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記在縣里開完會回來,作為學習貫徹會議精神的重要舉措,馬上在磚廠搞了五天大會戰,取消了定額、包工,工人熱情倍增,每天勞動時間延長4小時。♀提出定額屬于修正主義經營方式,工人既想很快完成定額,又怕定額調高,束縛了工人手腳,屬于管、卡、壓。要求干部跟班勞動,定額一再提高,工人收入卻不增加。社辦是自負盈虧,不能與縣辦國營比,還要為公社提供積累。工作量、收入要與農民平衡,想增加積累積蓄後勁就要壓低收入。領導總以為工人生產條件太優越了,每日工作12小時,還想延到晚9時。總是嫌工人比農民優越,便以縮小三大差別為借口壓制工人提高收入、降低強度的要求。
工人們卻議論說,縮小三大差別,並不是要把先進的拉向後進狀態,而是要改善農民條件,工人在這里勞動,辦公室那邊一大堆月兌產人員,在工人面前主張縮小差別,一到他們那里要縮小三大差別就滿臉不悅。管理上套用國營模式,管理人員月兌產干部一大堆,干好了安排月兌產崗位就是獎勵,工人們雖然議論工廠問題領導不高興,但不主張罷工,誰要提罷工我們還要跟他干呢。
針對這些活思想,李書記便親自主持召開社辦團支部成立大會,他要先抓一抓青年人的思想,解決青年人身上存在的問題,他認為青年人的問題總是比較容易解決。李書記在會上的講話,使吳為特別受到深刻觸動,實際上李書記講話就是沖著他來的,他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他一直以為李書記對他非常好。李書記講的非常嚴厲,幾乎讓他下不來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話鋒尖銳犀利,他講道,有的人嘴上高喊為*事業奮斗,實際上則拒絕去干每件微小瑣事,這是假馬列主義,就是政治騙子,就是懷有政治野心。
李書記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吳為聯想到自己的思想實際,又揣摩他針對性那麼強,是不是土圍子收過來,老許宏志與他談論過自己,意識到必須勇于接受深刻批評,不怕將自己在土圍子骯髒的精神歷史和靈魂展現于眾人面前,只有取這種態度才能徹底克服革命的軟弱性和不徹底性,才能徹底鏟除個人主義觀念。
吳為經過一番梳理,意識到自己思想問題嚴重而且受到書記嚴厲批評,便主動找李書記匯報思想。團支部大會成立後的第二天晚上,他心情沉重地走進書記辦公室,只有書記一人,一看到那和藹可親的面孔,他的眼楮里很自然地蓄滿了眼淚。書記看到吳為心情沉重的樣子,听他袒露自己個人名利思想的心跡,心情一下子涌上來復雜的感覺,眼前的小伙子與自己沾親帶故,親;好學上進,有實干精神,在群眾中有好評,可愛;但辦事毛草,不穩重,可惜;年輕,跟形勢,唱高調,不願意做些瑣碎事,尤其在下邊另搞一套,急于樹立自己威信,可厭可恨。果然,見他一上來就檢討,李書記便很惱火,話就說出口了,你只要服從組織就是了,別總想自己背著組織另搞一套。
書記看吳為一臉沮喪的樣子,體貼道,讓你服從也是為你好,你說,組織上還能虧待你。吳為听了這番話,頓時涌出濃濃暖意,暗暗下決心,好好學好好干好好改造自己。書記又以關切的口吻道,這些年讓四人幫搞的,年輕人認學又實干的太少了,組織上看你是個苗子,純鋼加火煉三煉、去掉渣滓當好材,我對你說的話重了些,是為了讓你重視起來,問題也確實存在,你不管自己想什麼了,敢于暴露思想這一點很可取,不象有的人心思藏的很深,好好學習好好改造自己,跌了跟頭不可怕,也別有負擔,輕裝上陣。吳為出門離開之際,莫名其妙生出一種悵然,老書記什麼都好,就是有些過分嚴厲,對工人苛刻些,認為自己吃點喝點拿點是應該的,老革命麼。
