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進行了四個多時辰,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由于搶救及時,那書生撈回了一條命。楊子熙給他開了顱,才發現顱骨破損的情況還挺嚴重,所以腦髓液才連著血直接從口鼻漏了出來。
修補完顱骨創傷,縫合了創口,楊子熙月兌下手套,就著楊環端來的水洗過了手,擦了擦毛巾,沖著她笑道︰「是不是逐漸有些習慣了?」
楊環白著臉點了點頭,眼神閃爍著避開手術台的位置。從頭一次給楊子熙打下手時暈倒,到如今能堅持到手術結束,她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只不過目前還不太敢直視病人的創口。
本來這事是可以讓王曉石或者楊銳來做的,可考慮到王曉石需要大量的時間閱讀醫術打基礎,而不是上來便實踐性觀摩,所以楊子熙大多數時候動手術都沒有招呼他來。至于楊銳,她則希望他能跟子暮處好關系,將來成為子暮的跟班,在她無暇分身的時候,替她看好小家伙。
于是護士的重點培養對象,便只剩下楊環了。
好在楊環膽子雖小,但毅力挺強,她和她母親兄長一樣,一直牢記著楊子熙的救命之恩,只要楊子熙吩咐的事,她即便是再害怕,也能咬著牙撐下去。
或許機會合適的時候,也讓她讀寫書,識識字,將來說不得有機會晉級為大夫?
出了手術室,楊子熙便回了房。子暮還未睡,坐在燈下一邊看書一邊等她。每當她手術延遲到半夜的時候,小家伙都會熬著等她,說了他多少遍都依舊如故。
「余嫂給你熱著飯菜呢,溫盒擱在桌上了,你自己吃。」子暮翻著手中的書頁,頭也不抬的道。
楊子熙累的有些不想說話。坐端出溫盒內的飯菜。一盤熗炒白菜、一盤紅燒獅子頭,一碗栗米飯,一碗蛋皮湯。可謂十分豐盛。楊子熙知道,每當她做大手術的時候。余嫂都會單獨給她備伙食,美其名曰︰進補,其他人可是都吃不到的。
于是她笑著沖子暮道︰「你們晚飯吃的什麼?可有獅子頭?要不要來分一個?」
子暮這才將視線從書本上轉移過來,他瞥了眼醬香濃郁的獅子頭,小臉已經繃得和冰山似得,卻不由自主的伸出小舌頭舌忝了舌忝嘴唇,兩種相反的表情結合再一起。絲毫沒有違和感,而是越發的萌,令楊子熙暗笑不已。
「就兩個而已,你剛夠吃吧?」小家伙艱難的調轉目光。貌似淡定的道。
楊子熙大笑︰「我做了一天手術了,對肉沒啥胃口,不吃又浪費,要不你替我都解決了?」
「我晚上吃過飯了。」小家伙長長的睫毛上下翻飛,努力克制的著道。
從他微張的鼻翼。楊子熙便知道他對于獅子頭的香味還是難以抵御的。
「算我求你幫忙清盤子,我吃不掉,余嫂收拾碗碟的時候該難過了。」
這話充分滿足了小家伙的自尊心,他聞言方才放下手中的書,走到桌邊坐下。道︰「看在你如此誠意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一次吧。」
楊子熙笑著夾下半個獅子頭,喂到他嘴里,小家伙鼓著腮幫子咀嚼了兩下,便咽了下去。
「吃慢點,別噎著。」楊子熙習慣性的說道。
沒幾下獅子頭便吃完了,楊子熙才開始就著白菜和湯用飯。子暮也沒有回去看書,而是撐著下巴趴在桌上瞧著她用餐,直看的楊子熙都不自在了。
「做什麼瞧著我吃飯?你還沒吃飽?」她詫異的問。
「飽了,」小家伙舌忝舌忝嘴,「我只是奇怪,就著素菜你怎麼也能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楊子熙愣了下,笑道︰「你正是長身體好吃肉的年紀,當然不會明白,換做任何人瞧了一天的血肉,總是會覺得素菜更可口些的。」說完夾了一筷子的白菜棒子,呱唧呱唧的咀嚼起來。
子暮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問︰「你當初為何會選擇當大夫?」
我當初為何會選擇當大夫?
