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蔚惟一和裴言嶠回去t市,寧瀟也理所當然地跟著一起,裴言嶠住進自家醫院繼續治療,蔚惟一和囡囡、周醫生三人則回到蔚惟一最初的住所。
一大清早蔚惟一和囡囡坐在餐廳里吃早餐時,蔚惟一再次想到一件事,「囡囡。」,她握住囡囡的肩膀,將囡囡轉過身面對著自己,「過完年後,媽媽送你去學校怎麼樣?」
囡囡從來沒有去過學校,聞言她以為蔚惟一不喜歡她總是黏著,皺著眉毛委屈而疑惑地問︰「囡囡為什麼要去學校?爸爸在時,就沒有讓囡囡去。」
一直以來都是段敘初和其他幾個人教囡囡,雖說沒有接受過學校正規的教育,但囡囡不比同齡孩子差,甚至由于段敘初什麼都過早地教給她和段敘初的教育方式,讓囡囡的智商開發得早,也因此更加聰明、懂事、早熟。
蔚惟一想著囡囡此刻睜著一雙烏黑圓溜溜的大眼楮天真無邪的模樣,她心中滿足而柔軟,模著囡囡的腦袋笑著解釋,「前幾年你爸爸沒有送你去學校,那是因為你不會說話,你爸爸擔心同齡的孩子看不起你,你會被人欺負。」
這幾年囡囡的世界太小了,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把她送去學校才能讓她更好地成長,這件事她和段敘初提起過,段敘初也同意了,那時說開春就送囡囡去學校,「怎麼,囡囡不願意嗎?」
囡囡連忙搖搖頭,字正腔圓地說︰「囡囡要去,囡囡除了欣欣和毛毛外,沒有其他小伙伴陪囡囡玩耍了。若是去學校的話,囡囡就有很多朋友了。」,她興高采烈地說著,嫻熟地攀上蔚惟一的膝蓋,仰頭在蔚惟一的臉上「吧唧」用力親了一口,「囡囡可以上學了,媽媽真好!」
這孩子太可憐,但也不能怪段敘初,段敘初給囡囡的足夠多了,也所幸囡囡心理健康、性格活潑開朗,但願以後能把囡囡缺失的部分,全都彌補回來。
蔚惟一也在囡囡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伸出手憐愛地把囡囡抱入懷中,過了半晌她轉頭問身後的周醫生,「不過話說回來周醫生,毛毛怎麼樣了?」,當初她們走的匆忙,暫時把毛毛交給黎傲照顧,說是過段時間再要回來。
「是啊是啊,毛毛呢?」囡囡掙月兌蔚惟一的懷抱,跑過去拽住周醫生的袖口,在周醫生面前撒起嬌來,「周阿姨你快去把毛毛要回來,囡囡很想毛毛。」
周醫生聞言蹲,抬起手指在囡囡白皙小巧的鼻梁上刮過一下,笑著柔聲說︰「好,周阿姨正要出門去買食材,再過去黎叔叔那里把毛毛帶回來。囡囡你和媽媽在家,要好好照顧媽媽知道嗎?有什麼事的話,囡囡打電話給我,我很快回來。」
雖說如今厲紹崇不存在了,這段時間也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但謹慎如周醫生,她和蔚惟一打過招呼後,在外面安排了幾個人,便開車離開。
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過來,蔚惟一感覺到身上暖洋洋的,「囡囡。」,她起身牽起囡囡又軟又小的手,「外面有沒有積雪,我們去堆雪人怎麼樣?」
t市這邊連續下了幾場大雪,今天才放晴,囡囡望過去只見沒有清掃過的院子里,銀裝素裹白皚皚一片,花草樹木被厚重的雪覆蓋著,壓彎了枝睫,風吹過來那些雪團猝地砸落,雪花飛舞起來,陽光折射下色彩斑斕,刺眼卻很好看。
囡囡眉開眼笑,蹦蹦跳跳地拉著蔚惟一走出去,卻是細心地叮囑蔚惟一,「媽媽你小心跟著我,不要滑倒了。」
「好。」蔚惟一煞有介事地拽緊囡囡的手,兩人走到草坪上,囡囡讓蔚惟一先待在那里,她從一旁拿過鐵鍬,生疏卻很開心地把雪堆到一起,也不讓蔚惟一幫忙。