這一番溝通,似乎又解除了吳為心頭的焦慮,是不是自己心性多疑,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麼,組織上並沒有不信任自己,一旦順利些便又春風得意,走路又有些飄飄然起來,遇到點挫折便垂頭喪氣。只是意識到職場信任是重用提拔的開始,絲毫沒有意識到別人會盯著你、領導也會防著你,會用各種方式考驗你的忠心。簡單地把領導看作是黨,黨便是馬列主義,想象領導就是想把工作干好,沒有私心雜念,群眾也把活干好,改善生活。♀思想上習慣地把工作表現與階級斗爭聯系起來,用階級眼光看待工作表現,用階級斗爭辦法處理工作問題。
吳為從李書記辦公室出來,心情感覺好了些,又忙里偷閑地去見公社的理論輔導員安成玉,他對吳為說,你是高中生,應當好好學習馬列。在那里又見到了曾經在磚廠工作過的錢富國,吳為很看不起那個人處處表現自己、抬高自己的那種勁。有意看他如何表現,便問老錢,現在做什麼?老錢答道,還在搞意識形態工作。吳為又問道,這幾年一直沒有中斷學習吧?老錢道,沒有,很得意地緊跟著又補了一句,這能中斷麼,再說,搞意識形態工作不學習還能行?吳為追憶曾經在林場一起伐木的往事,林場師傅問老錢以前做什麼,他回答一直做政治教育工作,在部隊是宣傳員,在生產隊是理論輔導員,在學校是政治教員。吳為心想這種人對歷史留戀,對現實有些失望,對未來充滿希望,他們內心渴望搞階級斗爭,搞運動,發起政治熱潮,他們就有機會搞一搞專業的政治宣傳工作,說到底就是要月兌產。
這時吳為的思想正在發生著新的變化。他覺得有些事情很難說明白。命運玄機說不得,容易傷人傷己,你說了別人容易嫉恨你惱怒你,除非不惜犧牲自己,象獵人海力布那樣,听到鳥語說要發大洪水明知告訴人們真相自己會變成石頭,顧慮再三為了人們命運選擇犧牲自己。人間事也有許多看明白的事偏不宜說出口,所以有些事不能等別人說指望別人告訴你。也怪,吳為這個人好象天生不嫉恨別人明里暗里說他的不是,這樣別人發現他有什麼不是可以全無忌口,這樣更容易使他發現自己的不是。別人有好心情願意對他說,不好的也願意向他傾訴。他的心是透明的,他以為別人的心也是透明的。他與人的溝通很少有障礙,使他能夠更多地了解到人心,了解到事情真相。他自己也沒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別人看他處處踫壁,他反而看作是受教育改造的機會。別人工作總想得到多少錢,學到多少技術,掌握多少門業務,他關心的是人的思想,人的精神,他一味克己卻不是為了復禮,是為了淨化自己,淨化以後還干什麼卻全然不知。他想自己淨化也想使別人淨化。他在工作中不是領導卻象毛著里說的那樣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沒想到永遠都有團結不了的也不能團結的;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沒想到永遠都存在調動不起來的因素,所以才始終存在如何調動發動的問題。總想大家一個心思,沒有分別,高高興興干活生活,啥事沒有。其實,人有親疏遠近,學習有好有壞,飯量有大有小,干活有重有輕,錢有多有少,十個指頭不一般齊,他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在如何看己看人的問題上,一直都以為自己具有如何如何能力,能夠擔當如何如何職務,其實,不過就是肯讀書,能寫點什麼,這也是所在單位缺乏文化群體的緣故,年輕人,自傲,所謂自傲就是把自己的優點無限放大從而使自己高大起來,再通過縮小別人優點放大缺點不足去矮化別人,由此,造成對一般工作的輕視。