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所謂地笑了笑,攤攤手道︰「你不信盡管試試。反正我已經享受過尋常百姓永遠都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何況我無親無故,孑然一身,死了還有那麼多人為我賠葬,我應該知足了。」
初夏恨恨地盯著她,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嘲諷道︰「我才不會上你的當。你說這麼多不過就是怕我泄露你的身份。」
張見她雖滿臉不屑,眉目間卻頗有些動搖,遂施施然地坐在貴妃榻上,斟了一杯雲霧茶,悠悠地喝著,好整以暇地道︰「順便我再提醒你一件事。萬貴妃與太子向來勢不兩立,若她知道我是假冒的秀女,她一定會趁機給我安一個株連九族的罪名,譬如通敵賣國,混入宮中意欲圖謀造反之類,借此打壓太子的勢立,欺君加謀反,我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初夏悻悻地道︰「當初我真是瞎了眼,居然會同你義結金蘭。」
「你現在抱怨這些也遲了。」張手指輕叩著紫檀雕花案幾,肅容道,「只要你安分守己地做好令才人,我保證他日你不但可以認祖歸宗,還可以永遠得享榮華富貴。」
她臉色沉靜如水,一顆心卻似浸到了嚴冬的冰水里拔涼拔涼。
來京城的路上,初夏生病時,是她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榻旁照顧。沒有盤纏,沒有銀子看大夫,是她不要命地去馬戲團做工,為了那幾兩銀子弄得滿身傷痕。
可對人好又如何?你哪怕為她做了很多事,吃了很多苦,可只要做了一件對不起她的事情,那之前的種種好皆是白費,因為在她心里永遠都只會記住你的不好。
初夏心中做著激烈的爭扎,良久,終于妥協道︰「太子登基後,你真願意坦承自己的身世?」
張正色道︰「我不但會告訴太子你的真正身分,也會離開皇宮。♀」
初夏盯著她,一字字地道︰「木槿,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所說的話!」
張賭咒發誓︰「我若違背誓言,就讓我死後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
「好。我就相信你一次。」初夏扶了扶發髻上的赤金瓖碧璽餃珠雀釵,說道,「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絕不會讓杜選侍察覺到任何蛛絲螞跡。」
張淡淡地瞥了一眼她頭上的金釵,皺眉道︰「你最好離杜選侍遠一點。」
「她現在正得寵,我何必要得罪她?」初夏得意地笑了笑,「何況,我還想利用她與太子多親近親近。」
張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她利用杜芊羽???就憑她那點手段,被杜芊羽賣了還幫她數錢呢!遂苦口婆心地勸道︰「你想與太子多親近,我會幫你,不必找杜選侍幫忙。」
「太子已經多久沒有踏足霽月殿了?你這里都快趕得上冷宮了,怎麼幫我?」初夏臉上露出幾分鄙夷,不屑地道,「你顧好你自己吧。我做事自有分寸。」
張一時語噎,深知再勸下去會讓她更加反感,只會適得其反,只能自己暗中多留意杜芊羽。
初夏又道︰「你沒有別的事情,我先回屋了。」
張沉吟道︰「你畫幾個花樣再走,不然那些奴才們見了會覺得奇怪。」
「真麻煩。」初夏不滿地抱怨了一句,在紫檀描金雕花長案前坐下,取過紙墨,認真地畫了幾副繡花樣,方起身離去。♀
張懨懨地歪在貴妃榻下,心事重重,頗有些哀怨地想,呃,她今年是不是犯了太歲?為何倒霉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高斐孤身入龍潭虎穴,不知道現下情況如何?
初夏太不安分,遲早會惹出大禍,連累到她。杜芊羽狠毒堪比豺狼虎豹,蟄伏在暗處伺機而動;蘇選侍虎視眈眈;老妖婦不知道還會玩什麼妖蛾子。
在宮中多呆一天,便多一分危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再不想法子逃跑,如此下去,等不到朱祐樘登基,她便被人整死了!
可皇宮守衛森嚴,想要逃跑簡直比登天還難!!!
