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怡的話還沒有說完,裴言嶠不由分說地伸出手臂勾住母親的腿,直起身子便抱著母親往前走。
蔚惟一三人並肩在後面走著,不遠的距離內蔚惟一听見裴言嶠對裴姝怡說話的聲音,「媽一點也不重,我還覺得太輕了
他語聲柔和,邁出的步伐穩健從容,裴姝怡靠在兒子寬厚堅實的胸膛上,這才發現昔日瘦削單薄的少年,不知何時成長為可以讓她依靠、為她遮風擋風的男子漢。
時間過得真快。
裴姝怡心中酸楚難忍,眼中泛著淚光,再開口時她的語聲已經哽咽了,「阿嶠,你怪不怪媽?怪媽對你那麼狠,不僅沒有撫育過你,而且還這麼狠心,從你三歲起,就把你送到‘無間島’那樣的地方嗎?」
「從來沒有怪過裴言嶠搖頭,步履稍緩,他低頭凝視著母親,黑曜石一樣的眸光閃爍著,唇邊帶著笑意,「對于我來說,媽十月懷胎,承受著分娩的痛苦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對我已經是最大的恩情了
裴姝怡的淚水倏地滾落下來,緊追不舍地問︰「那你的父親呢,你直到現在還恨他嗎?
裴言嶠聞言腳步猛地一頓,挺拔的身形立在那里不動。
恨!
他怎麼會不恨父親?
父親強逼母親,將母親拉入了這場**的罪孽深淵里,最終他卻眼睜睜地看著懷孕的母親被趕出家族,他要了母親,卻負不起責任,並且在母親離開的第二天,他就跟其他女人舉辦了一場全國矚目的婚禮。
他有沒有顧及過母親的感受?他知道母親從愛上他以後,直到現在,這幾十年來母親有多痛苦,內心有多煎熬嗎?
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母親的愛,也不配當他裴言嶠的父親,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父親。
裴姝怡感覺到裴言嶠的胸腔起伏、肌肉緊繃,她猜到裴言嶠對裴廷清這個父親有多深的仇恨,心中抽痛,張口想說什麼,卻被裴言嶠打斷,「媽,不要再說沒用的了。我問你,你是因為愧對于一一的父母,才收一一為義女的,還是你也很喜歡她?」
裴姝怡見裴言嶠有意轉移話題,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收起情緒點點頭,「兩方面都有,說完又皺起眉頭,「‘也’?你真的喜歡她嗎?」
「我不能喜歡她嗎?」裴言嶠挑眉,此刻他們已經走到專用電梯處,裴言嶠騰出一只手按下電梯,他抱著母親走進去,用低沉的聲音對母親說︰「她的性子挺好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在他所經歷的女人中,蔚惟一無論相貌,還是氣質都屬于上乘,但蔚惟一的性子太孤傲、倔強,一看就知道不會討男人歡心,而多數男人都喜歡依附崇拜自己、柔情似水、小鳥依人的女人。
蔚惟一這種類型的,可以滿足男人的征服欲,但若是真正在一起了,除非那個男人有很大的包容心。
他自覺自己從來都不是對待感情認真的男人,女人在他眼中都一樣——隨便玩玩的娛樂品,或是泄欲品,膩味之後棄了,再換。
裴姝怡並沒有對裴言嶠的話做出什麼評價,只是借此訓斥裴言嶠,「不管怎麼說,你最好少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你就這樣一直玩下去,也不為以後打算?」
「好!好!」裴言嶠連聲應著,滿是無奈地說︰「媽讓跟那些女人女人斷,我就斷,媽想讓我做一番大事業,我就做一番大事業……媽說什麼,就是什麼,誰讓媽才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在乎、最愛的人呢!」
「你……」裴姝怡又氣,又覺得好笑,最終實在沒有辦法了,她擺了擺手,有些惱怒地說︰「我也管不了你,省得你嫌我嗦
裴言嶠低聲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他按了指紋鎖進去病房,讓母親去換衣服,他則幫母親收拾著衣物,期間蔚惟一三人站在病房門外等候,段敘初一路上都在跟裴言瑾低聲說一些生意上的事,注意力並沒有放在蔚惟一的身上。
十多分鐘後,裴姝怡換好衣服後走出來,向蔚惟一伸出手臂。
蔚惟一一愣,反應過來後連忙收起正在擺弄的手機,走上前挽住裴姝怡的臂彎,笑著說︰「伯母,我們走吧!」
于是幾人又往停車場里走,到了車邊蔚惟一將裴姝怡扶進車子里,見裴言瑾坐在駕駛座上,似乎裴言嶠並沒有開車過來,因此蔚惟一決定自己開周醫生的那輛車。
只是蔚惟一還沒有動作,另一邊段敘初拉開車門,溫和地說︰「蔚小姐,如果那邊太擠的話,就過來坐我的車子
