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的門口一溜排停著七八乘轎子,幾名穿金戴銀的婦人出了轎子正在說話,中間被簇擁著的婦人大約五十余歲,她左右兩側身著孔雀綠和棕紅色褙子的婦人也有四十冒頭的年紀了,再外面一圈四名婦人則明顯年輕些,最小的約莫還不滿二十。
其余的三四十號人打扮都是丫鬟親隨之流,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近半百,將醫館正門堵得滿滿當當的。
居中的那位最年長的貴婦掃了一眼還帶有焚燒痕跡的匾額,別過臉沖左首身穿孔雀綠褙子的婦人道︰「三娘,你說怎麼佟兒就被送到這麼個破落的鄉間醫館來了?淮州城難道沒有更好的醫館了不成?」
原本三三兩兩正說著話的人群,見居中的婦人開了口,忙安靜下來,都不吭聲了。
身穿孔雀綠褙子,被稱為三娘的婦人臉上的神情甚至比最年長的婦人更為焦急,她掃了一眼遠遠站在後面的童兒小陸子,回道︰「據小陸子說,佟兒當時驟然發病,多半是這家醫館的人引起的,自然該由他們負責。再者遠水解不了近渴,到底這里距離南淮書院近些的,所以便送來此地救治了。」
另一位棕紅色褙子的婦人聞言插話道︰「一個下人的話也能作準?三娘你莫要糊涂,佟兒是我們家的獨苗,又是養在夫人名下的,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大家伙都別活了!回去可怎麼向老爺交代?我看還是趕緊的接了他,進淮州城尋個名醫給仔細瞧了才行啊。您說是不是?夫人?」
她這話雖然是在說三娘,其實是說給最年長的那位‘夫人’听的。三娘得了她這一句挑撥的話,又氣又急。又不好發作,只得咬著下唇不吭聲了。她明白通常這種時候自己說多錯多。她雖是佟兒的親娘,但不過是個姨娘,佟兒平日也只管夫人喊母親的,她又算得上什麼呢?
那夫人聞言,皺了皺眉,道︰「我只是覺得此地的條件差了些,至于名醫……這許多年來多少名醫都瞧過,又瞧出了什麼個結果了?難道淮州的大夫就更能耐些?算了,先把這醫館的當家人喊出來問問吧。瞧這等小門臉的地方,我都不想進去。」
「是!是!」那棕紅色褙子的婦人忙道︰「夫人您且回轎子里歇歇,仔細站累了腿酸,我這就派人去喊門。」
那夫人板下臉道︰「佟兒如今正病著,我又哪有心思歇息?二娘你若是累了,就進轎子好了。」
那身穿棕紅色褙子的二娘忙道︰「夫人,瞧您說的!我哪里累了?只是這一路長途跋涉才到淮州,就得了佟兒不好的消息,我擔心您急壞了身子。」
說話間醫館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楊環先鑽了出來,瞧見了幾十號人的隊伍,忙回過頭沖跟著走出門的楊子熙道︰「小主子!這些人都是那書生的家屬,貌似來者不善。」
最後來者不善四個字她是壓低了嗓門說的。除了楊子熙旁人都沒听見,不過她喊的那聲小主子眾婦人都听到了耳中,幾十雙目光都聚焦到了楊子熙身上。
為首的夫人自然不願意降低格調。同一個孩子說話,于是那二娘沖自己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忙上前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在家嗎?麻煩喊他出來。」
楊子熙挺直了腰桿。甜甜的展露了個笑臉,道︰「我便是仁和堂的東家,有事盡管和我說便是了。」
她來了淮州小半年的時間,吃得好睡的香,各方面營養都跟上了,早已不是當初的黃瘦丫頭。模樣雖然只是清秀,但笑起來還是很討喜的。
然而此時討喜並不能解決問題。
那位夫人臉色越發不好看了,她狐疑的瞧了瞧楊子熙,沖二娘耳語了幾句。
二娘又沖她的丫鬟吩咐的兩句,那丫鬟才趾高氣昂的對楊子熙道︰「那還不將我們家少爺送出來?我們家也不和你計較引發我們少爺舊疾的事了,想必要你們賠那也是賠不起的!」
這話說的囂張,連楊環都怒了,搶在前道︰「你們還講不講理?若不是我家小主子昨兒正巧踫見,你們家公子說不得早已丟了性命!