在他的心目中,小組長,不過是領著干干活而已;廠長只懂事務分派個活沒有遠大前途;書記麼,也不過是講講吃喝天天醉醺醺的,所以有時時刻刻突出表現自己的理由。自己輕視的一旦自己做起來便實實在在感到壓力了。給個輔導員任務,為了防止僵化呆板想做些解釋概括,臨場卻變得支吾了。對自己過分自信就成了盲目自高自大,是造成失足和過錯的根源。自以為高中生有朗讀能力,對所傳達的文件只是草草瀏覽一遍,結果一個咄字也不認得了。保管員不過是管些死物吧。群眾總是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局限于了解反映群眾情緒,對整體發展提不出任何有價值的建議。傳達有關四人幫的文件,中央沒法面向群眾一一具體傳達解釋,自己的作用就是盡可能采取比較好的方式讓大家接受理解,注意具體化,重點突破,問題也提的比較通俗,一是四人幫的階級立場;二是四人幫要干什麼;三是干的手段是什麼;四是為什麼沒有干成。組織讓大家談談感受,許多人沒有發言,一問,有說的說不出來,想說的不敢說,一說嘴不好使。本來還想用晚閑與大家嘮嘮文件精神,結果一去嘻嘻哈哈打了2個小時撲克。♀
吳為也有心思提出怎樣生活才算最有意思的問題。很久以前就提出這個問題,自己也感覺始終沒有過上有意思的生活。也難怪,二十出頭年紀,沒有處對象也沒有萌生過這樣的念頭,何來有意思生活,該有的意思恰恰沒意思,何來意思。怎樣衡量這個有意思,怎樣感覺這個有意思?吳為對生活意思的理解也被政治化了,不僅政治讀物是學習的惟一內容,所思所想政治化,生活的意思也政治化了,全盤政治化,政治就是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點,有不同的解答。王進喜那樣干,吃大苦、流大汗、吃穿簡樸,他自己覺得有意思,而且越干越有勁,趕上關鍵處叫勁時能喊出鼓舞人心的口號就更有意思了。鐵人說的話也帶著鐵勁,有鋼骨,听著也有意思,你听听,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用鐵人自己的話說要做到五能,應該能為革命擔更重的擔子,能在最復雜的環境里做艱苦的工作,能在最困難的時候頂上去,能在最危險的情況下不怕犧牲,能做別人不願干、不敢干的革命工作。這個五能可比體育比賽中的五項全能厲害多了,是無所不能,是全天候都能。有人卻以為他是自討苦吃,也有的干脆以為一點意思都沒有,吃不好穿不好出的力又那樣大,不要說那樣干,就是想都不敢想。
以吃好穿好住好為有意思標準的人們,不是為個人也是為極少數人謀利益,而為絕大多數人幸福犧牲自己,以自己的辛勤勞動去換取絕大多數人的愉快、幸福,也是一種有意思,也能從中體會到有意思。越干越有勁、越干越有興趣、越干越有希望,這樣才算有意思,有沒有意思必須用階級觀點去分析。將自己的願望與絕大多數人的願望結合起來,將個人行動與絕大多數人的行動結合在一起,這個人也就獲得了生命力,也就過上了一種有意思的生活。
吳為沒想到,正在他自得其樂地豐富著積累著自己的想法時,在行動上放松了警惕,竟然因為他的一著不慎惹起一場軒然大波,對他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並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公社所屬馬崗村有一個知青點。那天上午知青點的兩個青年趕著馬車來找吳為,他正在磚窯頂上查看磚垛,那兩人見了他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其中有位自我介紹姓鄭的,說另一位是他們知青點的隊長,最近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要調回縣里,由于賬目上出了點小窟窿,惹起點小麻煩,不處理會影響回城,太可惜了,想請他幫忙拉回去一車磚堵那個窟窿。
