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敘初洗漱過後不想再耽誤時間,原本要立即就走,裴言嶠在餐廳里叫他,「你越來越沉不住氣了,至少要給我約寧憐夢的時間,進來先吃過早餐再去,」
段敘初走進餐廳,用那雙浮動著血絲的眼眸緊鎖著仍舊散漫的裴言嶠,「惟一都已經離開我一天一夜了,自從跟她在一起後,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長時間,你要我還怎麼冷靜?!」,說到最後他近乎低吼起來,帶著焦躁和像是被困住後無法掙月兌的狂亂,「我不能沒有蔚惟一你知道嗎?!」
蔚惟一不在他的身邊,他沒有心思吃東西,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生活節奏完全亂了,就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一樣,胸口憋悶得喘過氣來,看到不順眼的就想發火,壓根不像以前,無論遇到多重大的、多難以解決的事,都能冷靜從容、心無波動。
他也知道關鍵時刻不能自亂陣腳,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太擔心蔚惟一,也太想念蔚惟一了。
「說完了,還有嗎?」裴言嶠的手掌撐著半邊臉,懶洋洋地坐在那里,挑著細長的眼角睨向段敘初,就像在看一個犯病的瘋子一樣,「你再對我吼也沒有用,蔚惟一不是我帶走的,厲紹崇也不會放蔚惟一回來。」
段敘初頓時接不上話來,抿著泛白的唇線僵硬地站在那里片刻,他拉開餐椅坐在裴言嶠對面,拿起盤子里的雞蛋三明治,沉默不言地吃著。
裴言嶠自己也咬了一口,隨後皺起眉頭艱難地咽下去,卻見段敘初一臉的平靜,裴言嶠懷疑地問︰「好吃,或者說你能吃得下去嗎?」
「沒有味覺,所以嘗不出味道。」
裴言嶠無言。
段敘初兩三口匆忙咽下去後,拿起放在手邊的手機打給黎傲,短短幾個小時之內第無數次詢問黎傲︰「你們那邊有消息了嗎?」
「暫時還沒有。」不要說黎傲為了找蔚惟一,一天一夜中連一秒鐘休息的時間也沒有,就算好不容易假寐片刻,段敘初隔一小段時間就打電話給他,導致他現在看到來電顯示就有些崩潰,再一次重復道︰「若是有消息的話,我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二哥。」
段敘初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把電話掛斷,然後又分別打給池北轍、盛祁舟、穆郁修……警方,總之他所有的人脈全都動用上了,將近20個小時過去,仍舊沒有蔚惟一的消息。
段敘初只覺得有一團什麼東西堵在胸口,讓他感到呼吸困難,過了一會腥甜滋味忽然漫上喉嚨,段敘初費力地吞下去,低頭用修長的手指撐著額角,半晌後才緩過來,他抬起眼看向裴言嶠,「裴言潔幾人的鑒定結果呢?給我看看再說。」
裴言嶠走去客廳拿過下屬早上送來的檢驗單,遞給段敘初後他就站在段敘初的身側,眼瞧著段敘初跟他一樣驚訝,裴言嶠眯起長眸,「寧憐夢的膽子還真大了。」
段敘初沒有說什麼,「吧嗒」一下滑開打火機,幽藍色的火焰跳躍出來,他把其中一張裴言潔和寧憐夢是否為母女的檢驗單燒成灰燼,隨後拉開餐椅長身而起,高深莫測地睨過裴言嶠一眼,「不想讓裴家財閥落入厲紹崇手中的話,就這樣做。」
裴言嶠淡淡地勾起唇角。
十幾分鐘後,段敘初和裴言嶠兩人走進跟寧憐夢約好的茶餐廳里,在某個包間里找到寧憐夢,「伯母。」,打過招呼後,段敘初和裴言嶠坐在寧憐夢的對面。
裴言嶠直奔主題,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寧憐夢的手邊,微笑著說︰「請伯母簽字。」
寧憐夢狐疑地望了裴言嶠一眼,打開文件夾後看到里面是兩份離婚協議書,甲方和乙方正是自己和裴廷清,她的手指一顫,猛地抬頭看向裴言嶠,「言嶠,我不懂你的意思。」
