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元節剛過,冬雪漸逝,上京城內的章台街也是煥然一新。
本是大胤最熱鬧的溫柔鄉,搖身一變卻成了清一色的茶樓酒肆。少了過去酒醉金迷的靡靡之音,卻多了幾分回味悠長的茶香酒醇。
尤其是其中的絕世佳釀「迷神引」,酒色美如琉璃琥珀,酒香繞梁三日不絕,號稱「天下第一美酒」。
故而,章台街雖少了一擲千金的紈褲浪子,但慕名而來的墨客騷人卻是絡繹不絕。
而將整條街巷盤下來的,據稱是來自外邦的一對年輕夫婦,身為富貴閑人的他們,卻是常常出現在人潮涌動的賓客間,端個盤送個水什麼的,倒是忙得樂在其中。
「老板娘,結賬!」
「來咧!」
穿著粗布衣裙的灩姬掂著手中的銀塊,笑得嘴都合不攏。
從她身後湊過來的敖滄,忍不住潑她冷水,「你樂呵個什麼勁,別人喊你幾聲老板娘,你還就真將這兒當做是自個的啦!」
灩姬柳眉倒豎,叉腰瞪著一身跑堂裝束打扮的敖滄,「你給我端菜去,再被我逮著偷吃,晚上就給我睡地板去!」
「得 !」敖滄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不過到時候,你可別又哭著嚷著要我抱著你睡……」
灩姬瞬時羞紅了臉,狠狠地踩了敖滄一腳,「你這大舌頭短些會死啊!」說著,又小心地瞅瞅四周,見並無他人听見,才舒了口氣。
但灩姬的那口氣尚未完全舒出,身後就突然傳來慵懶的笑聲,「喲,這麼說來,是喜事近了呢!」
「小唯,弟妹,你們怎麼來了?」敖滄顧不得腳痛,就興沖沖地迎了上去。
灩姬紅著臉,趕忙攙過彌若,適時地岔開話題,「快快,上二樓的雅間,彌若你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聞多了這葷腥的味道。」
敖滄不解,「咦,為什麼不能聞?」
灩姬沒好氣地斜睨他一眼,「你懂什麼,還不去後廚端菜,沒見著忙不過來嗎!去去去!」
彌若莞爾一笑,「我可沒有這麼嬌貴,你們自去忙吧,我靠窗坐坐就好。♀」
相唯一臉瑟地挑挑眉,「听見沒,你們倆這折騰打鬧的冤家離我家夫人遠點,我可不想幾個月後抱個猴崽子出來。」
敖滄被相唯滿臉的得意勁給激著了,甩了甩肩膀上的抹布,「怎麼著,不就懷個崽子嗎,你都在我面前顯擺半年了,又不是懷在你肚子里頭的,你嗷嗷叫個什麼勁!」
「你有本事,你也鼓弄出個看看!」
「弄就弄!」敖滄一把拽過臉已經臊得不行的灩姬,「媳婦,咱們明兒就弄出個龍崽子來……」
灩姬又狠踩了敖滄一腳,「弄你個頭!」說完,就羞得一溜煙地鑽進人堆里頭去了。
彌若忍不住好意提醒敖滄,「去哄哄她吧,當心一不留神就被旁人搶了。」
敖滄撇撇嘴,雖然是滿臉不甘願,卻還是擠進滿座的人群去尋著灩姬的身影。
相唯小心地扶著彌若走向窗邊一處空閑的小桌案,輕聲笑道︰「他倆倒真是一對冤家。」
彌若看著在人群中依舊嬉鬧的兩人,卻是有些擔憂,「敖滄的父親,不同意這門婚事麼?」
相唯從袖中取出一套精致的白玉茶盞,一邊溫著自帶的茶水,一邊無聲地嘆道︰「敖滄雖然素來胡鬧,但他作為獨子,將來定是要繼承北海龍族的。可龍宮里那群頑固不化的老頭,是萬萬無法接受一個魔族的公主,做龍宮女主人的。」
相唯見彌若神色黯然眼眶泛紅,趕緊開解道︰「可你看他們如今也活得很是自在,雖無夫妻名分,卻比一般夫婦要快活許多。」
相唯說著又不忘補了一句,「當然,比咱們這對名符其實的夫妻模範還是差得遠呢!」
彌若朝他莞爾,「你這麼緊張做什麼,許是懷了身孕,最近總是對些事情很敏感了。」
相唯隨即也是一笑,將手中溫度恰恰合適的茶水遞至彌若手邊,「別說你了,我最近也有些神神叨叨的。♀」
彌若接過茶盞,無意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卻正正瞥見街上人群中一人,縱是刻意穿著百姓粗服,卻依舊難掩身上的逼人貴氣。
相唯察覺到彌若面色的異樣,也順著看去,「怎麼了?」也瞅見了那鶴立雞群的挺拔身影,是微服私查的彌蘇。
相唯沒想到已登基為王的彌蘇,竟會出現在此處,有些吃不準地問彌若,「你,想與他敘敘?」
彌若收回視線,朝一臉緊張的相唯搖搖頭,「不用,知道他好好的,便夠了。」
「你放心,他娶了名門盧氏女為後,有一幫重臣世族在他身後撐著,王位穩固得很。」
彌若點點頭,「嗯。」
相唯握了握彌若微涼的手,卻在心中暗暗舒了口氣。他不曾將彌蘇曾是天帝影子轉世的事情告訴彌若,也不曾告訴彌若關于芷鳶的任何事,自然也不會讓她知道,九重天上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帝,此時的圖謀。
他即便是傾盡全部,也會保著她與她月復中的孩子平安喜樂。
無論是誰阻攔,神擋殺神,魔擋殺魔!
