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嚇得癱軟在地上,緩緩流出一灘可疑的液漬,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尿騷味。
朱佑樘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德全忙命幾名小太監將張遠拖走。小宮女們端水進來清洗地面,又往燻爐里添了一把香,殿內的異味方消失。
朱佑樘長身而起,徑直走進寢殿,坐在榻沿上,望著仍在沉睡的張。橘色燭光襯得她臉龐瑩白如玉,鴉翅般縴長的睫毛微闔著,嘴唇似水洗過的櫻桃,瑩潤粉女敕,讓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朱佑樘俯身吻了吻她柔軟的櫻唇,又替她掖好被角,靜靜地望著她。
窗外明月漸漸西墜。鎏金纏枝蓮燭台上的通臂巨燭已近燃盡,燭火微弱,似隨時都會熄滅。
張醒過來,揉了揉雙眸,發現自己睡在霽月殿里,朱佑樘坐在榻邊含笑望著她,閉了閉眼,回想了一下沉睡之前的事情,忙一骨碌爬起來,連珠炮般地問道︰「殿下,我們不是在明瑟閣麼?怎麼回來了?那個人來偷信了麼?您抓到他了嗎?」
朱佑樘溫言道︰「那人沒來偷信,她派了個小太監用迷香迷暈我們,又放了一把火想燒光整座明瑟閣。」
張驚愕不已,結結巴巴地問道︰「那我們是怎麼逃出來?」
「是暗衛救了我們。」朱佑樘輕描淡寫地說道,略去逃生時驚心動魄的場面。
張有些後怕地拍拍胸口,道︰「幸好殿下英明,帶了暗衛一同前去,不然我們肯定被火燒死了。」
這次是她思慮不周,太心急抓幕後之人,沒有做好萬全之策,險些葬身火海。
朱佑樘亦是心有余悸,幸好這次他踫巧撞上,跟她一起去明瑟閣抓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張想起一事,急切地問道︰「殿下,暗衛有沒有救小元子,小平子出來?許淑女沒事吧?」
朱佑樘輕默了一瞬,說道︰「暗衛只來得及救出我們,小元子,小平子多半已經燒死了。♀大火是從寢殿開始燒起,許淑女躲在別的屋子,應該能逃過一劫。」
張臉色煞白,淚如雨下,自責道︰「是臣妾害死了小元子,小平子。若不是臣妾自作聰明,設局引蛇出洞,那人也不會狗急跳牆,縱火燒屋。」
朱佑樘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忍不住將她擁在懷中,如哄小孩般柔聲道︰「不哭!不哭!這事不能怪你!」
張第一次沒有避開他,伏在他懷里哭了個盡興,末了抬起一張梨花帶雨般的臉,抽抽噎噎地問道︰「殿下可有抓到縱火之人。」
「抓到了。」朱佑樘替她理了理鬢發,皺眉道,「那人自稱是多福的干兒子,口口聲聲說要燒死許清如替多福報仇。我已讓德全帶他去地牢,明日應該會有口供。」
張想了想,掙開他的懷抱,下榻趿著鞋向屋外走去。
朱佑樘拉住她的手臂,好笑地問道︰「這麼晚了,你想去哪里?」
張擔憂地道︰「不知道許清如有沒有逃出來,臣妾去明瑟閣看看,」
「這種事情讓奴才們去做。」朱佑樘將她摁回床上,溫言道,「天快亮了,你上床再歇一會兒。」轉身出去著人去明瑟閣打探火勢狀況。
張哪里肯睡,在屋里走來走去。過了一柱香時間,綠翹方進來稟道︰「明瑟閣的火勢已撲滅,許淑女只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
張松了一口氣,揮手命她退下,瞥見朱佑樘倚在榻邊,臉色有幾分疲憊,想起適才醒來時他仿佛一直守在床邊,又想著他明日一早要去文華殿講讀,若自己不上床歇息,他肯定也無法安睡,遂忙爬到床上躺下,說道︰「殿下,您早些歇息。」
朱佑樘微笑頷首,月兌下靴子,放下緋色銷金帳帷,在她身邊躺下。♀兩人中間依然隔著一個人的距離,誰也沒有越雷池一步。
次日張醒來,已是寅時三刻,朱佑樘早已離去,洗漱更衣後,蘇選侍,杜芊羽,馮淑女進來請安。
張端坐在寶座上,說道︰「昨夜明瑟閣走水,房屋多半燒毀,選侍的鳴鸞軒寬闊,本宮想讓許淑女暫時先過去和選侍擠一下,待明瑟閣重新建好,再讓她搬回去。」頓了頓,問道,「選侍意下如何?」
蘇選侍忙柔媚道︰「許妹妹願意住嬪妾那兒,嬪妾求之不得呢。」又裝作惋惜地說道,「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好端端地居然會走水,還好許妹妹平安無事。」
張輕撫著腕上的鳳血玉鐲,淡淡道︰「明瑟閣走水並非天災,而是**。有人想縱火燒死許清如。」
蘇選侍吃了一驚,問道︰「何人這般歹毒,竟然縱火殺人。太子妃可有抓到縱火之人?」
張盯著她,一字字地道︰「當然抓住了。德全正在審問他!」
蘇選侍身子晃了一下,隔了半晌才說道︰「這種膽大包天的奴才應該將他五馬分尸。」
張微笑道︰「選侍說得有理。不過指使他的人更加可恨,千刀萬剮都太便宜她了。選侍你說呢?」
蘇選侍強笑道︰「是太便宜她了。」
又坐了一會兒,蘇選侍等人告辭離去。
張用過早膳,傳了轎輦去仁壽宮向太後請安,回來後歪在迎窗大炕上,小環端了一盞杏仁酪進來,放在炕上的紫檀嵌螺鈿案幾上︰「小姐,快趁熱喝了。」
張坐起身,端起杏仁酪慢慢地喝著。
小環低聲道︰「小姐,昨兒碧桃沒有出去過。」
張輕輕地「嗯」了一聲,唇角揚起一抹歡快的笑,看來碧桃倒是個忠心的。