「伯母你在跟我開玩笑呢?有句話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裴言嶠的手指在桌面上敲過幾下,勾著笑意的唇角忽地一沉,「顧念著伯母你是長輩,不想讓你難堪,有些話我不用說太清楚,但伯母自己心里不能不知道裴言潔究竟是不是你和我爸的女兒。」
寧憐夢聞言面色大變,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騰地站起身,「裴言嶠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背著你爸偷男人,我出軌嗎?!」,她到底是受過高等教養的名媛閨秀,面對這種情況一張美麗的容顏頓時又羞又憤,肩膀顫動著瞪大眼楮,「你憑什麼這麼誣陷我?」
「誣陷?」裴言嶠挑起眉,語聲譏誚,「也不知道伯母仗著什麼,都到了這種時候伯母你還能理直氣壯。不見棺材不掉淚是嗎?既然伯母說我冤枉你,那我拿出證據好了。」,說完裴言嶠把那份親子鑒定單甩向寧憐夢。
寧憐夢看到結果那一欄表示裴廷清和裴言潔並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她的面色一瞬間蒼白如紙,手指哆嗦著慌忙辯解道︰「不是這樣的,你們听我說……」
「伯母。」始終沉默不言的段敘初在這時開口打斷寧憐夢,「其實我可以理解你的行為。」,他的一條手臂搭在沙發背上,修長的雙腿交疊閑適地坐在那里,「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裴伯父冷落你多年,你也算可憐,會背叛你們這場婚姻很正常。既然你愛那個婚外的情人,那麼離婚不正中你的下懷嗎?」
這一番話徹底把「寧憐夢出軌背叛裴廷清,跟其他男人生下裴言潔」的罪名定了下來,寧憐夢百口莫辯,「我……」
「我爸這樣一睡下去,伯母也就有機會翻身了。」裴言嶠接著說道,犀利而暗沉的目光緊鎖著寧憐夢,「或者說伯母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在計劃了,蓄謀已久只等著我爸長睡不醒的這一刻,然後你讓你跟那個男人的女兒繼承裴家財閥。」
「你受辱多年,如今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地跟那個男人在一起,而且還得到了整個裴家財閥。」裴言嶠說著站起身走過去,邁著修長的腿步步緊逼向寧憐夢,他神色凜然、字字見血,「我更懷疑就是伯母設局讓我爸拋下大哥的葬禮不管,把我爸引到你們的埋伏中。不然的話,我爸怎麼會剛好出現在那里?」
寧憐夢面色蒼白退無可退,脊背貼上身後的雕花木質欄桿,兩片唇瓣緊咬在一起顫動著,「我……」,她的兩只手反抓住欄桿,對上裴言嶠陰鷙的深褐色雙眸,心里升起更大的恐懼,卻也不得不仰起脖子,強作鎮定地說︰「你爸是被黑勢力組織刺殺,怎麼會跟我有關系?你有證據證明是我害你爸的嗎?」
「我若是有證據的話,伯母你早就是一具尸體了。」裴言嶠勾著唇,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冷森森的,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掐住寧憐夢縴細的脖子,「但伯母出軌卻是事實。你有辱我裴家的門風,我若是殺了你,相信裴家人也不會怪罪于我。」
他的五根手指一點點收緊,過分強勁的力道甚至讓寧憐夢連出聲喊出來的機會也沒有,唇畔噙著冷殘笑意盯著寧憐夢漸漸漲紅的臉,裴言嶠的語氣輕飄飄的,周身卻彌漫著騰騰殺氣,「當年你是怎麼陷害我媽,嫁入裴家財閥,後來又是怎麼害死我媽肚子里第二個孩子的,今天我就讓你付出代價。」
寧憐夢出于本能地伸出兩只手抓住裴言嶠的手腕,但裴言嶠比她高出很多,而且隨著裴言嶠指間的用力和時間的延長,寧憐夢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脖子都快要斷成兩半一樣,呼吸越來越困難。
