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明宮 089 怪病(四)

作者 ︰ 迦羅

榻邊鎏金雙耳蓮花紋大鼎飄出縷縷淡薄的輕煙,香氣綿軟馥郁,中人欲醉。

淺緋銷金帳已然放下,緋色如意絲絛靜靜地垂于地。

張全身僵硬,偏過頭,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朱佑樘的吻細密纏綿,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貴的寶貝,溫柔地吻著她光潔的額頭,小巧的鼻子,比花瓣還嬌女敕的櫻唇,精致的鎖骨,一路蜿蜒而下。

他想讓她身上每一處都烙下屬于他的印記。

忽地,他似遭雷擊般僵住了,難以置信地望著她,眸底閃過一抹深深的受傷。

橘黃色燭火透過紗帷瀉進來,她躺在堆錦疊繡間,身上不著寸縷,白瓷般細膩光滑的肌膚竟泛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那樣地刺目,那樣地譏諷。

她厭惡他的吻!!!

朱佑樘琉璃般璀璨的雙眸似燃盡的灰燼,剎時黯淡失色,唇邊噙著一抹苦澀的笑。僅一瞬間又恢復平日的溫潤清雅,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拉過錦被蓋在她身上,低聲說道︰「睡吧。」

張沒想到他竟這般輕易地放過自己,松了一口氣,胡亂地「嗯」了一聲,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側身面朝里而睡,隔了片刻,耳畔響起輕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朱佑樘躺在她身邊,兩人之間隔著兩個人寬的距離,像一道天塹,明明觸手可及,卻無法跨過。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就在張以為他已經睡過去了,他忽開口說道︰「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的那天!」聲音低沉喑啞,透著幾分黯然。

她愣了愣,唇角慢慢揚起一抹自嘲的笑,不過是顆棋子而已,是否心甘情願重要麼?

次日醒來,朱佑樘早已離去,張發了一會兒呆,坐起身,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寢衣披上,殿外的宮女听到響動,忙端著金盆櫛巾進來,金蓮領著四名小宮女服侍她洗漱更衣。♀

收拾妥當,已將近卯時,張忙命人傳了轎輦,攜著小環匆匆去仁壽宮向太後請安。太後一向不待見她,沒說幾句話,便讓她跪安了。

因皇後生性懦弱膽小,畏懼萬貴妃的威嚴,從不敢在她面前擺皇後的架子,借口身子弱需要靜養,免去了所有人的請安,自然也包括萬貴妃。

張從仁壽宮出來,因無需去坤寧宮向皇後請安,便沒有坐轎輦,沿著長街漫步而行。

前面不遠處花樹下俏生生地立著一名女子,著雪青色蟹爪菊暗紋上襖,醬紫色如意裙,發髻上只點綴了幾枚素銀簪子,打扮得十分素淨。臉上雖未施任何脂粉,依然美得令人眩目,氣度嫻靜端莊,正是沈蘭曦。

張又驚又喜,快步奔上前,像以前在延祺宮時那般撲進她懷里,聲音透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與激動︰「姐姐!姐姐……」一滴晶瑩的淚珠卻從眼角悄然滑落。

這是沈蘭曦成為蘭貴人之後她們第一次見面。

沈蘭曦面色沉靜如水,輕輕地將她拉開,客氣而有禮地道︰「太子妃,請自重。」

張愣了愣,拉著她的手急切地說道︰「姐姐,你怎麼了?我是兒!」

沈蘭曦秀眉微蹙,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臉上是客氣疏離的微笑︰「太子妃慎言。嬪妾只是皇上身邊低賤的侍妾,太子妃身份尊貴,日後莫再把「姐姐」二字掛在嘴邊。」

張似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胸口劇痛,臉色煞白,仿佛不認識般地盯著她,啞聲問道︰「姐姐可是在怪我?」又急急地解釋道,「那日我以為太子在擁翠亭,以為你和太子在談心,所以才沒有去找你……」

沈蘭曦截道︰「這都是嬪妾的命。嬪妾從未怨過任何人。太子妃也不必再理會這些往事。」

張听她一口一個「太子妃」,禮數周全,姿態謙卑,再也不似從前那個溫柔可親的姐姐沈蘭曦,心中大慟,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姐姐是要和我生分了麼?」

沈蘭曦皺眉道︰「沒有什麼生分不生分。太子妃莫要壞了宮中的規距,嬪妾當不起「姐姐」二字。」

張呆呆地望著她,忽自嘲地問道︰「世上難道沒有不變的情誼麼?在延祺宮我們那麼要好,同甘共苦,福禍相依,難道那些都是假的麼?」

「真也罷,假也罷。太子妃又何必執著呢?」沈蘭曦拂去肩上的落花,神色平靜︰「這世上沒有永遠不變的物事或人。就像眼前這些巍峨的宮殿,終有一日它會變作了塵,化作了土,誰也無法阻擋,而我們只能順應這種改變。」