過了一會兒,朱佑樘掀簾進來,張忙起身行禮請安,朱佑樘扶她坐下,猶豫了一下,說道︰「張遠死了!」
張心「咯 」一聲,不能置信地道︰「死了?」
朱佑樘皺眉道︰「他受不住刑,咬舌自盡了。」
張心下冷笑,若每個犯人受不住刑都咬舌自盡,那德全也太不中用了,還配作他最得力的心月復麼?是他想保護某個人吧?所以張遠只能‘自盡’。默了片刻,裝作惋惜地說道︰「居然死了?臣妾差點把命賠上了,還抓不到幕後之人。」說罷連連嘆氣,一副失望懊惱的模樣,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怒與氣憤。
朱佑樘盯著她,沉默半晌,說道︰「我不會讓她們再傷害你。」
張暗自月復誹,少惺惺作態了!蘇選侍用水蛭害我,縱火燒屋,你都舍不得殺她。我不是貓,沒有九條命,指望你保護,那跟任人宰割有何區別?臉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受寵若驚地道︰「謝殿下。」
朱佑樘嘴唇翕動,欲言又止,默了片刻,道︰「我回去處理政務。」
張盈盈淺笑︰「殿下慢走!」
朱佑樘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似想要望進她的內心深處,半晌,方轉身離去。
張慢慢地坐下,臉色鐵青,隨手抓起案幾上的斗彩花卉碗盞,欲狠狠地向地上摔去,手舉到半空忽又慢慢地收回,唇邊勾起一抹冷誚的弧度。
小環擔憂地說道︰「小姐,難過就發泄出來吧,別憋在心里,奴婢看著難受。」
張自嘲道︰「我有什麼資格難過呢?他想保護誰,我又能奈他何?」
從來都知道自己是一個人,所有明槍暗箭,鬼蜮技倆,只能獨自抵擋,從未想過依靠誰。傷了,痛了,委屈了,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原以為即使他對她沒有情意,不曾當她是他的妻子,至少會將她當成一個盟友。
可終究是她想錯了。
她什麼都不是!
張拭去眼角的濕意,心里默想,有什麼可傷心呢?天下不公平的事多了去,她這點委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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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自盡,縱火之事,水蛭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因再過幾日便是上巳節,朱佑樘特地赦免了許清如,衛媛兩人的禁足。
張每日除了去仁壽宮向太後請安外,其余時間都留在屋里看看書,或做女紅。
朱佑樘偶爾也會過來,張一如往常般笑意盈盈,對他客氣而有禮。朱佑樘溫和沉默,略坐坐便離去。兩人關系比從前越發地相敬如賓。
小環忍不住說道︰「小姐,您為何不留住殿下?」
張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道︰「我又沒吃錯藥,留他作甚?」
小環無奈地嘆氣,想了想,道︰「殿下這段時間極少去蘇選侍屋里,倒是經常宿在杜淑女,許淑女那里。」
張斜倚在榻上,微闔著眼,冷冷道︰「他愛去哪,與我無關。以後不要告訴我他的事情,我不愛听。」
小環垂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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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鸞軒。蘇選侍煩躁地在屋里走來走去,臉色陰郁,問道︰「殿下是不是對我起疑了?」
白菱安慰道︰「選侍多慮了。殿下對您還像從前一樣寵愛,昨兒不還賞了您很多珍寶麼?」
蘇選侍譏嘲道︰「難道杜淑女,許淑女沒有得到賞賜麼?」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殿下好像變了。」
白菱低頭想了想,出主意道︰「選侍,殿下不是最愛看您跳舞麼?再過兩日便是上巳節,皇上會在宮中設宴邀請群臣,到時您當眾獻舞,殿下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蘇選侍思索了一會兒,雙眼忽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道︰「我有辦法了。」轉身進寢殿取了一沓厚厚的銀票塞在白菱手中,又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
白菱靜靜地听著,臉上忽露出驚駭之色,手中的銀票就像燒紅的烙鐵般,扔又扔不得,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哭喪著臉道︰「選侍,這……這若被皇上知道了,可是要殺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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