她喪失全部的力氣,抓著裴言嶠的手一點點松開,直到手臂重重跌落下去,寧憐夢用力地閉了一下雙眼。
「哥哥不要!」隨著一聲驚呼,包間的門猛然間被推開,裴言嶠闖進來幾步跑向裴言嶠身後,用兩條手臂死死抱住裴言嶠,一邊試圖拉扯著裴言嶠,一邊哀求,「哥哥,你不能殺我媽媽。我已經打電話報警了,你再不放開我媽媽,警察過來抓走你,到時你就要為我媽媽償命了。」
裴言嶠猝然回過頭,用另一只手扯開裴言潔掀翻在地上,這一瞬間他的雙眸嗜血,眼神從上至下睥睨著裴言嶠,冷冷笑著說︰「殺一個要償命,殺兩個人還是要償命,剛好你也來了,你陪你媽一起死吧!」
他估計裴言潔身上必定藏著槍,若是警察來了,裴言潔自己也難逃調查,而且彼此都不是光明磊落的人,裴言潔再蠢,也不會叫來警察干預這些事。
裴言潔本來想拿出槍,但看到仍舊坐在那里的段敘初,裴言潔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跑過去拽住段敘初的手臂,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斷斷續續地請求,「阿初,你讓哥哥停手啊!警察真的快過來了……」
段敘初面無表情地扯開裴言潔的手,這才站起身走過去,在裴言嶠肩上拍了一下,「我們可以走了。」
裴言嶠動作一頓,緊接著甩開寧憐夢,返回身拿過那兩份離婚協議書,「簽字吧!」
寧憐夢跌倒在地上,用手撫著脖子不停地咳嗽著,裴言潔跑過來抱住她,「我簽。」,她拿過裴言嶠遞來的鋼筆就要簽字。
裴言嶠卻在這時蹲抓住她瘦削的肩膀,猛力把她整個人丟到玻璃窗上,「砰」的一聲之下,裴言嶠重新把筆遞給寧憐夢,唇畔勾起散漫的笑意,「伯母不願意簽的話,我不介意剁掉伯母的手指,在上面按手印。」
「不……」寧憐夢下意識地縮回自己的手,見裴言嶠抖地眯起眼楮,她渾身一顫立即反應過來,搶過裴言嶠手中的鋼筆,哆嗦著分別在兩份離婚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裴言嶠收起文件夾,用同情的目光俯視著頭發散亂狼狽不堪的寧憐夢,「伯母好自為之,尤其是出門時,小心不要被車撞到。」,說完最後一句話,裴言嶠站起身和段敘初一起走出去。
出了茶餐廳坐進車子里,裴言嶠轉頭問段敘初︰「怎麼樣,裝上去沒有?」,他所指的正是剛剛段敘初利用那一段時間,在包間的桌子底下裝竊听器。
段敘初發動車子離開樓上裴言潔和寧憐夢的視線範圍,隨後打開筆電,把耳塞式耳機的一端遞給裴言嶠。
這邊包間里裴言潔只覺得後背的骨頭都被裴言嶠那一下子摔碎一樣,好不容易扶著玻璃牆站起身,從樓上看到段敘初的車子離開,半晌後她轉過頭煩躁地對寧憐夢說︰「裴夫人,你能不要再哭了嗎?反正裴廷清不愛你,離婚就離婚了,有什麼好傷心的?」
寧憐夢靠著欄桿坐在地上,聞言抬起頭看向裴言潔,「裴廷清被刺殺確實跟我月兌不了干系,若是裴言嶠找出證據,不會放過我一個人倒在其次,若裴家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那些擁護裴廷清的兄弟姐妹,或是誓死忠誠于裴廷清的下屬,他們會報復我們整個寧家的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裴言潔不甚在意地說著,見寧憐夢滿臉的震驚之色,她連忙走過去安撫道︰「我跟你是一條船上的人,不可能不管你,而且我還要利用裴言潔這一身份接管裴家財閥,怎麼可能不會反擊?你先冷靜下來,等我問過厲先生後,再給你答復。」
車子里段敘初聞言拿下耳塞,把電話打給黎傲,「從現在開始給我嚴密監視裴言潔的行蹤,想辦法掌控她跟任何人的通訊信息,一旦有動靜立即告訴我。」
那邊的黎傲鄭重地應了一聲,「是。」
段敘初掛斷電話,轉過頭看到裴言嶠臉色緊繃著,十根手指握成拳頭,段敘初停頓片刻低沉地問︰「既然教官被刺殺一事確實跟寧憐夢有關,你打算怎麼做?」