吳為一听,便直搖頭道,你們去領導那開個條子。
兩個人听了皺著眉頭忙搖頭擺手道,連認識都不認識,肯定不行。吳為想讓兩個人斷此非分之想,便以果斷的口吻說道,我也不能做這個主,領導信任我,我怎麼會私自把公家東西送人,再說,這都是工人血汗。
二人忙說,我們都是年輕人,又是讀書人,知書達理,交個朋友,以後說不準會用到誰,你也算同情我們一把,這是涉及我們一輩子的事情,還是給個面子通融一下。
吳為看到有工人走過來,好像站在旁邊听到他們說的話,走過來看看他,然後又走了。這使吳為更堅定了,說什麼也不能給。無論二人怎麼說,就是不行。到了中午,二人又執意要請吳為吃飯被他拒絕了。下班後吳為騎著自行車回家吃飯去了,他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他到了家,媽媽和妹妹端上飯菜準備一起吃飯,有人來敲窗戶,他一看壞了,那兩個人怎麼跟到家里來了,他便迎出去,說了半天二人軟磨硬泡,說事情不辦了也不給你添麻煩了,吃頓飯喝點酒交個朋友總行吧。話說到這份上,也是初次吃請的誘惑難禁吧,短缺經濟吃請也是稀罕事,工人們對社辦領導吃請請吃發牢騷意見非常大,吳為心里也清楚,可畢竟頭一次有人請自己吃飯,雖然知道犯忌,心里深處感到是件榮耀的事,不去是干淨了,榮耀也沒了,又看對方誠意表了態磚也不要了多交個朋友,于是心里打定主意,吃歸吃,東西是不能給,就這樣跟著去了。
等單個人喝的挺熱鬧也差不多了,二人又提出來要拉磚,听吳為還是不讓,二人臉色不好看,說道不行也得行,已經吃了我們的了,要強行裝車。可吳為吃人嘴卻不短,反而氣極道,那還了得!便與二人撕扯起來,就這樣又一路爭吵著返回磚廠。畢竟是磚廠的天地,工人們自然都出來維護吳為,不想那二人惡人講歪理,把原來吃喝交朋友的話丟到九霄雲外,抓住了吳為吃請的不是咬住不放。吳為盡管有些感到惹了麻煩,但仍然堅持不給。雙方爭執不下,官司就一起打到社辦領導那里。李書記見狀很沉穩,先讓對方坐下,又讓勤雜人員倒了茶水,先把氣氛緩和下來,然後和藹可親地笑道,說說怎麼回事?那位知青點的隊長便把來龍去脈動情地對李書記講了。
書記听到吳為吃請的情節心里先就惱火了,事情原委知道了大概,但沒有表態依然不動聲色地听著。那隊長深有城府,看老領導很親和的樣子,便話鋒一轉說道,人生難得的機會,希望也相信老領導老前輩能夠給晚輩提供這個寶貴機會,老領導就大人不見小人怪,對您來說,這還不是小事一樁,對我可是決定一生命運的事情。
李書記笑道,我們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知道年輕人的機會來之不易,你們城里的知識青年遠離父母響應*的號召上山下鄉吃到了苦頭,現在有機會回城了,是好事。說著說著李書記也被打動了,二人嘮的竟然熱乎起來湊到一起手拉起手來說的越來越親熱。兩個人在那里說著親熱的話,卻把吳為晾在一旁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有李書記在又不好申辯,再說,是自己吃請使自己陷入被動,對方說好交朋友的話也沒影了。看著這個架勢吳為心里涼快了。那知青隊長又訴說道,您老也知道,知青點都是一起下鄉的,生活太艱苦了,我就張羅張羅改善改善伙食,哪里來的錢啊,欠了生產隊點錢,左思右想也沒招,就動了這個想法,如果有別的辦法我說什麼也不會給您老找這個麻煩啊。恰在這時磚廠那邊來了電話,說來人強行裝磚已經拉走了。