相唯小心翼翼地撫模著彌若高高隆起的月復部,「你將要臨盆,這祭禮就別去了。」
彌若淺淺笑著,卻是堅定地拒絕,「去年的妖魔一戰,我雖未親臨,卻也知其慘烈。無數妖族將士喪于此戰,我身為妖後,自當拜祭將士英靈。你放心,我沒事的。」
「你這倔脾氣!」相唯無奈于彌若的固執,只能點頭應允,「那你待會听我的,可別亂跑什麼的。」
彌若輕拍了相唯一下,裝作慍惱地道︰「你當我是孩子,怕我隨地撒潑不成。」
「好好好,我家娘子是妖族有史以來,最識大體最英明神武的妖後。」相唯朝彌若眨了眨眼,「我看,要不這下一任的妖王就給娘子做得了,反正眼下他們可都是直接听從你的調遣,我這個空架子妖王只能每日閑得去釣魚嘍!」
彌若笑罵一聲,「貧嘴!」
昔日的魔宮山上,此時已是一片廢墟殘骸。
相唯將彌若攙扶至一塊巨石邊上坐下,「前面就是當初封印融燼的地方,戾氣太重,對孩子不好,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去看看馬上回來。」
彌若很是理解地點點頭,「去吧,我等你。」
相唯在彌若額上落下一吻,才朝那廢墟的中心飛去。
待相唯的身影沒入那處山崖下,彌若的身後出現一個女子的聲音,「一年不見,你過得,還好吧。」
彌若回身,見是淨曇,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亟亟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淨曇,你這一年也不來瞧瞧我!」
淨曇驚愕地一震,「你、你認得我?九逍跟你說的?」
彌若卻是笑著搖搖頭。
淨曇臉上的驚訝更甚,「你、你記起我了?!」
彌若笑著頷首,抬起手腕上的那串石鏈,「這補天石很是奇妙,當初我的確只將這段記憶封了進去,但不知怎的,時日久了,以前的事情都在不知不覺間回想起來了。」
「那你、你什麼時候記起我的?」
彌若皺眉細想了一陣,「就在你帶我回無花山,叮囑我‘當心’的時候。」
淨曇的眼眶頓時紅了,「臭丫頭,你記起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還以為你真的就這麼死了……」
彌若歉然道︰「當時為了救相唯,我也顧不得這許多,可等我想去找你說明時,你卻早已不見了。」
淨曇大喜之下,想去緊緊擁抱面前失而復得的好友,卻被她隆起的月復部隔著,不禁好奇地俯,「你與相唯的?」
彌若撲哧一笑,「不然呢,還能是誰的。」
「是我高興傻了。」淨曇一拍腦門,也笑了起來,突然神色又一怔,「但是,相唯他知道,你已記起了過去的事嗎?」
彌若搖搖頭,淡淡開口︰「我沒告訴他。」
「為什麼?」
彌若垂下頭,滿臉幸福地撫模著高聳的月復部,笑得甚是溫柔,「他希望我是誰,那我便是誰,他喜歡便好。如此,我便知足了。」
相唯飛至山崖下,發現崖底卻早已站著一襲白衣,當崖底之人他循聲抬眼時,彼此都沒有過多驚訝,這是意料之中的會面。
相唯朝面色淡漠如常的青昊挑了挑眉,「听說,你辭了天帝,雲游四方。怎麼,這六界眾生的大事,你撂攤子不管了?」
青昊輕哼一聲,「我本就無心管閑事,若非師父將除去融燼的未競之事交托與我,這六界傾覆與我何干。」
相唯略略愕然,「你待在天帝手下這麼些年,又潛伏在武闔麾下,只是為了除去融燼?」
青昊抬眸輕掃了相唯一眼,「師父對我的養育之恩,唯死不能相報,何況只是做條听話的狗。」
「你師父……」相唯的聲音一黯,「戰神作為,的確可敬。」
「我過去也以為,為完成他老人家的遺志,傾盡一切都在所不惜,但是後來,我發現自己似乎錯了。」青昊嘆了一聲,臉上露出罕見的悔意,定定地抬眼看向相唯,「九逍,芷鳶的事情……」
相唯輕輕地笑出聲,上前拍了拍青昊的肩膀,「哥哥不必過多自責,你對尊師的忠孝,我能理解。何況,她也一直未曾離去,一直就在我身邊。」
青昊愕然,「你是說,她……」
相唯笑著點點頭,「而且,哥哥你,馬上就要做伯父了。」
青昊錯愕了一瞬,面上的表情變幻復雜,從驚訝到喜悅,最後又慢慢沉澱為不露聲色的淡漠,「樂極生悲,尤其此時,你勿要掉以輕心。」
「你放心我明白的。」相唯仰頭長嘆,「魔族已夷為廢墟,已不足為慮,只要鬼君尚在,幽冥便不會對我發難,而天帝的影子在我手中,他縱是對我有居心,眼下也不會輕舉妄動。」
相唯看向青昊,鏗然有力道︰「五百年內,我保證我的家人與妖族,絕對不會受任何侵擾,我有信心。」
青昊終是欣慰地露出笑顏,「你果真是長大了。」
相唯嗤的一笑,「哥哥,我可是都要當爹的人了!」
「走,讓我家媳婦給你見個禮,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子,你也瞅瞅。說好了,孩子的名字由你這個大伯定,你搜腸刮肚地多想想,最起碼也要比‘九逍’好听些吧。」
「 ,你求人起名的要求還真多!不過話說回來,是男孩還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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