張默然半晌,定定地望著她,聲音堅定︰「不管姐姐如何改變,在我心中,沈蘭曦永遠永遠都是我的好姐姐。」

在延祺宮她被蔡尚儀冤枉,沈蘭曦為她仗義直言,與蔡尚儀據理力爭,最後被罰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為了參加太後的壽宴,她幫助沈蘭曦繡百鳥朝鳳,卻被人偷梁換柱,繡品上的鳳凰被改成了南方焦明,致使太後雷霆震怒。沈蘭曦身陷囹圄,危在旦夕,卻仍一心一意地替她打算,不準她去向太後伸冤,以免惹來殺身之禍。

她們是患難與共的姐妹,她相信總有一日沈蘭曦還會像從前那般當她是親妹妹。

張轉身欲走,卻見朱佑樘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忙福了福身道︰「殿下萬安。」

朱佑樘穿著月白色平金蟠龍袍,清雅絕倫,唇邊含著一抹和煦的笑︰「你是特地來接我麼?」

張「啊」的一聲,一頭霧水地望著他。那邊沈蘭曦向朱佑樘欠了欠身,翩然離去。

朱佑樘指著路的盡頭,說道︰「從六歲開始,我每日都要去文華殿講讀,風雨無阻。這條路通往文華殿,我以為你是特地來接我,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張心中一動,望著沈蘭曦離去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朱佑樘,見他臉色平靜,顯然已經不記得沈蘭曦了。

兩人默默地往前走,小環,德全見狀遠遠地跟在後面。

朱佑樘道︰「我派人查過……」剛說到一半,卻听張驚呼一聲,身子向後摔去,幸好他眼疾手快,忙扶住她。

張只覺得左腳踝一陣劇痛,強忍著向前走了一步。

朱佑樘皺眉問道︰「可有崴到腳?」

張想起當初萬貴妃設計的那出「苦肉計」,怕被他再次誤會,忙搖頭道︰「沒有。」

朱佑樘盯著她,臉色溫和,目光卻清冷如水,聲音听不出喜怒︰「是麼?」

張清澈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笑眯眯地說道︰「腳長在臣妾身上,有沒有崴到腳,臣妾還不清楚麼?殿下若不信,臣妾走幾步給您看看。」說罷沖他甜甜一笑,果真向前走了幾步,每一步卻像行走在刀尖上,痛得額上冷汗直流,「哎喲」一聲,摔向地上,身子尚未觸到堅硬的青磚地上,陡地一輕,已被人打橫抱起。

張見他嘴唇緊抿,雙眸蘊著幾分怒意,立即乖乖地抱著他脖頸,說道︰「雖然崴了腳,臣妾一點都不覺得疼,殿下,您還是放我下來吧。」

朱佑樘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在他比冰還冷的目光注視下,張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干脆閉嘴。

到了霽月殿,朱佑樘徑直抱著她走進寢殿,將她放在床榻上,彎腰除去她鞋襪,卻見她左腳紅腫如饅頭,眉頭微皺,命德全取來御制的藥油,蹲在榻邊,欲替她涂抹。

張驚得瞠目結舌,忙將腳縮回,結結巴巴地道︰「殿下,這種事情還是讓小環來做吧。」

小環聞言立即上前,恭敬地說道︰「殿下,您到一旁歇著吧,讓奴婢替太子妃上約。」

「你們都退下。」朱佑樘眼皮也未抬一下,將藥油涂在她腳踝上,輕輕地揉按著。

小環,德全等見狀躬身退出去。

張心底哀嘆一聲,她是在做噩夢吧,太子居然紆尊降貴地為她涂藥按摩???

想起初進延祺宮時被蔡尚儀罰站了一日,雙腿酸痛不堪,是沈蘭曦命人打來熱水,為她按摩,此情此景仿佛便在昨日,可一眨眼,她和沈蘭曦竟成了陌路。

朱佑樘問道︰「是不是很疼?」

張茫然地搖搖頭。

朱佑樘皺眉道︰「那為何哭了?」

張抬手一模,臉上一片濡濕冰冷,原來不知不覺竟然哭了?拭了拭眼角的淚痕,極淡定地說道︰「剛才沙子進了眼楮。」

朱佑樘盯著她,默了一瞬,什麼也沒有說,低頭繼續替她涂抹藥油。

張沒話找話地問道︰「殿下,您剛才說查到了什麼?」

「德全已經查明,許清如身邊的多福半個月前出宮向一商家購買了水蛭幼卵。」朱佑樘輕揉著她腳踝,淡淡地道︰「如今多福已畏罪自盡。你打算如何處置許清如?」

張沉吟片刻,雖然現在每條證據都指向許清如,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懷疑許清如是被人陷害的,猶豫了一下,問道︰「殿下,您覺得這件事是許如清做的嗎?」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獨步明宮最新章節 | 獨步明宮全文閱讀 | 獨步明宮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