幾分鐘後囡囡累得滿頭大汗,她才拉住蔚惟一一起蹲,「媽媽可以了,我們做雪人吧!囡囡要堆四個雪人,有爸爸媽媽和囡囡,還有媽媽肚子里的弟弟。」
蔚惟一的心忽地一痛。
她的手術安排在了下午,這是她跟肚子里的寶寶相處的最後幾個小時了,蔚惟一的手和囡囡一起撫在肚子上,囡囡側過頭來听著胎動,蔚惟一眼中卻是酸澀,「寶寶,對不起,不要怪媽媽。你若是再投胎,願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畢竟是無辜的生命,是她的親生骨肉,哪怕迫不得已要殺死這個孩子,她還是不舍、心痛。
蔚惟一在心里祈禱祝福著肚子里的寶寶,她捧起一把雪,面上的笑悲傷溫柔,「囡囡,我們先堆弟弟出來吧。」,雖然沒有機會了,但她想這個孩子無論是像段敘初,還是像她,都會很漂亮乖巧,這個雪人便當做是祭奠寶寶吧。
囡囡也捧起雪,轉過頭望向蔚惟一,她在陽光下甜笑著,「好,囡囡听媽媽的。」
***
蔚墨樺把車子停在離蔚惟一住處不遠的地方,過了一會下屬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座上,警惕地掃過四周,他靠過去低聲對蔚墨樺匯報,「蔚少,我們在大小姐四周的住處看過了,周淇十幾分鐘前離開還沒有回來,門外有兩個人看守,不知道段敘初有沒有在暗中安排人手。我們是現在進去,還是再探探?」
蔚墨樺眸光一厲,冷笑著反問,「不現在進去,難道還要等周淇和段敘初在我姐身邊時,我們送死去?」,事實上前兩天他也跟去了漁村,但先是有裴言嶠在蔚惟一身邊,後來段敘初又過去了,他當然要避免跟這兩人踫面。
而今天段敘初留在他自己的住所休息,裴言嶠在醫院里,這是帶蔚惟一回蔚家最好的機會了,軟的不行,他不介意用強。
蔚墨樺示意四個下屬去解決掉門外兩個人,雖說是四對二,但他們並沒有佔上風,原本不想驚動蔚惟一,只是對方先掏出槍來,蔚墨樺也只好開槍反擊。
槍聲響起時蔚惟一猛地站起身,條件反射地把囡囡拉到身後,「誰?!」,裴言瑾離開了,那麼能這麼快找到這里來,並且槍殺段敘初下屬的,應該只有對她知根知底的蔚墨樺和湯鈞恆,唯一慶幸的是這兩個人至少都不會要她的性命。
「砰」的又是一槍,蔚墨樺畢竟人多勢眾,而且有備而來,段敘初的兩個下屬都被解決後,他走進來站在蔚惟一面前,「姐姐,是我。」,他玉樹臨風的樣子,清俊如刀刻的面容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如今段敘初不要你了,蔚士勝也被段敘初聯合裴言瑾,送去監獄,沒有人再阻止我們回蔚家,姐姐你這下可以跟我走了吧?」
這次再把蔚惟一帶回去後,他決定軟禁蔚惟一,而蔚家重新回到他手里,他的實力足可以和段敘初對抗,這一次他不會再讓段敘初救走蔚惟一。
蔚惟一最近太避世,並沒有關注幾大財閥家族,不知道段敘初最終還是信守對她的承諾,為她報了殺父之仇,奪回曾經屬于她的一切,然而這又有什麼意義?她那時不想要蔚家財閥,如今更不想要了。
蔚惟一搖搖頭,牽著囡囡的手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無論你來多少次,我還是那句話,就算沒有段敘初,我依舊不會再回蔚家。」
蔚墨樺滿面的笑意散去,陰冷地眯起眼眸,「這可由不得姐姐你了。」,他說著幾步上前,伸手正要拉蔚惟一。
「砰砰」兩聲槍響從後面傳來,蔚墨樺面色一變,猛地轉過頭,「怎麼回事?!」
難道說段敘初和蔚惟一都鬧到這種地步了,段敘初的下屬還是在暗中保護蔚惟一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還是低估了段敘初對蔚惟一的感情。