楊子熙不覺放下了筷子,思緒飄到了許多許多年以前……
「子熙,你要考上醫學院知道嗎?你可不能成為我們家的恥辱。」
「我說的可不是簡單的當醫生,而是做世界頂尖的外科醫生,你得沖著這個目標去奮斗!沒有目標的人生又怎麼能夠成功?」
「我和你媽送你去約翰霍普金斯,可不是讓你畢業後去名不經傳的小地方當戰地醫生的!我已經跟軍總醫院協商好了,會給你安排個外科主任助理的位置,等過幾年再提一提,你什麼時候回國?」
作為zhong科院生物研究所所長和b京最大的醫院外科主任的女兒,她幾乎沒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從出生那一刻起,她的職業生涯便被做好了完整的規劃,從幼兒園到小學,從中學到大學,一條不容許絲毫偏斜的路擺在她的面前,沒有踏錯一部的可能。
也許最初她是被逼著走上學醫這條路的,然而在求學的過程中,她逐漸的也真心愛上了這門學科,並願意為之付出畢生精力。可在國內,事情遠遠沒有那麼簡單,學術也不是單純的學術,參合了太多關系、利益和不那麼純粹的東西。所以她畢業之後便沒有再回去,而是留在了巴x斯坦……最終恰逢意外,客死異鄉,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
來到這陌生的世界之後,她想過他們嗎?或許也曾經想念過吧?但忙碌的父母在她從小到大的生活中,留給她的只有來去匆匆的背影,他們除了給她最優渥的就學條件之外,剩下的便是無窮無盡的壓力,以及必須達到的目標……她就仿佛是屬于那兩個人的研究課題,一個必須依照他們的構想實現的課題。
「家人的期許吧,就像是我對你一樣。」楊子熙從回憶中撕扯回頭,抬手捏了捏子暮的腮幫子笑呵呵的道,「在書院好好念書,成績名列前茅,至于將來你是準備入朝為官,還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都隨你。你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但前提是打好基礎,擁有選擇的資本。」
小家伙被捏的齜牙咧嘴,三句話又繞回學習上來了!打住!快給我打住!
吃完了飯,楊子熙將碗碟拎到門口,余嫂在門外放了一盆水,把髒碗碟泡進去余嫂明早起來會拿去洗。
洗漱完畢,楊子熙爬上床上時,小家伙已經換好衣服拱入被窩里了,早春的夜晚還有些寒冷,水暖燒著通到每一個房間,屋子里暖洋洋的,甚至連棉被都不用蓋得太厚。
等到她上了床,子暮蠕動了幾下,伸腿搭在了她的腰上。
這是小家伙的習慣性保留動作,仿佛不這麼睡就睡不著似得,楊子熙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但如今已經能充當著墊子睡得天昏地暗了。她有時甚至覺得,是不是因為沒翹腳的睡不著,小家伙才每回都熬夜等著她一道睡的。
給小家伙蓋好被子,塞了塞被角,楊子熙翻身背對著他閉上了眼楮。身後子暮卻伸手捅了捅她的後背。
「今天的睡前故事呢?」
「快睡吧,困死了,明天補雙份的。」楊子熙想也沒想隨口道。
「不成,你不說故事我睡不著。」
楊子熙愣了下,翻身轉過臉,黑暗中小家伙嘟著嘴的線條很明晰,令她不覺莞爾。
「你不是一向都不愛听的麼?」睡前故事雖然也是保留節目,但每回講故事的時候,小家伙都是挑剔這個、挑剔那個,似乎沒有一個故事能令他滿意,話說這孩子咋就那麼不省心呢?童話中bug遍地又不是她的錯。
「正是因為不愛听,才有催眠效果啊。」子暮回的話差點沒讓楊子熙氣歪鼻子。
最終纏不過他,楊子熙只能閉著眼楮,迷迷糊糊的開始講︰「……公主不想嫁給老國王,便對國王提出了她的要求︰給我做一件有月亮顏色的裙子。老國王同意了,並用銀線和珍珠做了一條如同月光般皎潔的裙子;公主于是提出了第二個要求,給我做一件太陽般閃亮的裙子。老國王同意了,用黃金和鑽石做了條如同太陽一般耀眼的裙子。公主最終提出要求,要老國王將他那頭會拉金幣的驢子殺了,用驢子皮給她做一條裙子。老國王雖然非常心愛那頭驢,但最終還是滿足了公主的要求。
公主見沒有辦法再推月兌了,便穿上了驢皮裙子偷偷的溜出了王宮……後來她來到了一座農場,做了一名擠女乃女工,大家都叫她驢皮姑娘。有一日她穿上了太陽般的裙子,站在窗口唱歌,一位路過的年輕王子愛上了她,最終和她結婚並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人類真是虛偽,」子暮精神奕奕的插話道,「這故事是告訴我們︰拒絕一位追求者的同時,不要忘記榨取他所有的價值嗎?收取了聘禮再悔婚會比較劃算?」
回應他的是楊子熙平穩的呼嚕聲,說故事的人已經率先睡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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