李書記擺擺手道,拉走就拉走吧。
知青點的那位隊長一听,高興地握著搖著李書記的手道,太謝謝老前輩了!說完告辭而去,臨離開時還嘲笑地看了看吳為,然後走掉了。
李書記對吳為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先回去吧。事情過後的兩天晚上,吳為看李書記還在辦公室,便走進去坐了一會兒。李書記對他說,那件事你處理的不靈活。吳為想詳細解釋一下,李書記擺擺手道,我們過去對你太信任了,這麼年紀輕輕地就當了月兌產干部,想好好培養你,現在看你還不行,處理問題不成熟,這件事在上下引起的反響非常大,你光會出大力流大汗不行,沒有技術沒有本事不行,人家會不服你。不是說你這件事沒處理好,你就一切都不好。我對你還是那句老話,純鋼加火煉三煉、去掉渣滓當好材,我們研究了,現在翻砂車間正好缺硬手,把你調去,你也好好掌握一門技術。
吳為一听把他調到翻砂車間,頓時感到大腦轟的一下子,意識到完了,一種極其酸楚難受的感覺涌了上來,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書記後面的話也不知說了什麼,也不知怎麼走出書記辦公室再走回家的。
吳為回到家中,桂芳和吳霜都在家,看著吳為的臉色不對,猜測一定遇到了什麼非常讓他難受的事情。小妹便迎著他拉著他的手,眼淚都要跟著流出來了,急著問,小哥哥你怎麼了,快說出來,媽媽和我都在這。
吳為听到妹妹的聲音,又看看媽媽異常著急的目光,便馬上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也太不成熟了,就是遇到天大的問題,也不能讓媽媽和小妹擔心。想到這去外屋用毛巾沾了水擦擦臉,冷靜冷靜才回到屋里,說沒什麼。桂芳急著問,沒什麼你怎麼能這樣?
吳為道,說了你們不要著急上火,事情已經過去了,剛才李書記跟我說,把我調到翻砂車間了。桂芳馬上意識到確實出了問題,問道,因為啥?吳為說,就是前兩天發生的那件事,大家有意見有反映,這是我的問題,上邊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一定要努力做好,媽媽放心。桂芳一听,馬上要去找李書記。吳為趕緊說,媽可別去找人家了,人家對我已經很好了,是我不給人家爭氣給人家惹了麻煩,怎麼還能再去給人添麻煩。吳霜一听,也勸道,哥哥都想開了,就按哥哥想的去做吧。說完,三人都安靜下來繼續想著一些心事。不一會兒,吳為把筆記本拿出來,把這幾天尤其是剛才的經歷和感受寫下來,邊寫邊思考,寫了一會兒,又拿出一本書讀了起來。媽媽和妹妹看到他這樣,也就躺下漸漸睡著了。
通過這件事,吳為反省自己,上了賊船賊當也不能全怨賊,有時賊既沒有誘惑你也沒有綁架你,還不是你自己走上去的,也有自己不知不識之過,如果明知是當還去受騙便是一起當賊,比賊還賊。細想有些事情未必是賊船。尤其是結合自己的切身體會,上山下鄉是大張旗鼓宣傳的國策,又有各種上山下鄉先進典型人物的宣講,鼓舞激勵一批又一批年輕人上山下鄉回鄉,也不能都說上當受騙,也不能說到農村去就是受害者,一無是處。給農村送去了文化使無文化缺文化的農民受到文化洗禮,自己也經受了鍛煉教育,也不失為一條出路,既然是出路,就有各色各種人以各種動機卷入,有自己選擇的責任,也不要一概歸罪于人,也要自擔責任,四人幫固然有余辜但自己卻不是全然無辜,也有投機意識,上了船以後知道上錯了該是自己的錯就要認錯,把自己的骯髒靈魂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以示自悟反省之痛。