***
昨天段敘初被自己的司機送回t市這邊的住所,醫生過來給他打上點滴,為了防止他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黎傲從晚上到早上都待在段敘初家里。
段敘初早上時醒過來,黎傲讓他吃下藥繼續休息,段敘初自己也覺得心力交瘁,沒有再跟自己過不去,他回到臥室後關上門,下屬在這時打電話過來。
听到對方說了什麼後,段敘初整個人猛地一震,一條手臂撐在門板上用力按下去,「你說什麼?」,他的眸色里瞬間抿入一團血紅色,一邊疾跑著下樓,一邊問道︰「人呢,現在在哪里?」
「剛剛被送去醫院。」
段敘初聞言也來不及多說,掛斷電話一路開著車子,用最快的速度趕去醫院,到了手術室門前時周醫生拿著手機,大概是準備打電話給他,而囡囡則坐在一邊憋著沒有哭。
段敘初大步走過去,甚至看到地上的幾滴鮮血,可見蔚惟一失血有多嚴重,他不管不顧地抓住周醫生的手臂,紅著眼楮近乎低吼著問︰「怎麼回事?!我不是留有人在暗中保護惟一嗎?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意外?」
「對不起。」周醫生壓抑著情緒,低聲解釋著,「當時蔚墨樺拽了囡囡要做人質,蔚小姐為了保護囡囡,在跟蔚墨樺的拉扯中,她不小心跌在地上,而且地上都是雪,所以」
周醫生的話還沒有說完,段敘初猛地轉過頭,殺氣騰騰的目光射向跟著過來的蔚墨樺,「畜生,你最好給我祈禱你姐姐沒有事,不然我滅掉你們整個蔚家。」
蔚墨樺緊抿著唇,臉色蒼白眼眶也紅起來,他也沒有想到不過只是摔了一下,蔚惟一的會流出那麼多血出來,並且剛剛在路上醫護人員就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他沒有想要姐姐死,他還要跟姐姐像小時候那樣快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話,那麼他寧願放棄帶姐姐回家,他寧願成全姐姐和段敘初。
這種時候蔚惟一命在旦夕,段敘初哪還有心思跟蔚墨樺算賬,說完後他又問周醫生,「具體怎麼樣了?」,不等周醫生回答,段敘初自顧自地說︰「孩子不要了,無論花費多大的代價,也要讓惟一安然無恙。」
而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任他富可敵國、無所不能,對于生命的逝去卻是誰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上,生命和健康是任何東西也換不來的。
囡囡嚇得整個人都有些傻愣,听到段敘初的聲音她才反應過來,一下子哭出聲,跑過來撲到段敘初的懷里,「爸爸,媽媽流了好多血,媽媽會不會死?」
段敘初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不停地轉,他竭力地穩住身形,連忙抬手捂住囡囡的嘴,「不許說這種話。」,他安慰囡囡,更像是在讓他自己安心,唇畔勾著笑溫柔地說︰「你媽媽不會有事的她答應過囡囡和爸爸的很多事,都還沒有做到,怎麼會離開我們?囡囡,你媽媽是守信用的人對不對?」
蔚惟一,你答應過會一直陪著我,如今我尚未老去,你怎麼可以離我而去?
我不允許。
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去換你,讓你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但你若是死了,我該怎麼辦?我怎麼能在沒有你的日子里,孤單地活下去?