張愁眉苦臉,長吁短嘆了半天,委實愁悶得很。小環忽掀簾進來請示道︰「小姐,午膳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要傳膳麼?」
張心中煩悶,哪有心情用膳,揮手道︰「不用了。」
小環以為她擔憂高斐的安危沒有心思用膳,遂勸道︰「小姐,高大人不會有事的。您好歹吃點。」
張皺眉道︰「我沒胃口,你出去,我一個人靜一靜。」
小環滿臉沮喪,哀求道︰「小姐,您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奴婢盛一碗燕窩粥給您,好麼?」
張搖搖頭,臉色疲憊︰「我什麼都不想吃。出去吧,我想歇一下。」
小環無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張揉了揉額頭,闔上雙眼,可能由于連著數日憂心思慮,身心俱疲,很快便睡過去。
夢里,一會兒看到初夏凶神惡煞般地拉著她去見皇帝,嚷著她才是真正的太子妃;一忽兒又看到杜芊羽殷勤地替她抹著胭脂,微笑地夸贊道︰「太子妃,您看,是不是氣色好了很多?」可一轉眼,整張臉竟然裂開,里面爬出很多可怕的蛆蟲;畫面一變,蘇選侍挺著圓潤的肚子,桀桀怪笑道︰「等我當了皇太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作成人彘!哈哈哈……!」;畫面再變,一條巨大的蟒蛇緊緊地纏著她,長而濕滑的紅信子在她臉上拂過,萬貴妃惡狠狠地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張,你敢背叛本宮,本宮定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覺睡得反而更累,張嚇得全身冷汗灕淋,忽感到有冰涼的東西在臉上移動,猛地一哆嗦,徹底清醒過來,驀地睜開雙眼,大喝道︰「大膽!什麼人?」
待看清來者,張很想裝暈倒昏過去!站在貴妃榻前的居然是很久都未踏足霽月殿的太子殿下!
今兒是吹什麼風,居然把他給吹來了!!
朱祐樘沉著臉,眉頭緊擰,幽深的雙眸似極力壓抑著洶涌的怒火,冷冷地從她臉上收回手,嘴唇緊抿。
他在生氣!!!
張想到適才居然對著他喝罵,心不由抖了一下,抖抖索索地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翻身下榻,行禮請安,討好地笑道︰「殿下,您什麼時候進來的?為何也不叫人通報一聲?臣妾適才失儀,請殿下恕罪。」
朱祐樘冷冷地盯著她,也不叫她起來,整個人似一座冰雕般散發著陣陣寒意。
張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努力擺出乖巧而甜美的笑容,頗有些諂媚地道︰「殿下,您站著很累吧,快請坐,臣妾給您斟茶。」心下欲哭無淚,我到底哪招你惹你了,干嘛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樣子!
朱祐樘冷冷地問道︰「做噩夢???」
張木然地點點頭。
朱祐樘伸手輕拭著她額上的冷汗,動作十分地輕柔,雙眸卻冷冽如冰︰「夢到什麼可怕的事情?」
「……」張支支吾吾,總不能告訴他她有迫害妄想癥吧,遂道,「記不清了。」
朱祐樘盯著她,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可是夢到高斐死在鄖陽縣了?」
張心中大怒,你是不是特別巴望他死???捏了捏小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臣妾夢到自己被人大卸八塊,殿下滿意了麼?」
朱祐樘臉色陰沉,冷聲道︰「我听奴才們說,你今兒又沒有用午膳?」
張承實地答道︰「臣妾沒有胃口。」呃,不吃飯總不犯法吧?
「茶不思,飯不想,憂容滿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快要死了呢!」
「殿下左擁右抱,春風得意,何苦咒自己來著?」
朱祐樘唇角彎了彎,挑眉問道︰「你這是在吃醋?」
「殿下說笑了。」張笑得無比得甜美,「嫉妒是七出中的一條,臣妾幼承廷訓,三從四德,可不敢犯七出之條!」
朱祐樘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唇邊忽揚起一抹溫雅的微笑,聲音溫柔動人,卻偏偏又無比地刻薄陰狠︰「你若再不乖乖用膳,我保證即便高斐有命活著回來,我也會命他帶一萬精兵去鎮壓鄖陽縣的流民。」
張氣得渾身顫抖,一萬精兵去鎮壓近百萬的流民,那和送死有什麼區別。見過不講理的,還沒見過像他這般蠻橫不講理!
她努力地壓下胸間的怒火,裝作驚訝地道︰「殿下不會以為臣妾是為了高斐而茶不思飯不想吧?」她臉上綻放出比春花還燦爛嬌媚的笑靨,睜著眼說瞎話,「殿下誤會了,與杜選侍相比,臣妾顯得圓潤了些,臣妾知道殿下喜歡像杜選侍那般清瘦的美人,所以這些日子特地將一日三頓改成了一日兩頓。」她眨著一雙無辜明亮的大眼楮,似在說我餓肚子可全是為了殿下您啊!
「是麼?」朱祐樘眉頭微擰,冷聲道,「為了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為夫可真是感動得很。」嘴上說著感動,臉上卻連個笑臉都欠奉,雙眼寒冷如玄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