎想從這串破爛珠子里頭看出半個「好」字,但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放回彌若手心,「算了,我品味有限,欣賞不了。反正是旁人丟在這兒的無主之物,你若喜歡,就留著自個玩好了。」
彌若覺得有些不妥,灩姬卻直接將手串揣進她的袖中,瞅著前面哼哧哼哧趕來的緋姻,朝彌若得逞一笑,「小氣鬼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少主夫人,您可來了……」緋姻臉上討好的笑還未來得及綻開,就被廳堂內亮瞎眼的燈燭給驚得肉疼不已,「這是哪個天殺的敗家子干的,不知道一兩燈油抵多少個銅子嗎!作孽啊作孽!」
灩姬昂首叉腰上前一步,斜睨著緋姻,「我干的,怎麼,有意見?」
緋姻一看,立馬認出她來,又想起上回被她踹爛的雕花門板,足足五十兩雪花銀啊……但知道她與少主和少主夫人都頗有淵源,只能生生憋回心酸的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沒、沒有,小的怎敢有意見……」
「切,把我當魚肉良民的惡霸了!」灩姬輕哼一聲,從手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的手鐲,「喏,足夠賠我上回踹翻踢爛的桌椅門窗了吧,哦,還有這些幾個銅板的燈油錢。」
「足夠足夠!」緋姻忙不迭地接過灩姬遞來的手鐲,頓時喜得眉開眼笑,「二位這邊請,這邊請,少主正在樓上等著呢。」
「夫人,您不知道,少主自昨夜從外頭回來後,就一直悶在屋里喝酒。」緋姻一邊將彌若灩姬朝樓上引去,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雖說小的擅釀酒,但小的這釀酒的速度,遠遠抵不上少主的海量啊!您看……」
彌若點頭,「我這就是來尋他回去的。」
緋姻一听,臉上的喜色又增了幾分,自家酒窖終于可以逃月兌一滴不剩的危境了,不由得對彌若存了好些感激,「多謝夫人體諒,其實少主平日里,頂多小酌一壺。今次,也不知著了什麼邪風,竟大有不喝得腸穿肚爛不罷手的氣魄!唉,都是這柄扇子的罪過,早知道,小的就不替少主畫什麼女子了……」
灩姬瞥到緋姻手中握著的折扇,亟亟地奪過來,「這是我家夫婿的折扇,怎會在你這?」
緋姻錯愕,連連擺手,「這是少主給小的作畫用的,小的也不知其來處的。」
「作畫?」彌若看了眼那半展開的扇面,隱約可見幾片搖曳的荷葉,「他何時竟有這樣欣賞書畫的雅興了?」
緋姻猛地發覺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打住這個話頭,小跑出幾步遠,恭敬地立在房門處,笑容可掬,仿佛早已忘了片刻前自己說過了什麼。
「少主就在屋內,二位請。」
彌若推開房門,果然一陣濃郁地幾欲醉人的酒香從屋內飄了出來,空酒罐在地上隨處可見,低低的聲音從重重的帷幔後傳來,醉意燻然。
「小唯,為了慶賀你終于放下了這三百年的執念,來,再干一杯!」
這嬉皮笑臉的聲音令灩姬渾身一顫,急急上前幾步掀開帷幔一看,不由得怒從心來,「你竟然還沒滾出上京?!」
本喝得神識模糊的敖滄,眼前驀地闖入一個女子的身影,噩夢般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下意識地跳了起來,七八分的酒意頓時被拋至九霄雲外,「你、你怎麼來了?!」
灩姬冷笑,「看來是上回我心腸太軟,下手太輕了!看我這回不扒了你的筋皮,給你長長記性!」
不等她說完,敖滄就慌不擇路地破窗而逃,「弟妹,小唯就交給你了……」淒厲的聲音被風吹起拖得老長,反而更增了灩姬的怒意。
「站住!有種你就別跑!」說著,也跟著跳出窗外,完全忘了外頭是連綿的春雨。
看著這一前一後的你追我趕,緋姻自以為明了地夸了一句︰「這小夫妻倆,倒是挺有意思的。」
彌若朝緋姻瞥了眼,他立馬識相地退了出去,還不忘關上房門。
彌若看向帷幔後,那個正執著酒杯,斜倚牆柱的側影,清冷的光線下,分外的落寞蕭索。
酒盞隨手擱下,相唯緩緩回頭,唇角帶著慵懶的笑意,金色迷離的眸子下,是一覽無余的期待。
「你來了。」
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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