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辰,李太醫從偏殿出來,雖略顯得疲憊,神色間卻並無一絲悲淒慌張。
張忙問道︰「李太醫,蔣王妃現在如何?」
李太醫垂首稟道︰「幸好那把飛刀偏了半寸,沒有刺中心髒,蔣王妃沒有性命之憂,醫女已替她包扎好傷口。」
張松了一口氣︰「她醒了嗎?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李太醫搖頭道︰「蔣王妃還未蘇醒。二殿下和兩名醫女都在偏殿守著,您可以進去看她。」
張聞言忙提步匆匆走到偏殿,卻見蔣娉婷躺在床上,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雪,雙目緊閉,似一只布偶般了無生氣。
朱祐杬坐在榻沿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漆黑的雙眸充滿愧疚,眼角噙著晶瑩的淚光,連有人進來也沒有察覺到。
張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沉默良久,朱祐杬唇角勾起一抹似譏嘲似苦澀的笑意︰「她真是個傻女人!成親以來,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好臉色,也很少踏進她的院子,在我心里她不過是王府的一件擺設而已,我府中侍妾如雲,我明知道那些女人根本不將她放在眼里,時不時地伺機挑釁她,尋她麻煩,可我睜只眼閉只眼,裝聾作啞,好幾次我看到她背著人偷偷哭,我只覺得厭煩,更加不願意看到她。」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是不是很混蛋?」
張溫言道︰「娉婷是個極善良的女子,你現在知道也不算晚。」
朱祐杬似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語道︰「我對他這麼壞,她為何還會蠢到替我擋飛刀呢?」
張心下嘆氣,感情之事,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不也是從來沒有給過朱祐杬好臉色看麼?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哄騙他,他也曾哭喊著罵她是大騙子,說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可私下里卻經常坐在攬月樓的樹上看她寢殿的燈火,當她遇到危險時,又毫不猶豫地沖出來救她。
「你還不明白嗎?一個女人肯願意為你赴死只有一個原因,她愛你!」張嘆息道。
「愛我?」朱祐杬咀嚼著這兩個字,自嘲地道︰「我對她這麼壞她居然愛我?真是個蠢女人!」
「女人一旦陷入愛情就會變傻。」張心下忍不住心疼蔣娉婷,她的愛是如此地卑微,默默地忍受著朱祐杬的冷漠,忍受著他寵妾的刁難,忍受著王府上下奴才的鄙夷,忍愛朱祐杬的左擁右抱,這大半年她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朱祐杬怔怔地望著蒼白瘦弱的蔣娉婷,眼神晦暗,似在思考什麼。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張低聲吟了一句,靜靜地退了出去,站在珠簾外的朱祐樘見她神色哀淒,臉上似有淚痕,柔聲道︰「別擔心,李太醫也說了蔣王妃不會有性命之憂。」
張平靜地說道︰「但願如殿下吉言。」
朱祐樘雙眸微黯,牽起她的手,溫言道︰「我們回宮吧。」
張也沒有抽回手,任由他握著,木然地道︰「好。」
萬寶珠眼中的嫉妒一閃而逝,裝作善解人意地說道︰「太子妃今兒受驚了,殿下您好好陪陪她。」
朱祐樘頷首,牽著張的手向皇帝說道︰「父皇,兒臣帶先回宮。」
「快回去吧。早些歇息。」皇帝溫言說道。
朱祐樘行了一禮,攜著張徑直出殿,德全,綠翹等人立即跟隨上前。
墨色的夜幕上綴滿鑽石般閃亮的星辰,一彎上弦月淡淡地掛在樹梢上,灑下朦朧的光輝。
張安靜地走著,臉色木然,看不出喜怒,晚風卷起她寬大的袖袍,似蝴蝶翩飛起舞。
「,你可是在怪我?」朱祐樘心中滿是苦澀,有多久沒有看到她如花的笑靨了?久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臣妾怎敢。」張淡淡地開口道,「刺客自盡,死無對證,而皇上又處處順著萬貴妃的意思,您無憑無據,若執意追查,只會增加皇上的反感,于您前途不利。何況,受傷的是蔣王妃,殿下選擇明哲保身是明智之舉。換了臣妾,臣妾也一定會保持沉默。」
朱祐樘胸口似被人狠狠地擊了一拳,臉色微白,啞聲道︰「這段時間我讓你受了很多委屈,每次看到你傷心的時候,我的心很痛,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自己的食言,痛恨生在天家。,我和你說過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給我點時間好嗎?」
張很想大笑,當初在南海子計劃逃跑時,他也曾說過讓她給他點時間,若一切重頭再來,她會不會選擇瀟灑地離去呢?
