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見她心灰意冷,忙安慰道︰「小姐先別喪氣,有太後在,皇上肯定不會廢了殿下!」
張心下苦笑,若換了從前,皇帝或許不會忤逆太後的意思,可現在太後病重,皇帝連看都不來看一眼,還敢指望皇帝會听太後的話嗎?
金蓮端著一盞熱氣騰騰的藥掀簾進來,恭謹地說道︰「小姐,您跪了一天一夜,身子虛弱,風邪入體,快把藥喝了去去寒。」
張點點頭,就著她的手慢慢地喝完藥,說道︰「我去仁壽宮看看皇祖母。」說罷欲掀被下榻,剛剛動了一下,膝蓋一陣劇疼,不由蹙了蹙眉。
小環忙攔住她︰「小姐,您膝蓋上了藥,不能亂動,殿下再三叮囑了,您跪得時間太久,需要躺在床上好好靜養。」
金蓮亦附合道︰「是呀。等您身子好些了再去看太後吧。」
張卻堅持道︰「我不礙事,快替我重新綰一個發髻。皇祖母這次肯定氣得不輕,我想過去看看她。」
小環卻站著沒動,緊張地說道︰「小姐,您膝蓋有傷,現在不能下地,不然被殿下知道,奴婢又該挨罵了。」
張皺著眉活動了一下雙腿,輕笑道︰「怕什麼?我又不是走路過去,快去吩咐小英子傳轎輦。」
小環仍是未動,咬唇道︰「小姐,不如等殿下回來再去探望太後吧。」
張見她眼神躲躲閃閃,不由起疑,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一再阻止我去仁壽宮?」她臉色微變,聲音變了調︰「難道太後出事了?」
小環立即頭搖得似拔浪鼓般︰「不是不是。太後只是病了,沒出事。」
張將信將疑,皺眉問道︰「那你為何不肯讓我去仁壽宮?」
小環支支吾吾地說道︰「這……這……殿下說您膝蓋受傷,不能隨便走動……」
張望向金蓮,吩咐道︰「你出去叫小英子備轎輦。♀」
金蓮臉色有些為難︰「太子妃,殿下千叮萬囑過,您膝蓋的傷未痊愈前不能下榻走動。」
張疑心更重,猛地掀開錦被,掙扎著下榻,冷冷地道︰「我就不信沒有你們,我就連路都走不了了。」
小環,金蓮忙上前扶住她,齊聲道︰「小姐小心。」「太子妃小心。」
「走開!」張冷冷地推開她們,神色焦急,一瘸一拐地向外行去。
小環閃身攔在她面前,跪下道︰「小姐,奴婢求求您不要出去。」
張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沉下臉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金蓮嘆了一口氣,說道︰「告訴太子妃吧,反正也瞞不了多久。」
小環貝齒輕咬著下唇,半晌,方說道︰「皇上調了很多錦衣衛守在宮外,下令說無詔任何人不得踏出慈慶宮半步,違令者殺無赦。」
張身子如墜冰窖,這麼快便要囚禁他們?心下苦笑一聲,慢慢走過去斜倚在美人榻上,淡淡地說道︰「我乏了,想一個人靜靜,你們都出去吧。」
小環,金蓮答應一聲,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窗外榴花似火,蟬聲聒噪,澄金般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身上,張卻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心里陣陣發寒,似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掌心一片冰冷。
快到傍晚時朱祐樘才從外面回來,滿臉疲憊,眉目間蘊著幾分悲涼,見張身子弓成小蝦般蜷縮在美人榻上,心中憐惜,走過去輕輕地摩娑著她臉頰,柔聲問道︰「膝蓋還疼嗎?」
張見他回來,臉上立即綻開一個比春花還燦爛的笑容︰「早不疼了。你呢?」說罷伸手欲卷起他的褲腳,想察看他膝蓋上的傷勢。
朱祐樘摁住她的小手,微笑道︰「我沒事。」
張身子向里挪了挪,笑眯眯地道︰「快躺上來。」
朱祐樘依言除下靴子,在她身邊躺下,原本煩亂的心慢慢沉靜下來,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著,溫言道︰「,有你在身邊真好!」
張絕口不問外面的事情,甜甜一笑,嘰嘰喳喳地說道︰「等會用完晚膳,我們去院子里看星星。」
「好。」
「我想听你吹簫。」
朱祐樘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多寶格前取來碧玉簫,坐在榻沿上,將簫豎在唇邊,輕輕地吹奏起來,簫聲悠揚悅耳,遠遠地飄了出去。
一曲還未吹完,張已經睡著了,唇角依然含著一縷微笑,仿佛沉浸在美夢之中。
朱祐樘莞爾,放下碧玉簫,輕撫著她臉頰,眉宇間凝著一片化不開的溫柔,低頭吻了吻她額頭。
從坐上太子寶座那天開始,有太多太多的人為他死去,除了不惜一切代價登上九五之尊,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十多年來他隱忍籌謀,步步為營,甚至不折手段地保住太子之位。
那晚當他得到消息張在未央宮赴宴,萬氏欲對她不利,他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明知道帶暗衛闖到未央宮救人,多年的苦心經營便會毀于一旦,不但自己會被廢黜,而且那些效忠他的暗衛也必將難逃一死。