裴言嶠胸腔里積攢著怒恨,卻又因無處宣泄把手指關節捏得「咯吱」作響,用力地閉上雙眸,極其克制地說︰「家丑不可外揚,我找個跟我爸相似的人和寧憐夢一起去民政局先把離婚證辦了,再回趟裴家告訴他們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如此一來,裴言潔不僅沒有繼承裴家財閥的資格,而且還會因此被趕出裴家。」
段敘初點點頭,過了一會又皺起眉頭,「你的身世特殊,外人不知道,裴家那些人心里卻是一清二楚,若是你回裴家揭發寧憐夢和裴言潔的陰謀,恐怕不僅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你,他們反倒以為你挑撥離間,為了繼承裴家財閥而不擇手段陷害寧憐夢。」
裴言嶠沉默。
段敘初沉吟道︰「你去找你的大伯父,說服他幫助你。你大伯父在幾個兄弟姐妹當中,跟教官的感情最好,在裴家也有一定的威望和說話權。」,段敘初看著裴言嶠,他的眸色深沉,「一旦寧憐夢被趕出裴家,厲紹崇為避免連累裴言潔,拆了他整場布局,厲紹崇必定會殺寧憐夢滅口。如此一來,也不用我們再對寧憐夢下手了。」
裴言嶠垂下眼楮,抿緊唇沒有說話,一雙手握得更緊。
段敘初見狀擔憂地問︰「怎麼了言嶠?」,過了一會又想到什麼,段敘初嘆了一口氣,手掌放在裴言嶠挺括的肩膀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想親手殺了寧憐夢,但寧憐夢畢竟算是有身份的人,我們殺她容易,善後工作卻不好處理。」
「而逼著厲紹崇對寧憐夢下手,警方會同丁慧娟被刺殺一案一起歸罪在厲紹崇的身上。厲紹崇背負那麼多條人命,這次一旦找到厲紹崇,警方必定會對其一網打盡,這樣的結果對于我們來說,百利無一害。」
段敘初用過太多次借刀殺人,或是嫁禍給厲紹崇。
真正說起來,厲紹崇殺人放火的事未必做了很多,城府精明如段敘初,很多時候段敘初會把自己下屬殺人的罪名安給厲紹崇,而厲紹崇從來也不掩蓋自己的犯罪事實,因此這些年來厲紹崇一直是全國通緝抓捕的頭目。
很久後裴言嶠才松開緊握的手指,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段敘初調轉車頭,「我過去跟黎傲一起監視裴言潔。」,如今有了線索,不用再讓黎傲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只要順著這條找下去,很快就會有蔚惟一的消息。
段敘初的手掌一點點握緊方向盤,眸色里抿入一抹痛楚,「惟惟,等我……」
***
無間島。
中午時秦悅一個人在自己住處的餐廳里準備吃飯,看到厲紹崇修長挺拔的身形走過來,秦悅立即站起身,「厲先生,你……怎麼突然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嗎?」島上的溫度比市區低,今天厲紹崇里面穿著白色的襯衣,外面是灰色的針織衫,復古的款式讓他看起來比平日里柔和幾分,薄唇間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迷炫著秦悅的眼。
秦悅幾步走過去為厲紹崇拉開餐椅,「我剛要吃飯。」,她站在厲紹崇的身後,手指觸踫到厲紹崇的肩背,厲紹崇破天荒的沒有躲開,這讓秦悅驚訝的同時,也是滿心的欣喜,拉過餐椅在厲紹崇身側坐下來,「厲先生想吃什麼?」
「我隨便。」厲紹崇不冷不熱的,但比起平日壓根不讓秦悅靠近,秦悅心里到底好受些,轉過頭吩咐佣人後,視線再移到厲紹崇的半邊面具上,沉默幾秒她咬著唇問︰「厲先生有什麼事要我做嗎?」
厲紹崇的眼楮眯了眯,看向秦悅低垂的眉眼,他一字一字地說︰「你這里有沒有可以讓蔚惟一流產的藥物?最好像是意外,跟我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