有些年輕人四處踫壁,甚至踫的頭破血流,丟掉性命的也不少見,也不僅僅是中了流毒,還有胎里帶來的毛病,一旦遇到適當環境條件便發作。天下為師,囫圇吞棗,生吞活剝,也來不及或者沒有能力細嚼慢咽,造成精神營養缺乏癥,匆忙進入社會。
吳為遇到這樣的變故,想是想得開了,可現實畢竟要面對那種難堪的壓力。工廠里流傳的口頭語,車鉗銑鉚電焊要翻砂就回家,翻砂是最低下的工種,尤其由保管員這個許多人羨慕的月兌產崗位做逆向調整,如同一杯苦藥苦酒入口,難言痛苦,如何應付突如其來變故,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不得不接受痛苦,怎樣從此事中正確處理?沒有最壞的估計,以為思想已經純潔了,自以為純潔偏給你放到污濁之處,看你如何走出?細細品來更苦,苦上加苦,倍加痛苦。你想,你不是不想干那些技術活嗎,也許人家對你心生厭惡之心了,那就偏把你往厭惡處放,這回有機會偏讓你去學最髒最累最讓人瞧不起的技術。
此時的吳為體驗到職場惡效應,你的心理越是躲避污濁越把你向污濁處放。說明組織對你不信任了,保管員不讓你做更不可能把你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了。這種挫折打擊可謂是連鎖式的。
吳為轉念又一想,組織未必向自己想的那樣,未必就不信任了。社辦工業要長遠發展,必須造就一支技術過得硬又忠實于社辦的隊伍,看你干什麼很用心很專注,那里很薄弱,所以調過去加強,技不壓身,掌握一門技術對將來有好處。人家對自己的議論也是不懂技術,如何服人。在此處才是大檢驗大淨化!自認為嚴峻考驗。事實無情粉碎了自得其樂。
吳為又一轉念,通過翻砂工繼續改造思想。考驗的思想準備如何才能更加充分?如果失敗了會怎樣?可想到今日之態?吳為自己與自己在進行對話交流,自己體諒自己的苦楚,是不幸之中的慶幸萬幸?吳為這個人漸漸形成了思維習慣,遇到什麼難心鬧心的事情,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會去嫉恨別人,一時想不通,就在那里一個勁兒想啊,什麼時候相通了,什麼時候才會放心去做別的。
吳為經常讀資本論,對機器大工業印象非常深,于是又一轉念,翻砂車間做工要比做保管員更有利于接受工人階級思想,改造自己小資產階級思想,與其他車間相連,勞動方式改變,人員集中,又是在工業辦院里,言外之意與領導接觸方便了。確實,高爐高溫烘烤加鉛粉污濁骯髒環境嚴峻考驗。自問,組織決定對自己究竟是考驗,還是惡用?與工農結合,是否真心真意的檢驗,就讓你到那里結合吧。自己根本不打算學什麼技術,一味要做什麼思想工作,而做一些技術的、業務的工作,頗有些大材小用,尤其咋一听做翻砂訊息,不僅感到意外也觸擊弱處痛處。又轉念了,克服個性不僅學習馬列也應當學技術懂業務,又紅又專。從智迷狀態中覺醒吧,為什麼未曾做過最壞的情況估計呢?根本原因是自己以為思想上很純潔了,也就不需要改造了,安排應該越來越好,不想有此一變。還有另一種想法,比如辭職,很可能造成情緒直線跌落,境況更加惡化。
很快,李書記找翻砂車間的何師傅說,給你們車間派來幾個小伙,加強力量,你好好培養帶帶。何師傅中等個,灰土土的臉盤,眼神一看上去便知是直性人。他听說有吳為,心里犯嘀咕,這個年輕人有知識,挺能說,很認干,就是好往領導那跑,得提防點。
領導又找吳為談話,要求他當好助手,學好技術,經常反映群眾情緒,多起帶頭作用,要相信組織上對你是信任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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