太傅自小便教導他,想要君臨天下,絕不可有婦人之仁,更不可有軟肋。他一直都做得很好,甚至騙過了所有人的眼楮,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溫和有禮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比鐵還冷,比石頭還硬的心。若換了一年之前,他恐怕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有朝一日自己會為了一個女人舍去皇位。
朱祐樘輕輕地抱著張,眼中滿是柔情,輕聲道,若失去你,就算君臨天下也不過是個傷心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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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以來,慈慶宮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宮人們懼是惶惶不可終日。但,最應該惶恐害怕,坐立不安的兩人此時正笑得十分歡快。
「我剛才看錯了,重來重來!」張十分無賴地撿起白子重新落下,笑眯眯地說道,「輪到你了。」
朱祐樘笑了笑,乖乖地重新落子。
如此這般不斷地悔棋,居然被張贏了一局,她特得意地笑了幾聲,大言不慚地道︰「兩日切磋下來,我的棋藝可謂進步神速,過不了多久說不定便可以趕上你的水平。」
朱祐樘收拾起棋盤,微笑道︰「對。你的臉皮也越來越厚了。」
張嘿嘿笑道︰「你這是惱羞成怒!好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贏回去。」
朱祐樘面無表情地長身而起,拿起案幾上的貞觀之治便欲離開。
張忙拉住他的袖子,嚷道︰「不許溜走。說好了,輸的人要替贏的人做一件事,不許耍賴。」
朱祐樘不由有些後悔,她腦袋成日盡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剛才就不該任她胡鬧,咳了一下,問道︰「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麼?」
張眨了眨眼,笑盈盈地說道︰「我肚子餓了,你去生火,我做飯。」想起上回高貴的太子殿下生火卻差點將整個廚房都點著就想笑。
朱祐樘松了一口氣,還好不算太為難,遂滿口答應︰「好。」
旁邊侍立的宮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地望著兩人,外面都快鬧翻天了,兩個主子竟然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般,每天吹簫下棋,打情罵俏,日子過得比神仙還逍遙,哪里像大難臨頭的人?
兩人攜手來到廚房,摒退所有奴才,有了一次經驗,朱祐樘很快便生起火,張煮了一鍋面,朱祐樘一口氣吃了兩碗,末了模了模她臉頰,眼神極暖,輕笑道︰「飽暖思……」後面兩個字低不可聞。
張臉色大紅,嬌嗔道︰「越發沒正經了。」說罷站起身便走。
朱祐樘笑了笑,從背後抱住她,下巴輕輕抵在她頸間,柔聲道︰「我很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平時忙于政事,很少陪你。」
張心中似一汪春水般柔軟,這幾日子雖然被皇帝禁足,但兩人每日同起同臥,讀書下棋,談古論今,朝夕與共,絲毫不理會外面的事情。
朱祐樘板過她的身子,目光溫柔得足可以溺死人,吻了吻她額頭,忽一把打橫抱起她,一路招搖地回到寢殿,將她扔在榻上。
張身子往里挪了挪,紅著臉小聲地嚷道︰「現在可是白……」話未說完,柔軟的唇覆在她唇上,賭住了她後面所有的話。
幾番纏綿後,張累得全身都像散了架般,沉沉睡過去,醒來時窗外已是夕陽西沉,朱祐樘卻已不在,她坐起來,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發現身子已收拾干淨,遂翻身下榻,換了一套衣裙穿上。
綠翹听到動靜,端著藥掀簾進來。張眼中閃過一抹黯然,撫了撫平坦的小月復,她是多麼渴望可以有一個和他的孩子。
綠翹輕嘆一聲,心中有些不忍︰「太子妃若不想喝,奴婢這就把藥倒了。」
「不必。」張卻接過藥盞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完,心下酸楚,他們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何必讓無辜的孩子跟著他們受罪。
喝完藥,張攜著小環去仁壽宮探望太後。這幾日太後病情加重,一直昏迷不醒,皇帝不得不暫時壓下廢黜太子之事,亦允許他們每日晨昏去仁壽宮侍疾。
剛轉過長街,小環吃驚地指著前面花樹下的兩人,扯了扯張的衣袖,難以置信地說道︰「小姐,您看那不是殿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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