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她娘一大早就坐在了仁和堂前院候診室里,捧著自家炒的瓜子,一邊磕一邊消磨時間。听聞這稀奇古怪的仁和堂有個什麼清晨查房的規矩,所有學徒都得卯時起身查房,真是不知所謂!查什麼房?不就四間病房三名病患嗎?難道還怕病患連夜逃了,不付診金?
語晴那閨女也不知是被豬油蒙了心還是怎地,竟然辭了王府的差事,非得留在這仁和堂做學徒下人!這會兒還忙的沒見著人呢!簡直是把學徒當畜生用!黑心腸!
她紛紛的沖青石地板上吐了一溜排的瓜子皮,以資報復。
一名身穿粉白色掐腰小褂,頭戴古怪小帽子的丫頭提著掃帚過來了,滿臉不悅的沖她道︰「麻煩抬抬腳!」
大丫她娘仔細一瞧,這不是白石村姓宋的閨女嗎?怎麼也跑來仁和堂做白工了?
「我說秀娟,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你家爹娘知道嗎?」她多事的問道。
宋秀娟將地上飛濺的到處都是的瓜子皮歸攏掃入簸箕,抬頭沖大丫她娘道︰「大娘!我們醫館是禁止在候診室吃東西的!你的瓜子要嗑便出去嗑!」
「喲!這麼不近人情啊?」大丫她娘怪腔怪調的道,「大冬天的趕我上外面去,凍病了你們白給治?我是來等我閨女的!偏不出去又怎地?」
宋秀娟怒了︰「大娘!你怎麼也該注意下影響!這里出出進進的都是南淮書院的文人才子,語晴姐好歹是要臉面的人,你當眾混鬧,可是讓她下不來台?」
大丫她娘聞言,忍不住道︰「我怎麼混鬧了?瓜子是我自家炒了帶來的,也沒吃你們仁和堂的一口水,你們還不準我自己享用了不成?」
「邊桌上不是擺著痰盒嗎?大娘你就不能往那里面吐?早上我才拖了一回地,現在都白饒了!」宋秀娟氣得臉都白了。
「白饒就白饒唄!」大丫她娘滿不在乎的道,「反正你們這些個丫頭也是來給仁和堂白做工的!我若是你爹娘。早就提溜著你的耳朵給拎回去了!真是白養這麼大!」
「我可不是白做工,我是有月例的!」宋秀娟爭辯道。
大丫她娘一愣,心中不喜,怎麼自家閨女不給銀子。姓宋的丫頭卻有月例了?可嘴上她仍舊好強的道︰「月例?只又能又多少月例?打發叫花子呢吧?」
「一個月二兩呢!」宋秀娟太高了下巴道,「吃住還都在醫館,銀子全數捎回家!我爹娘是同意我來的。」
大丫她娘張口結舌,隨即心頭火氣!好家伙!二兩!二兩銀子啊!一個月二兩,一年就是二十四兩,這對香坊村出身的人來說,毫無疑問是筆不小的財富!怎麼她們家語晴沒提過呢?
她忍著火氣,壓低了嗓門沖宋秀娟道︰「那你可知道我家語晴一個月的月例是多少?」
「語晴姐?」宋秀娟一愣,月兌口而出道,「語晴姐又不是來幫佣的。哪里有月例呢?」其實別說月例了,若照尋常地方,師父教個手藝什麼的都是要付束脩的!小主子仁慈,不收錢還包吃包住,真是再好沒有了!若她識字的話。她甚至都情願和語晴姐一樣,白給醫館當學徒!能長本事呢!
然而這話落在大丫她娘耳朵里,顯然是十分不中听的,憑什麼白石村的娟丫頭干干灑掃的活,就能一個月得二兩銀子,自家閨女一大清早爬起來查什麼房,卻是白干?這不公平!
她此刻的心態就好似閨女被主家的老爺給白睡了。卻沒有被提拔成姨娘!
不成!這絕對不成!耽擱我們閨女的青春不說,還不給錢就差使人,即便是有賣身契在手,也不帶這般糟害人的!
想到此,大丫她娘越發坐不住了,瓜子也沒心情嗑了。她從長條板凳上起身,便要往里面病房區去。
宋秀娟忙橫起掃帚,攔著道︰「里面住著的都是重病病患,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宋秀娟!」大丫她娘叉著腰道,「你可別給臉不要臉!一早來便沖我吆三喝四的。現在又擋著我的路!我看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仗著個頭較高,抬起手用指尖狠戳宋秀娟的腦門︰「論起輩分來,你娘還的尊我一聲姑姑!你個丫頭片子毛還未長齊呢!就敢沖我嚷嚷?這般沒大沒小!說不得今兒我便要替你爹娘教訓教訓你!」
大丫她娘是個得理不饒人,沒理更不饒人的,其實說起來大丫的強勢性子也是隨了她娘的,不過大丫性子雖強但勝在明理,而她娘則很有些鄉下潑婦的味道。
宋秀娟倒是個棉和姑娘,被大丫她娘這麼一擠兌,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此刻時間還早,韓大少爺、陳姑娘等人都各自在里面查房,小主子楊子熙也同楊一余嫂等人,一同率領佃農架大棚沖反季蔬果去了,沒在醫館里呆著。她勢孤力單,又不敢拿掃帚往大丫她娘頭上招呼,生生被那指頭戳得腦門上泛了紅印子!