蔚惟一覺得搭個便車而已,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她點點頭,「謝謝段先生,抬腳就要走過去,手臂卻被裴言嶠從後面猛地扯住,他手下用力將蔚惟一拉回去,一條手臂再次環住蔚惟一的肩,「誰說我大哥的車子里擠,不能坐下一一妹妹的?」
段敘初聞言放在車門上的手慢慢地僵住,直起身子看向裴言嶠。
由于裴言嶠比蔚惟一高出很多,即便裴言嶠只是擁住蔚惟一的肩,看起來還是像蔚惟一靠在他的懷里一樣。
段敘初的目光落在裴言嶠繞過蔚惟一的脖子耷拉在她一團柔軟之上的手臂,他的眸色一點點暗冷下去,隱約間又滑過一抹傷痛。
他下班後來醫院找蔚惟一,是想跟蔚惟一一起吃飯的,沒想到遇見裴姝怡,當下又改變注意,想借此機會跟裴姝怡說一些事。
但現下卻踫到這種情況,他心里有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忍住不發出來,畢竟他身為江家的女婿,沒有立場去跟裴言嶠搶蔚惟一坐哪輛車子的所有權。
段敘初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重新關上車門,準備繞去另一邊,但很顯然裴言嶠覺得傷他傷得還不夠,在他身後冷聲譏誚,「其實江家的女婿,我們一家人吃頓便飯,你這個外人跟著去,不覺得很不合適嗎?」
段敘初聞言身形一震,「外人?」,他重復這兩個字,慢慢地轉過身看著裴言嶠,幽魅的眼眸里抿入一抹血色,他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才開口,「你覺得我是外人阿嶠?」
裴言嶠突然間啞口無言。
蔚惟一瞥到段敘初緊握起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突,淡藍色的血管浮動,他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但蔚惟一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
他那樣保護裴言嶠,不讓裴言嶠的身世秘密和黑道首領的身份曝光,可見他對裴言嶠有很深的兄弟情義,然而裴言嶠好像很仇恨他,只要能刺激到他的,裴言嶠絲毫不放過。
但他一直忍讓著裴言嶠近乎幼稚的行為,他怒,他不發作;他痛,他不說。
這一刻蔚惟一的心突然疼得厲害。
她突然很心疼這個用表面的強大,來偽裝內心脆弱、偽裝內心痛苦的男人,她甚至想不顧一切地跑到他的身邊,拽住他回屬于他們兩人的海邊小木屋。
蔚惟一用力扯開裴言嶠的手臂,正要走向段敘初之際,段敘初聲線沙啞地開了口,「裴言嶠,我已經解釋很多遍了,我沒有背叛過你們,唐柔晴更不是我殺的。我覺得這12年以來,我做得已經夠多的了,如果你還是認為12年前的那場殺戮是我主使的,我無話可說。這是最後一次我想借你母親,來縫補我們的關系
裴言嶠的手指關節早已捏得「咯吱咯吱」的響,緊抿的唇泛起灰白色。
段敘初說完那一番話後,他走過去隔著玻璃窗,微微彎著腰對車子里的裴姝怡說︰「伯母,我公司里突然出了點事,我要趕回去處理,就不陪你們一起吃飯了。若是改天有時間的話,我再約伯母
他一改剛剛的黯然沉痛,對裴姝怡說話時,唇畔噙著一抹柔和的笑意,姿態仍是一如既往的謙和優雅,就像那天他對待秦悅,也是一種晚輩尊敬長輩的恭敬。
但這相同的偽善背後,卻有著不一樣的心境,此刻他笑著,蔚惟一卻覺得他的心里定是很苦。
裴姝怡理解似地點點頭,「好,你先去忙。既然你從國外回來了,以後就跟伯母多聯系聯系,這話里沒有半分敷衍的意思,裴姝怡太慈愛,看到蔚惟一和段敘初這種父母都不在世上的晚輩,她不由自主地想關懷他們。
段敘初還是笑道︰「好,我會的。這就先走了,跟裴舒怡打過招呼後,他也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走向自己的車子,發動後先行離開。
蔚惟一怔怔地站在原地,突然間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又要去哪里。
恰在這時,周醫生開車過來,下車後幫蔚惟一拉開車門,「蔚小姐,我負責送你
裴言嶠什麼也沒有說,抬腳往裴言瑾的車子邊走去。
蔚惟一坐進周醫生的車子里,乏力地靠在椅背上,她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眼楮,「周醫生……」,她開口,說不出的悵惘,「你知道段先生和裴三少究竟有什麼恩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