「殿下誤會了。您是太子,未來的皇帝,納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臣妾怎會覺得委屈和傷心呢?」
「,天下最凶險的地方不是江湖,而是皇宮。你現在懷了我們的孩子,我不可以讓你和孩子出事。」朱祐樘定定地望著她,澀聲道,「只有我登上帝位,我們一家三口才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臣妾理解您的苦衷。」張心下苦笑,她和孩子固然重要,不過,皇位對他來說更為重要吧。
朱祐樘輕撫著她臉龐,忽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聲音嘶啞︰「,你再忍耐一段時間。相信我,一切很快會過去。」
張唇邊泛起一縷苦澀的微笑,忍耐?在宮中,爭不過就要學會忍。萬劍穿心,習慣就好!
冷月無聲,晚風輕拂,清冷皎潔的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極長極長
因蔣娉婷身受重傷,不宜挪動,皇帝便下旨恩準她住在承乾宮的瑤光殿,待傷勢大好後再出宮。這日,張攜著小環去瑤光殿探望蔣娉婷,沒有讓小宮女進去通傳,徑直走向寢殿,手指剛觸到冰涼的珠簾,忽听里面傳來一道輕喝聲︰「快放下!」
透過珠簾望進去,只見蔣娉婷斜靠著床,臉色雖仍有些蒼白,精神似乎不錯,清澈的雙眸閃過一絲惶恐,怯怯地將手中的藥盞放在床榻旁邊的矮幾上。
朱祐杬關上紗窗,走過去坐在榻沿上,見她發髻有些凌亂,伸手想將她額前的一綹青絲拔到耳後,卻見她似受了驚的小鹿般縮了縮身子,惶恐地盯著他,不由皺了皺眉,生氣地道︰「你這麼怕我作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蔣娉婷更加惶恐,結結巴巴地道︰「妾身……妾身……」一時焦急,岔了氣,猛地咳嗽起來,小臉登時漲得通紅。
朱祐杬忙伸手輕撫著她後背順氣,手指撫過她瘦弱的背脊,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憐惜,放柔了聲音哄道︰「我是你夫君,又不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刺客,你別老看到我就是一副老鼠見了貓的模樣,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蔣娉婷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溫柔細致,輕言細語的模樣,頓時感到一陣手足無措,不禁縮了縮身子,螓首低垂,露出一截白的脖頸。
朱祐杬忍不住又皺起眉頭,剛想發火,看到她蒼白的臉龐,胸中的怒火霎時煙消雲散,嘆了一口氣,溫柔地說道︰「你別怕。我以後不會再對你凶了。」說罷端起藥盞,輕輕地吹了吹,舀了一匙喂到她嘴邊。
蔣娉婷受寵若驚地道︰「不敢勞煩殿下,妾身自個兒來就行。」
朱祐杬沉下臉,霸道地道︰「少羅嗦。快乖乖坐好,別亂動。」
蔣娉婷溫馴地點點頭,有些局促不安地絞著手中的絲帕,就著他的手喝完藥。他離她那麼近,近到可以看到他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鼻端聞到他身上獨特而濃烈的男子氣息,心撲通撲通地跳著,雙頰飛染上兩朵紅霞。
朱祐杬拿起絲帕拭了拭她嘴角的藥漬,柔聲問道︰「傷口還痛麼?」
「疼……不疼……蔣娉婷仍是無法適應他突然其來的溫柔,語無倫次地說道。
朱祐杬皺眉問道︰「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不……不怎麼疼了。」蔣娉婷慌忙答道。
朱祐杬無奈地皺了皺眉,想要讓她徹底消除對自己的害怕恐怕還需要花上一段時間,想了想,說道︰「你乖乖躺下,我替你換藥。」
蔣娉婷聞言羞得雙頰通紅,窘迫地說道︰「使……使不得……讓醫女替妾身換藥吧。」
朱祐杬不以為然地道︰「怕什麼?我又不是第一次替你換藥,你昏迷那幾天都是我替你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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