大丫她娘越發得勢了,撞開宋秀娟便要往里面去,嘴里叫喚著︰「我來尋我家閨女的!天經地義!你們楞誰也別想攔著!」
她剛沖到回廊口,迎面便撞上了孟老太。
只見老太太提留著根雞毛撢子,慢條斯理的走了過來。就好似沒瞧見大丫她娘似得,正眼也沒給她一個。
大丫她娘見了孟老太卻突然偃旗息鼓了,她停下了腳步,規規矩矩的作揖道︰「老太太!您……您怎麼也在這兒?」
孟老太繃著個臉,甚至沒搭理她,只拿著雞毛撢子撢起門框上的灰塵來。
大丫她娘卻不敢造次,孟老太可是香坊村的牛人!她常常語出驚人,說的話八九不離十都會應驗。村里人常備著禮上門去求一句點醒話,孟老太還不是誰人來都開口的,能得她臉面說上句話,禍事說不得便能轉危為安,喜事則更是板上釘釘不會變的,所以香坊村的村民對孟老太都存著三分敬畏,生怕得罪了她,會影響到自己的運數。
孟老太雖然守寡多年,但家產並不薄,她又沒兒子,自己耕種田地倒也衣食無憂,再加上村里人時不時的孝敬,其實算起來也是香坊村的富戶了。她又為啥肯來仁和堂幫佣呢?
大丫她娘想不通著理,也不敢開口詢問。孟老太只站在門口東撢撢西撢撢的,正當著了她出去的路。
「老太太!麻煩還能讓條道我過去?我是來尋我家閨女的,就是叫陳語晴的丫頭,您可見到過她?」大丫她娘屢直了舌頭說起文明話,倒是很有幾分生硬。
孟老太依舊沒瞧見她似得,也不搭理,大丫她娘便不敢多說了,都知道孟老太一字千金,不開口那也是常有的事。
她想了想,實在是忍不住性子,準備尋個空鑽出門去。
瞅準了孟老太側身往左邊撢灰,大丫他娘便低下腦袋,插著空沖右側門鑽了去!
宋秀娟甚至都沒來得及拉住她,去見老太太以一種肉眼難以判斷的速度,突然拐了個彎,大雞毛撢子便沖著大丫她娘臉上戳去!
雞毛撢子是自家糊的,中心是根去了頭的燒火棍,上面黏滿了雞毛鴨毛,一糊上臉便蹭掉了不少毛,大丫他娘防不勝防,更是吃了一嘴!
一股子腥臊雞屎臭令她一下子懵了!
孟老太卻沒有就此罷休,她也不言語,臉色更是不變,只拿著雞毛撢子繼續往大丫她娘頭臉上招呼,大有一股子高人風範!
大丫她娘被抽的嘰歪亂叫,可無論她怎麼躲閃,就好似同一時間有無數根雞毛撢子襲來似得,躲也躲不開!
「老太太!有話……有話好好說啊!別……別動手!我說……怎麼突然就……就打人了呢?」
宋秀娟在旁捂著嘴直笑,孟女乃女乃平時不言不語,對人也不熱情,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很牛掰的啊!瞧那身手!瞧那架勢!都有些韓大少爺耍劍的風範了!
想起自己偷瞧見的,韓大少爺耍劍時的英姿,宋秀娟便臉上泛紅,眼冒心心,莫名的花痴起來了。
孟老太追著大丫她娘抽打了一番,終于停下了手,她喘了口氣,靜靜的凝視著大丫她娘,眼神深邃的令人害怕。
大丫她娘已經是狼狽不堪,鬢發也亂了,鞋跑丟了一只,正光著一只腳打量那只被落在孟老太身後的鞋子,猶豫著不敢去撿。
她被教訓了一頓,卻不敢沖孟老太發火,只垂著頭賠笑臉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麼?老太太莫要動氣,小心閃了腰!」說著便偷偷的伸腳去夠那只鞋。
孟老太突然開口道︰「心術不正者,終被人棄。」
大丫她娘聞言,呆了呆,一時沒回過味來。
孟老太這話是沖她說的嗎?她心術不正?哪里心術不正了?她只不過是為了幾家謀些應得的好處,又不是陳潑皮那般渾人,怎麼說得上是心術不正?終被人棄?被誰棄?被她閨女嗎?語晴那孩子是轉不過彎來!這天底下唯有做娘的才真心對閨女好!她替她謀劃的可都是未來!
雖然想不通,可這話卻不是旁的阿貓阿狗說的,而是出自孟老太之口,大丫他娘不由變了臉色,忐忑不安起來。