那丫鬟毫不示弱的回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家少爺幾年前尋廖山的孫道長給洗冹過筋骨之後,就一直沒再犯過病!若不是被你們醫館的人勾起了病因,又哪里會有今兒這事?別以為擺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模樣就能月兌了干系!我們沒找你們醫館算賬就不錯了!」
楊環被這一同顛倒黑白的說辭氣得臉都紅了,她也不顧對方人多,快步上前指著那丫鬟的鼻子道︰「簡直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是非不分、顛倒黑白,也不怕天打雷劈!」
那丫鬟被她這麼一沖,不覺有些害怕,但左右看看都是自己方的人,又得了二娘鼓勵的眼色,不覺越發得意起來道︰「鄉下人就是鄉下人,幾句不和就要動手的啊?真是上不得台面!你別以為我們一行都是婦道人家便好欺負!告訴你,我們可是打京都來的,我們府上可是工部三品大員,即便是淮州城知府,那也是不敢在我們夫人跟前大喘氣的!」
「京都來的又怎麼樣?三品大員又如何?」楊環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們仁和堂是醫館,又不是朝中為官的,怕你們作甚?再者沒有的事就是沒有的事!你們自己家少爺發病,我們小主子給救了,竟然就賴上了不成?」
兩個丫鬟當街對罵著,雙方的主事人卻都沒有開口。余嫂、黃嫂等人見門口傳來了叫罵聲,便也鑽了出來,站在楊子熙身後助威,男人們倒是為了避嫌,都沒有出面,省的被對方拿出說辭。
最終楊子熙拉扯了一把楊環,示意她退後,隨即調轉眼神望向為首的那位夫人道︰「不知你們中的哪位是病人的母親?」
這話一出口,叫三娘的女子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開口發出聲音,倒是那位夫人道︰「我是。」
楊子熙挑了挑眉,這年紀可夠大的,那書生不過二十出頭,他母親都五十許了?高齡產婦?
不過想歸想,嘴上卻道︰「既然您是他母親,便由您替他做主吧。帶不帶他走都隨你們的意思,不過這病人既然在我們醫館診治了,我們就有義務列出我們所查驗到的情況,也好供新到的大夫參考。」
說罷她掃視了一番眾人,只見諸位夫人都被她的話吊起了好奇心。
「病人昨天下午和晚上各發了一回病,間隔不到兩個時辰。算是十分頻繁。依照你們提供的信息,他已經幾年沒有發過此病了,這回卻突然發病,病勢又十分猛烈,所以我們初步判斷一定有某種誘因,引發了他的病源。」
「對啊!還不就是你們家的小孩害我們少爺摔了一跤,才引發的嗎?」站在後面的童兒小陸子急急的插嘴道。他是負責在外照顧公子的,如今公子突然犯病,若沒有個來龍去脈,豈不就是他照顧不周?所以這會兒更是咬死了是子暮害公子摔跤的。
「摔跤?」楊子熙搖了搖頭,「病人摔道在地是在發病之後而不是之前,況且摔倒時腦部也沒有任何外傷,沒有理由引發癲癇發作。再者,稍微有點常識的人也應該知道,你們家公子和一個六歲的孩子若是相撞,倒地的究竟應該是誰?」
這話一出,包括那夫人在內的諸位貴婦都將視線調轉投注在了小陸子身上。她們一行本是來淮州探望家里的獨苗的,沒想到就快抵達的時候正巧撞見了反倒而來的小陸子,又得知少爺舊疾發作的壞消息,于是一群人火急火燎的趕到了南淮書院附近。她們只從小陸子口中得知,少爺是被仁和堂醫館的人撞倒的,卻從不知道這撞人的肇事者竟然只有六歲。
小陸子被一搶白,便有些結結巴巴起來了。
楊子熙也不理他,繼續自己的說辭︰「為了查出這病因,我們采集了病人少量的血液做了檢查,結果在其中發現了一種毒素,這種神經毒素並不凶猛,也不會導致人死亡,但對于先天性發育不太健全的病人,卻足以引發他的癲癇病。我們初步認為他的病情是毒素造成的,正在配置相應的中和劑,也就是解藥。若是諸位執意要將其帶走,我們自然不好阻止,不過這解藥的方子只怕是本朝任何一家醫館都無法仿制。」
听到毒素二字,那為首的夫人眼神犀利了起來,其余的婦人們也相互交頭接耳,她們臉上均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一直以來,府中的獨苗男丁時不時的發羊角風,這都是眾人皆知的,這十多年來也不知請了多少名醫都未曾查出病因,也未能根治,如今還是頭一回有人提出中毒!
大宅院里最復雜的便是人際關系,這毒一字都是人人色變的。
那夫人突然開口道︰「名不經傳的小醫館也敢說無人能夠仿制?我倒是不信邪!且不說你們的發現屬實不屬實,即便真是毒素造成的,天下解毒的行家可多了去了,小姑娘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說罷也不等楊子熙回應,只沖著二娘三娘道︰「還傻愣著做什麼?人家不都說了,我們要帶人走,他們不便阻攔的嗎?還不進去接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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