段敘初蹲在地上抱緊囡囡,痛苦地閉上眼眸,熱淚從眼角滾落而出。
囡囡察覺到爸爸哭了,她也哭得更凶,死死拽著段敘初的袖口,小小的肩膀抽動著斷斷續續地問︰「那囡囡的弟弟呢,弟弟會不會死?」
段敘初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卻是不甚在意地搖搖頭,「沒有關系,只要你媽媽好好的,以後囡囡你還會有更多的弟弟妹妹。」
「嗯!」囡囡抬起頭,用濕潤的瞳孔看著段敘初,「囡囡不要弟弟了,囡囡只要媽媽,媽媽一定會沒事的。爸爸你不要怕,我和媽媽在院子里的雪人還沒有堆完,媽媽還說要送囡囡去學校,她不會丟下囡囡的。」
段敘初再度把囡囡摟入懷里,周醫生站在一旁,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等待的過程煎熬而漫長,夕陽西下,橘黃色的光芒照過來,醫院狹長的走廊里寂靜無聲,手術室的門在這時從里面打開。
段敘初騰地站起身,蹲在那里太久,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暈過去,幾步走過去,段敘初再開口時嗓音嘶啞到極致,「怎麼樣?!」
裴毅賢拉下口罩,搖搖頭,「我們盡力了,孩子沒有保住。」
不重要。
這個孩子本來就沒有打算留下來,只要蔚惟一沒事就好。
醫護人員推著床出來,躺在上面的人很單薄蒼白,但胸前起伏著,很顯然還有呼吸,僅僅只是這樣,段敘初就放心了。
只要人還活著,一切都還有希望。
醫護人員把蔚惟一送去病房,暫時不能讓人進去探望,裴言嶠得知情況後滑著輪椅到了門前,而段敘初僵硬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猩紅的目光透過玻璃窗看著病房里沉睡的蔚惟一。
他的拳頭一再地緊握,發出「咯吱」的聲響,肩膀和胸腔劇烈震動著,仿佛有什麼情緒要爆發一樣,隔了幾秒鐘段敘初轉過身,「周醫生,幫我好好照顧惟一,我一會回來。」
這一刻周醫生在段敘初的重瞳里看到前所未有的嗜血情緒,渾身散發著暴戾陰冷,周醫生預料到什麼,張口剛要說話,段敘初已經大步邁開腿,伸手扯過那邊的蔚墨樺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往前走去。
***
蔚惟一醒來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她睜開眼楮只覺得口干舌燥,動了動唇喊出來,「周醫生。」
「一一。」裴言嶠的聲音傳過來,在蔚惟一撐著手臂要起身時,裴言嶠已經扶起她,往她的後背墊上枕頭,蔚惟一渾身上下使不上一點勁,無力地靠坐在那里,手掌習慣性地撫上自己的小月復。
平坦沒有任何響動,將近五個月大的孩子就這樣沒有了,比她想象中的要殘忍,心也更痛。
裴言嶠正在給蔚惟一倒水,轉過身看到蔚惟一恍惚呆滯的神色,他的心疼如刀割,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最終只艱難地發出兩個字音,「一一。」
蔚惟一這才回過神,收回手尋找著裴言嶠的位置,她平靜地搖搖頭,蒼白干裂的唇瓣牽起一抹笑,「我沒事原本就計劃做這個手術。雖說方式不同,但總歸結果沒有什麼不一樣。」
裴言嶠手中緊握著杯子,掌心的力道一再加重,直到平靜的水面開始晃動起來,又歸于最初的沉寂,他深褐色眼眸中的黑色狂潮也散去。
裴言嶠把快要碎裂的杯子放回原處,滑動輪椅過去伸手把蔚惟一攬入胸膛,下巴抵在蔚惟一的頭頂,緊閉上血紅色的雙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蔚惟一靠在裴言嶠炙熱的胸膛上,她感覺到很累,昏昏沉沉中又要睡過去之際,忽然听到從病房外傳來蔚墨樺的聲音,「姐姐。」
蔚惟一猛地睜開眼楮,尚未做出什麼反應,只听見「砰」,熟悉的聲音,竟然是槍聲。
門從外面猛然推開,就在這一瞬間整個病房里突然變得詭異的安靜,而對于失明的蔚惟一來說,她最懼怕這種氛圍,驚慌失措地伸手抓住裴言嶠,「發生什麼了?」
裴言嶠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下一秒傳來段敘初這樣雲淡風輕的一句話,「我殺死了蔚墨樺,為莊名揚和組織里其他犧牲的下屬,以及為你和我們的孩子報仇。」
蔚惟一的面色一點點褪去血色,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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